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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衛玄拄著柺杖走到了後花園裡的書房，並嚴厲吩咐下人今日不見任何客人。
“老夫在此坐到午時而後進宮，你們全部出去！”
衛玄大公脾氣一貫暴躁，僕人們紛紛撤出了花園。
一刻鐘後，衛孝則悄悄地摸到後院，將衛府花園後門開啟，呈半掩狀，隨後進入書房。
老者衛玄雙眼微閉，衛孝則恭敬地為父親研墨。
“打聽到了嗎？齊王帶兵去了哪裡？”良久，衛玄大公問。
在衛已上門拜訪之前，衛玄就聽聞齊王帶著禁衛在洛陽城中橫衝直撞。
衛孝則：“陽平君府。”
衛玄大公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兩派終於要開戰了。”
（以鳳閣為代表的江南官僚與以雷第為代表的關隴官僚。）
“反反覆覆，歷史好像不斷在重複同一件事，永遠不知疲倦。”衛孝則頗有感慨地說。
“效則，面對大事，從宏觀角度去感嘆是消極的，現在要想的是，我們應該怎麼做。”老衛玄道，“今天會出大事，我們身在其中，繼續保持沉默就顯得太小聰明瞭。”
衛玄大公以其豐富的官場經驗如此判斷。
上一次齊王帶著禁衛出動還是捕捉龍門謀逆的隴西三氏，需要聖人親弟弟出馬的事情都不會小，何況此事還與陽平君有關。
除夕日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絕對不尋常，作為朝野中立派的衛玄對於權爭非常敏感，做人偏倚很簡單，保持中立卻非常難。
衛已、裴正二人忽然折返必有因由，大概與此事有關係，因為裴正就是雷第的重要成員，陽平君有麻煩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這不是一個好預兆，所以衛玄藉由衛已無故離開一事當眾發怒，而後移步花園書房，並屏去所有人，如此一來萬一衛已、裴正等人要拜訪也無人知曉，這是安全起見。
“效則，後門開啟了嗎？”果然衛玄如是問。
“開啟了。”
衛玄滿意地點點頭，大兒子跟自已很有默契，方才老人當眾說“別讓兩人進衛家大門”，話外音是讓兩人走後門。
鳳閣，見微房。
參事萬吉滿臉苦笑地離開了。
竟然逃過一劫，謝天謝地，萬吉走出鳳閣不遠後終於板直了身體。
（萬某演技不錯，如果不裝出懼怕的樣子，恐怕這次就有危險了，虞臺閣放心發笑的樣子明顯是對我放下戒備了。）
“大哥，為什麼不殺了他？”虞光道。
虞世基：“齊王的人是說殺就能殺的嗎？一切未定，動靜越小越好，況且此人惜命，是個會守秘密的人。”
“大哥是看中此人會蹴鞠吧。”虞光戳破了虞世基的心思。
虞世基沒有搭理虞光，伸手問何無忌要來了密信，而後反扣在案几上。
“都看過了吧，能撬動雷第的只有你們幾個了，說吧，這件事是誰策劃的？”虞世基問。
何無忌、虞光、汪遲三人面面相覷。
“我們即便想這麼幹也需要大哥首肯啊！”虞光大聲道，只有他敢在此時發表言論。
何、汪兩人附和。
“那就是說此事不出自鳳閣之手咯，可朝野當中誰還敢對雷第下手呢？”虞世基又問。
虞光：“聖人。”
幾人都露出諱言的表情，楊廣是個城府極深的年輕皇帝，說此事出於他之手也不無可能。
虞世基卻搖了搖頭。
“不可能，聖人真的要動雷第還需要如此費盡心思嗎？”虞世基道，“再者北征高句麗之前，聖人絕對不會動陽平君。”
南派官僚裡無征戰人才是事實，一棍子打倒一片的事情只有傻子才會做。
“那會是誰呢？”何無忌問。
“雷第候官們以殘忍的手段監察天下，得罪的人少說也成百上千了，有人要害陽平君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虞世基道。
汪遲：“說來此事與龍門謀逆案是否有關係呢？他們都是關隴人。”
虞世基長嘆一聲：“問題就在這裡，天下皆知鳳閣與關隴派勢不兩立，老夫就怕有人利用這個矛盾借鳳閣之手為他辦事啊！”
何無忌：“臺閣深謀遠慮，我等差點被好訊息衝昏了頭腦。”
虞光：“那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汪遲：“兩難，動或者不動都容易出錯。”
汪遲臉上帶著書生氣，一看就是個謹慎之人。
何無忌又反應過來：“所以臺閣大人才讓齊王去處理這件事，如此既能牽制陽平君，又能夠脫身事外，絕妙啊！”
何無忌長得像黃鼠狼，特別會揣摩人的心思。
虞世基表情不變，緩緩站起身來：“鳳閣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聖人辦事，現在收悉密信，雖有捏造之可能，但也不能放過萬一，傳達鳳閣指令，讓齊王搜檢陽平君府，務必找到那件東西。”
“什麼東西？”三人異口同聲問。
“金匱密旨。”說完此話虞世基就推開見微房大門走了出去。
虞世基剛走到鳳閣議事廳，一個更為震驚的訊息就傳來了。
陽平君長孫日初跑了，堂堂一國之柱竟然聞風逃走了！
達達踏踏的馬蹄聲順利飛馳出洛陽城建國門，當雷第的訊息傳給陽平君時，這位馳騁沙場多年的老將當機立斷逃出洛陽。
這是有人要害老夫，豈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白首老者拉住馬韁繩回頭肅然地看著高大的洛陽城門。
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但如果不走，老夫一生經營的清譽就會毀於一旦。
老夫不是青龍！與其蒙冤而死，不如一走了之。
衛檢校一定會幫助老夫贏回這一局的！陽平君如此堅信著，我還要回來養老，老夫的家人就拜託衛檢校了。
陽平君在聽見這一訊息時也曾懷疑過衛已，但一路騎馬趕出城時，這個問題也迎刃而解了。
衛已絕無陷害老夫的必要。
首先，衛已要這麼做何必冒險親自上門跑一趟，而且還在自已面前暴露了宜官吉朱雀的身份。
其次，讓自已進宮面聖的事情是衛已提的，目的是勸諫聖人楊廣放棄攻打高句麗，這與雷第對手鳳閣的主張是截然相反的。
再次，催促自已早點進宮的人就是衛已，因為出發的早所以躲過了刺客的刺殺，畢竟讓自已活著就有翻案的可能。
最後，衛已不會傻到隨便丟一封信來陷害自已的程度，這件事上的漏洞很大。
基於以上的理由，陽平君打消了對衛已的懷疑，不僅如此，老人還將年輕的衛已視為同盟，因為他在衛已的眼神裡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已。
這位瘦小先生身上有一種天下大度，絕非善使陰謀的小人，與其懷疑不如信任，事到如今，老夫也只能賭一把了。
老人回想起昨夜聊起“赤忠”一事，不禁雙耳發燙，此時陽平君非常想衝到聖人阿摩跟前辯白，但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景武公的暴卒證明了聖人阿摩的血腥手段，現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條。
即便聖人阿摩繼續信任自已，鳳閣那邊也會死咬此事，並以此不斷彈劾雷第，與其留在洛陽讓自已陷入一個被動的局面，不如主動出逃博得一個主動權。
如此還可以在暗中幫助衛已，老人出逃並非頭腦發熱，而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老夫是赤忠不是愚忠，陽平君如是自我安慰著。
“希望衛檢校能一直料事如神。”陽平君又想起衛已昨夜就催促自已進宮面聖的事。
那時候衛已就隱約感知到有一招後手棋要落進棋盤了。
但誰都沒料到會這麼快！
這一局老夫敗了，但對於衛已來說，他可能才剛開始加入博弈。
陽平君拉扯高大的駿馬，轉身消失在了朝陽下。
鳳閣，一陣喧嚷，除夕夜都沒這麼熱鬧。
陽平君出逃的事情不能說比天大，但也小不到哪裡去了，一位手持軍機大權的老將軍悍然出逃，若在某處悄然指揮軍隊，洛陽城可能明天就會陷落。
一貫慢節奏的虞世基這時候也緊張起來了，難道陽平君真的是宜官吉青龍？虞世基其實不大相信一封來歷不明的“密信”，如果真的是密信豈會這麼容易被人搜到？
可陽平君的出逃似乎又證明了密信的真實性，虞世基緊抿著嘴唇，作為南派魁首，他考慮的範圍遠比一般人要多。
弄不好這是雷第費盡心思設下的一個局，正等著鳳閣上鉤呢？雷第那幫人什麼事做不出來？老夫必須小心謹慎。
汪遲：“不能耽擱了，稟報聖人吧！”
虞世基握著拳頭：“封鎖訊息！”
眾人驚駭。
“東西外賓齊聚洛陽城，一國之柱在除夕日出逃是莫大的醜聞，如果此事傳揚出去，我等皆人頭不保！聖人委以鳳閣重任不是讓我等當個傳話人的，諸位切記，將此事當做自家事情處理！”虞世基展露出一位領導該有的氣魄。
虞光：“那就讓陽平君這麼跑了？”
虞世基：“通報鎮第、雷第，他們的領導跑了理當他們去追。”
（在未找到金匱密旨之前，陽平君那邊鬧出多大的事，鳳閣都要按兵不動。）
參事萬吉疾馳回陽平君府時，齊王楊鑑已經將陽平君練武的道場闢成自已的軍帳了。
楊鑑有徵戰沙場的願望，但一直沒機會上陣，他在京城經常會如是演武。
萬吉將在鳳閣的經歷悉數說給齊王楊鑑聽。
楊鑑只覺得無聊：“那你究竟看過密信沒有？”
“沒有！”萬吉斬釘截鐵道。
“那你緊張什麼？”
“虞臺閣很嚴肅，小人沒見過那種陣仗。”
楊鑑冷笑了一聲：“他又不是鬼。”
（齊王果然神經大條。）
“不過大王，密信的事情暫時還是保密為好，虞臺閣說此事存疑，不宜宣揚。”萬吉道。
“哎呀！這事還要你來提醒？大哥今天要會見外國佬，我不想他心情變糟，我有分寸的，去打點水來，我渴了。”楊鑑不耐煩道。
約摸兩刻鐘後，禁衛在陽平君房間裡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匣子，上有三層金鎖，衛士發現後立即呈交給齊王。
萬吉：“素聞陽平君節儉，沒想到只是在做表面功夫，裡面肯定藏著寶貝。”
齊王：“廢話。”
萬吉：“是否要撬開陽平君府邸的地板找找呢？說不定此人貪墨，將財寶都藏在地下了。”
齊王沒有搭腔，而是抽出寶刀將三層金鎖一刀斬斷，啪嗒一聲匣子裂開了一道縫隙。
“啊呀！”萬吉驚呼一聲迅速地將三枚破碎的金鎖收入囊中，“寶刀會捲刃，這種粗活讓小人來辦就行。”
說著萬吉開啟匣子，陽光下匣中之物散發著閃閃金光。
萬吉忙不迭地就伸手去取，這時卻被齊王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別亂動！”齊王說著端詳起匣中的東西，是一道玉軸敕旨。
王朝經歷兩代皇帝，老皇帝厲行節儉從未發過玉軸敕旨，新皇帝阿摩辦事簡厲，登上大寶以來多傳口諭，也未曾發過玉軸敕旨。
難道是前朝皇帝留下的東西？
陽平君長孫日初年輕時就在北朝帶兵，位高權重，後跟隨老皇帝賓士天下，以赤忠聞名，說來也不該在府上藏著前朝皇帝的敕旨。
齊王楊鑑啪地一聲合上了匣子。
“給鳳閣送過去！”齊王將匣子交給萬吉。
“不看看嗎？”萬吉問。
“管得太寬不是好事。”齊王即便再笨也從接二連三的怪事中品出一些不尋常來了。
絕不能涉事太深，楊鑑如是自我提醒。
萬吉一把將匣子抱緊：“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