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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無月，滿山的烏桕枝頭堆著雪，天色暉白。重華殿四下寂靜，廊前燈光照影，唯有一處窗花明亮。
“歸辭，我受傷了！”李澤源人未到，聲音先到，歸辭正在書案前靜坐看書，隨著開門聲放下手中的書，站起就迎了上去。
只是李澤源步伐輕鬆，白衣勝雪不見灰塵，不禁抬頭看向他，疑惑道：“傷哪了？”
“想著你這裡都是上等的靈藥，不能讓那小子知道我有傷，他得笑我。”李澤源也毫不客氣，邊往裡走邊鬆了上衣，坐到歸辭才起來的案前。從雲夢澤回來，他隨詔陽回了一趟南陽，歇在山下也沒再上重華殿，疫情嚴峻，連日來帶著詔陽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後來又去了取青嬰根，還真是無事不登重華殿。
“青嬰根取回了？”歸辭看了眼他背上的紅印，在架上取下藥膏。
“那小子交給無嚴熬丹，這回可要記他一功。”李澤源笑道，將上衣束在腰間，裸著上身，露出數條微紅抽痕。
“又是為他挨的？”歸辭語氣上不由得多了一絲埋怨。
“……不小心。”李澤源眼瞼低垂，由著歸辭給他上藥，一時大意被抽了幾鞭，雖不像詔陽他們被抽得皮開肉綻，但也紅腫難消，嘴上說著沒事，在歸辭塗藥時還是皺緊了眉頭。
“歸辭世尊，好痛噠！”
“原來知道痛。”歸辭並沒有放了手上力道，這種不見傷口的紅腫，要稍用力揉按才能活血消腫。手腕按在紅腫的鞭痕用著柔力打圈按摩，李澤源面板很白，一經揉搓紅紅一片。
“嘶~”揉到肩上那條最為明顯的傷痕，李澤源倒吸了口涼氣，這條痕較深，尖刺拔掉有細小的口子，滲入藥油加上揉按，痛感使之從頭髮絲到腳底都是清醒著的。反手一把覆在歸辭的手上，眼裡柔情似水，祈求著下手輕點。
視線剎那相觸，歸辭一愣，這眼神委屈又可憐，彷彿是他過分了。輕點……心裡念著，手上自然放了力道。
疼痛經慢慢揉按著變得滾燙，李澤源也逐漸適應，隨手拿起案上翻過頁的書，看了書名，問到“藥藏經、你還研習醫術了麼。”
“隨便看看。”歸辭專注著手上動作，他能隨手拿的都是他最近在看的書，他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本。
李澤源能耐得住性子的事不多，就如與自已下棋能專心，看樂譜也能靜心，只是看書似乎就提不起興趣，翻兩頁就沒了耐心，但這次他連翻了幾頁，細長的指尖捻著書頁，自顧撥開額前碎髮，坐直了身目光專注，閒雅自得。
“這次取回青嬰根不多，但願能解這波疫症。”李澤源指尖點在書內頁，按現在的症狀如同書上描述一致，唯有青嬰可解。
“東亭此疫不過妖毒所至，千靈驅障，尋到毒源，也能迎刃而解。”歸辭應道，目光落在書面，一道影子擋了光，他想說毒出序城，又咽了回去。
“毒源？”李澤源眸光突然收緊，“是了，你可知青嬰藤下封印著何物？”
歸辭手上一頓，窗扇微敞，雪夜風涼，指腹觸覺傳來他背上的涼意，動手解下袈裟，淡聲道：“你發現了什麼？”
“地底封印法陣強大，青嬰解毒清障，但不見減弱半分，我是不是觸了不該觸的東西？”李澤源翻了一頁，關於青嬰藤的講述只有一頁，再無其它。
“那青嬰就讓它長著吧。”
燭芯燃著忽然爆了火星，搖曳一瞬變得更為敞亮，歸辭嘴邊勾笑，袈裟蓋住他上身，將他的銀髮捋到一側，書面沒了那道暗影。
李澤源捧著書看得認真，自然捉著歸辭的手，恐他會擾了自已。歸辭也不鬆手順勢挨他坐下，胸膛挨著他後背，讓他靠著舒適，兩人沉浸在時光靜謐裡，房內檀香悠悠，香縷在佛龕上飄散，朦朧了燭光。
清晨，李澤源悠然醒來，人躺在床上，手中握著的書已變成被角，鼻間熟悉的檀香，只是這不是他常住的那間房，昨日賴在歸辭房裡，不知不覺竟睡過去了，怎麼從書案挪到床上的他一點也想不起來。
門輕聲推開，行樂看著坐在床邊的李澤源一臉震驚，慌忙後退兩步出了門，又重新踏進來，確認無疑道：“這是世尊靜室。”
“我知道。”李澤源自若下了床，見行樂眼神疑惑盯著他，不由得笑了笑，問道：“世尊呢？”
行樂雙眉擰巴，稚嫩的臉寫滿疑問，只是心裡嘀咕也不敢明說，你佔了世尊睡房，你倒好意思來問我世尊在哪，還不是被你擠下山去了。
“這表情，像我把你世尊怎麼了……”李澤源勾著手指在行樂臉上輕輕颳了刮，忽然想起歸辭吻下瞬間，笑容僵住逐漸變得尷尬。對上行樂天真無邪的黑眸，漫長的靜止裡輕輕一笑。
“你把我世尊怎麼了？”行樂驚到跳起，他這笑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嘖、”李澤源眉頭一蹙，伸手扶額，還好穿戴整齊，不然真的就說不清。
猝不及防被摁著頭猛揉，行樂更是氣得鼓腮，待他拍開頭上的手，再度抬頭，李澤源身影已竄出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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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一帶疫情已有緩解，南陽青龍門詔陽尋來青嬰根一事也不脛而走，詔陽神氣接受各位仙修者吹捧，兇險程度添油加醋，糗事一字不提，在一旁施藥的木小寧聽得直翻白眼，沐清思聽著嫻靜含笑，唐見迷妹似仰慕傻笑。
“詔門主果真年少有為，玄門之幸。”
“詔門主英勇無畏，讓人佩服。”
“詔門主簡直是天上將星，水中龍王，無與倫比……”奉承聲中唯獨這一句聽著很不舒服，滿滿的諷刺，詔陽不用回頭都知道，李澤源來了。
其它奉承的人訕訕而散。
原本的詔陽往那一站，神氣之色如天邊晨陽，朝氣蓬勃，笑意如光盡顯意氣風發，瞬間被李澤源兩句硬是按了回原型。
木小寧恭敬行了禮，嘴角浮起一抹極小的弧度，天然的呆臉看起來並不明顯，只是難逃詔陽火眼金睛，悄悄抬腳就想踩上一記，木小寧毫無痕跡收腿躲開。
“歸辭呢？”李澤源拿起配藥嗅了嗅，看向醫棚外候著的病人，三三兩兩病態容緩，神色低沉偶有幾聲絮叨，環視一圈不見歸辭身影。
“應是去了序城。”木小寧應道。
“聽說，序城是疫發源頭。”沐清思說得極小聲，木小寧轉眼盯向她，她就噤了聲。
“序城？”李澤源只覺得地名熟悉，一時間也沒想起來。
唐見是個心直口快的，有些話憋在心裡不說不快：“東亭突至疫症，坊間傳有傳太行寺蓄魔為患，序城崩堤才引來的無妄之災。”木小寧見瞪她不起作用，只好瞪向詔陽，詔陽卻訊號接受失敗，補充道：“還有傳世尊德行有失。序城的事存在已久，世尊蓄魔遲遲不除，定是有意而為。”
“哦……”李澤源才想起序城困住的是從太行玄陣逃出的妖魔，始終是個隱患，還是連累了歸辭，只是他去序城時，那裡陣法並無問題，以明智明亮修為也不至於已成熟的陣法崩堤。
“你掐我幹什麼。”詔陽腰上突然吃痛，拍開木小寧的手，也是有說不完的話：“還有人說在鬼市見過世尊的伏誅……”
“對、對，伏誅本就是誅魔除邪的，有說世尊與鬼王鴻交好，送他的，若不是贈送，那就是世尊落敗魔族，丟了法器。”唐見是有些喇叭在身上的，這些日子雖然太行在廣佈施藥，盡心救治，可也受了不少白眼，聽了好多冷言冷語，她信歸辭世尊，可抵不過別人言之鑿鑿。
“離譜！”李澤源睨了眼詔陽，伏誅是怎麼出現在鬼王鴻手上的他清楚，瞥向木小寧，見他滿眼委屈，就知詔陽並沒有對他解釋過這件事。
“這些話不要再傳，歸辭世尊憫懷蒼生，催伏眾魔，慈善功德，你們怎麼不知道制止。”李澤源沉聲道。
“這回疫症擴散迅速，死傷眾多，尋常百姓，玄門仙修得了疫症的不少，流言經查為真，更難平息眾怒，我擔心師父他……”木小寧眼角泛紅，不僅是他，所有太行寺僧人都極力不讓流言傳開，只是越傳越兇。
“我去找他。”李澤源匆匆走了幾步，劍指勢起，又回過頭，帶著幾分怒氣道：“誰要再亂說，這藥倒了也罷。”聲音沉穩有力，在醫棚外候藥的人聽得清楚，紛紛縮了縮脖子，神色微變。
匆匆趕到序城，此地陣法已破，魔氣未散但也不重，迷霧重重，聽到細微人語，卻看不見人影，李澤源將暮雪擲入，劍光消失在霧中，不稍片刻，劍鳴聲由遠而近，暮雪已回到手中。
“你是？”三兩個修士從迷霧中走出，手中拿著法器，其中一人開口。
“太行寺的僧人呢？”李澤源收劍負背，心疑：怎麼是其他修士在收拾殘局，不見明智，明亮。
“你是來除魔，還是來證實太行寺惡行？”另一人搶前一步，打量著李澤源。
“太行寺哪來的惡行，修行修德，管住言行。”李澤源淡聲道，聽出那人語氣不善。
那人沒聽出李澤源話中意思，只當他不知道，修行修德指的是太行寺人，語氣輕佻：“太行寺僧人無德，駐守蓄魔的僧人早已被魔氣反噬，死了。”
李澤源不可置信，看向其他人求證。
有人看出李澤源神情不對，並不是與他們一樣痛恨太行寺所作所為，當即冷下臉，說：“枉顧蒼生，有違道詣，歸辭不過偽裝慈悲，不配稱尊！”
李澤源聽此不禁露笑，歸辭向來謙恭謹慎，無可挑剔，想不到也會因小事丟了美名。
那幾人看他笑得隨性，一時也拿不準他笑什麼，最先開口的人試探性問道：“你覺得我們說得不對？”
“不，我想聽聽他是如何偽裝慈悲？”李澤源收了笑。
“蓄魔為患，引發疫病，這不算？”
“青嬰解百毒為何遲遲不取，千靈陣清障為何靈力不足！”
“與鬼王交好，等同助魔，與仙道背馳。”
“自恃清高，冷漠待人，又怎算慈？”
李澤源聽著他們句句有理，鏗鏘有力，譭譽由人，全憑一張嘴，越聽越氣，連想還口的話都懶得跟他們爭，暮雪飛御上空。
“真是暮雪！你是玄門三仙李予白！”一個稍微年長的掩不住震驚神色，暮雪入迷霧時已心中存疑，見到李澤源白衣白髮也不敢確定，這下暮雪升空，從劍氣形態當即肯定。
李澤源斜睨他一眼，能認得暮雪也應是曾見過的人，若只是聽說是不會說得這般肯定。只是這人詆譭歸辭讓他很不喜歡。
“你別不信，歸辭無情無義，南陽白家滅門他冷眼旁觀！那些年他貴為世尊無人敢說罷了。”年長修士憤恨咬牙。
李澤源眸色一怔，這是他心底待解開的迷，但無情無義他說得，別人說不得。“白家滅門，我也沒來，你又該怎麼說。”
“呵，你儘管信他，南陽一戰未死絕的修士，有的是知情人，歸辭不是貪生怕死，就是參與其中！”年長修士說到激動，口沫橫飛。
李澤源緩緩轉過身，盯著他，寒聲道：“你亂說什麼。”
“玄門三仙何等風光，九幽魔都一戰，你李澤源銷聲匿跡，南陽白家滅門，白冰身死，玄門三仙就只剩歸辭稱作世尊！ 他遲語禪就是為名為利小人！他若是真君子……”話未說完，一聲尖鳴劃破迷霧，白光閃至，電光火石間，劍鋒露芒，“錚！”聲，一支白骨箭被暮雪卸了力道，斜刺而過，一名修士應聲倒地，剩下幾名修士紛紛戒備。
李澤源迅速轉指，暮雪疾馳轉向射箭所在，身影隨之追出，霧濃疊嶂，追出幾里也尋不到人影，那支白骨箭來勢狠厲，與那天想殺詔陽的是同一人，這人隱匿無跡……
李澤源轉身回到序城中，那幾個修士無一倖免，已氣絕，那支白骨箭已不見。心中自言：殺我，殺他們？還是殺他？
他回想著年長修士的話，他說了不該說的話要被滅口？說歸辭為名為利真小人，還是那句白家滅門有的是知情人？若是，替歸辭隱瞞。若不是，替歸辭出氣。可無論何意，這用白骨箭的人與歸辭又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