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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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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蒲團之上,僧三眼眸低垂,風煥釗這既大又小的開題似是搪住了僧三將要出口的見解或勸諫,大抵是由此而來的緊張與沉浸其中的思考所致,此時僧三甚至忘記了對答時理應雙手合十的儀禮,轉而雙手緊捏衣襟,至指尖發青時方才艱難開口:

“皇上,小僧以為,無我亦是我——常物處處是我,過去種種是我,未來隅隅是我;佛雖以‘我’為外道,但若破除我執障目,不執著於‘我’時,世間萬物——一個個他與它便雖非是我,卻依舊是一個個我了,這亦是無我勝有我的道理;天地萬物無疑是禪,可以此推論,這天地萬物聚之是煌煌大我,散之是無量法我——萬物是禪亦是我,所謂修禪即修我,我即是禪,禪就是我。”

如僧三所言,拋除我執,萬物都可以,也理應是我——因此哪怕只是以佛法為界,‘我’也是個可以從恆河流沙談到宇宙洪荒的宏廣話題;但正如倉促間僧三根本來不及思索風煥釗要‘甕’的究竟是哪門子禪,僧三也全然不知風煥釗此番機鋒之下,究竟有何目的——愈近皇城僧三耳畔便越多風語流言,為此僧三想過皇上會問戰局、問仙佛、問一路行道見聞、問西方極樂世界……但‘我’,‘我’,我——恆河流沙是我,宇宙萬物也是我,這議題太大了,大到僧三隻知風煥釗必有所求,卻不知他究竟所求為何。

因此僧三隻能選擇用‘駁斥’這樣一種可謂有失風雅的辯述來拉開此番論禪的帷幕,這是最穩妥的選擇——穩妥到近似投子認負,但猝不及防下,如此駁斥便已幾乎耗盡了僧三的全部膽量。從僧三入坐至此時不過一晌,僧三膝前的蒲席便已浸滿了額上滴落的汗珠——這是僧三從自己開口的一剎那便意識到的事情,不管論禪的結局如何,也不管眼前神秘莫測的皇上究竟所求為何,他都已經輸了,失敗得徹徹底底——對方論題之外隨口而發的一句機鋒便逼出了自身最激烈的抗拒與反對,面對一架吱吱吖吖的風車自己豎起了兵刃,這兵器還不是一面象徵忍讓求和、進退有度的盾牌,而是一把胡亂揮砍的劍——恍惚中它還晃倒了倉促出劍的自己。

別於不敢直視卻也羞於低頭的僧三,已經些許慵懶地歪坐在蒲團上的風煥釗雖已掌抵下顎,雙眸卻始終不離僧三面頰。見僧三下唇抽搐半晌後勉力開口駁斥自己,風煥釗不由得笑了——笑得輕佻;旋即在風煥釗笑到半眯著的眼中,僧三微不可察的抖動從下唇蔓延到了整張下半臉。若這是恐懼所致則無疑與風煥釗的期待南轅北轍——一霎間笑容在風煥釗面上消失又浮現,相比頭前一霎那,風煥釗笑得更肆意——除此之外,僧三似乎還莫名地感受到了這笑容中還包含了一種讓人難以言喻的……安心?

是非種種,此時此刻的僧三實在是無能、無法也無暇思辯。僧三自然知曉,無論自己扮演著何種身份,面前的這位皇上都絕不會容忍其寄予重望者在他身前一展庸才——由此,僧三相當艱難地忽視了自己的無力,風煥釗譏笑或暢笑著包容了僧三的無措,先前刮刀割開的顎下傷口被順額而下的虛汗浸透,思考被風煥釗笑容打斷的一剎那,僧三忽感痛得鑽心——僧三願信自己話既出口便問心無愧,可除了言語無力與應對無措,得失之間,便生恐怖——開口駁斥之前,乃至驅動僧三開口駁斥的心緒中,恐懼又究竟佔了幾成呢?

僧三不知道,他只是忽然發覺,儘管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這浮誇的動作以為掩飾,面前的皇上卻實打實地憑此諒解了自己——被自己胡亂揮砍的利劍無意中割出的傷口,反倒在此刻成為了自己的盔甲。

“僧三慚愧,想問皇上在這無數個我中,今日要論的究竟是哪個我——”“我已說明,今日這方石桌上,天地萬物非是我——”

一方是沉吟數晌方才按下灼痛鼓起勇氣,一方是扶額頓足勉力收束笑意,切實所需的沉默過後,雙方默契地同時開口——只是風煥釗先一步地判斷出了僧三此時所需。於是僧三便也不再搶話,銜耳恭聽。

見此,風煥釗便又是笑笑,道:“因此我想論的,只是‘你我’中的我。不談生前種種過去,不論死後種種將來,只論人生在世的所見所得,論這百十年間的一種種我。”

“那皇上對此又有何見解呢?”僧三習慣性地追問——揭榜時僧三有想過這次應約會讓他丟掉性命,方才種種則是驚醒了他對此的懵懂認知,死亡在某一刻超出了預警的範圍,演化成為真實的體感。和多數僧人相同的是僧三雖不歡迎卻也並不畏懼自身的死亡,與其他僧人有異的則是僧三的虔信是有些流於紙面的,他相信自己是堅信著六道輪迴的因果倫理的,但數載苦讀數載行道,在將一切銘記心間腦內的過程中,僧三發覺他雖然記得清,卻愈發地看不透了。僧三知道歸根結底是他太過年輕,對此他的處理方式是強迫自己記得更清——但僅是分而視之的話僧三覺得這些又都不是促使自己反問的動因,恰如虔信與迷茫交織著促成了半載前的自己接受了廣孝和尚的請託,此刻僧三雖明知將此時的死與彼刻的亡分而視之已是著相,他的信仰與探知慾卻早在他入坐的那一刻便推動著他做出了偏向‘惜命’的選擇。僧三兀然發覺此時的他何止是在區分他我,更是在辨析善惡了,這是起了分別心,修行的大謬——可僧三想到了此行的初心,從一半虔信一半迷茫地接受廣孝和尚的請託開始,縱使一路見聞讓僧三與佛理之間隔閡愈生,僧三卻愈發莫名地覺得這合該是一段能夠在最終撥雲見日,讓自己終究看得透徹的因果,又唯有將清規戒律看得透徹,它們才得以具備令人恪守的意義——如此執念亦是心魔,可與此相比,一時的心魔反而似乎無足輕重了。

風煥釗詫異地看向了僧三,只是詫異的目光只持續了一瞬,旋即丕變。僧三自然看透了這瞬間的詫異,旋即卻在風煥釗變換後的眼神中讀到了與方才笑容如出一轍的安心與……合意?

“二十年前,我曾攜友廣遊四方,過幽州時,於幽梁驛拜謁廣孝大師。”風煥釗緩緩開口,“彼時我年少氣盛,未等廣孝大師開口,便自顧自地給他講了個故事。大師他對我的故事未置一詞,只是在聽罷我的講述後邀我論辯——以今日我拋給你之論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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