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囿於高牆大院，只能看得院內的一角世界。站在淺谷之壩，儘可看見眼界以內的景象。
這是信南山給顏詩龍傳授武道心得時，說過的其中兩句話。
大致意思是啟發顏詩龍勿要，因為現實條件而設限自已的眼界。應該隨著修為的提升和見識的增加，不斷升高自我追求的標準。
就字面本身而言，顏詩龍確實體感頗多。
原本竊以為繁華盛極的京都洛城，那便是這個龐大帝國的一角。未曾想，隨著一路南下的所見所聞，直至此時站立在懸瓠城，他覺得曾經對外面世界的主觀想象是那般的可笑和荒謬。
好在現在有這個機會讓他繼續走下去、看下去。
昨夜辜負了國相魏和元的美意而慌亂逃回客棧，顏詩龍便一頭扎進被窩一覺睡到大天亮。
時值辰時，顏詩龍才從嘈雜的喧鬧聲中甦醒過來。
一番洗漱後，再悠閒地品嚐當地特色的美食時，顏詩龍的心情時覺悅然清淨。
猶如霽月清風、竹濤微泛，清溪相伴間，撫起一把竹琴。
道士半生入世之中尋根由，道果適逢其會，武道和道心皆有所精進。自此之後，當他再看太師府神秘高手二人組時，眼神所帶的意味與之前有所不同。
一有閒暇時間，道士半生總會接近裴行儉，兩人從談法論道、武修心得，到世俗見解，真謂是璣珠之言，層出不窮。
但道士半生，就是未曾與老賀再親近一步。
大抵，此人在道士半生心中的印象，已經從一個粗鄙不堪的下人，不經意間變成了殺人如麻的危險分子。他未曾意識到，僅從表象對一個人下定論，已是落了下乘，著相了。
道士半生有所不知的是，老賀年輕時的諢名便是“賀屠頭”。為了生計，此人早年浸染在血汙與腥臭的下九流行當之中，屠戮無數的四肢牲畜。
久而久之，便在那等讓人敬而遠之的行當中自悟一套刀法。
自此，他棄屠刀而涉足江湖，漸漸贏得“賀屠頭”一名號。
如要問他的真名幾何？江湖傳聞更是接近奇談怪論。
曾有人向他問起此事時，據說賀屠頭不假思索，直言相答曰：本人也忘記了曾經的名字叫什麼。
直到後來遇到了一個人，賀屠頭才一改刀法所向，由術而領悟道，從此一步跨入江湖武者眼中一生都難以逾越的龍門，出世境界。
至此之後，江湖上突然失去了他的蹤跡。
世俗江湖顯赫一時的“賀屠頭”名號，漸漸泯然於歲月長河之中。至於其中的各中緣由，恐怕只有當事人及與其相關的數人才知曉。
......
修道之人，處處皆為道。哪怕身處俗世街巷，芸芸眾生間，體悟人間百態，自當是一種修行。這是道士半生新近的體悟所得。
基於此，道士半生也識趣地從善如流，一隨眾人在這城池逗留幾日。
聽到這樣的訊息，對於修文和修遠兩個小道童來說，可是欣喜相加。又有機會在在這座北上時未做停留的城池，收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了。
兩個孩子看著鼓囊囊的包裹時，泛起了無盡的愁容。好在體貼人意的小師叔及時出現，幫他們解決了當下的難題。
這時候的顏詩龍真可謂是小師叔的派頭十足，胸膛拍得那叫一個騰騰作響，慷慨許諾此行花銷盡包於已身。
此舉引得兩個孩子擺手直呼此舉不可。奈何好說歹說，依然是拗不過小師叔那層身份的壓迫，只好無奈作罷。
......
天上的雲層依舊遍佈漂浮。
東方的天際，不知何時已擠出些許若隱若現的日頭。
天氣有了放晴的跡象。
用過早點後，顏詩龍側頭注視著街巷的景象，悠哉悠哉品著香茗，不時湊到修文、修遠兩個小道童身邊說幾句笑話。
另一側，裴行儉找來客棧老闆，詢問著懸瓠城裡的奇景名勝和一些新近發生的趣聞，以便為接下來遊玩的參考作準備。
就在一行人拾掇完各項物什，滿懷期待走出客棧時，一輛甚是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客棧門前，立馬引來路人的張望。
勿用懷疑，擁有這等裝飾氣派的馬車，除了來自官家外，再者只有在當地大族高門中才可見到。
隨著車簾掀開一角，一張清新婉約又帶著羞赧之色的面龐探了出來。隨之走出一個身著淡青色長裙的女子。
在車伕的攙扶下，該女子下了馬車。她抬頭望了一眼客棧的匾額，像是在確定有沒有走錯地方。
目送著馬車遠遠離去，該女子還是停頓在客棧門口，未曾挪動腳步。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女子的俏臉上開始布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隱約間，她聽到圍觀者之中已有人對自已評頭論足，甚至夾帶幾句非言汙語。
即便如此，那雙圓睜的眸子，猶如冰泉溪流之中的黑石，透著應是生來所具有的淡漠之意。
女子的右手指尖捏著一方青色繡花手帕，指尖與手帕緊緊粘合在一起，可見此刻她的心情是多麼的忐忑不安。
就在此間，人群中有人彷彿是認出了她的身份，時下面色淫邪向身側的人對其低聲指指點點。
這一下女子的眉頭皺了起來，她的頭稍有低垂，終是邁開步子向客棧裡面加緊走去。以至於全然沒有注意到走出來的一行人。
砰的一聲悶哼，兩個物體像是撞在一起，接著傳來哎呀的輕呼聲。
“青...青...青衣姑娘，怎麼是你？”顏詩龍感覺像是被一個圓鼓鼓的物什撞在胸口，時下傳來生疼之感。然當他他起頭來想要發一通牢騷，遂看到是昨夜的青衣女子後，不由驚訝得睜大眼睛。
“不好意思...”在對撞的剎那，青衣女子也是趕緊為自已的盲從而道歉。但是抬頭的剎那，一瞥那張燦爛的笑臉後，她也是緊張得語無倫次：“公...公子...”
此時她的臉頰越發的紅暈，頭不爭氣地垂得更低，不敢再看眾人。
“青衣姑娘，你來這裡找人？”顏詩龍錯開身子，與青衣女子保持些許的距離。稍作心神，面色恢復幾分，和聲問道。
雖然嘴上這般說，心裡還是微微泛起波瀾。他有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心頭徘徊，這女子十有八九是來找自家的。
顏詩龍當然未曾修煉出那副自戀、厚臉皮、處處留情的面目。會滋生這般念頭，還是基於某種可能的判斷——那便是來自於國相府魏和元的威壓和脅迫。
想到此，顏詩龍的腦袋中映現出魏和元那副臃腫的模樣，使得他頓感一陣反胃。
“不是的，公子。”青衣女子抬起頭又搖搖頭，眨動著細彎的睫毛，一排晶瑩的牙齒輕咬嘴唇，猶豫半晌怯懦說道：“小女子，奉國相大人之命特來拜見公子。”說罷，青衣女子也沒忘記向身側的幾人微微施了一禮，旋即又低下頭去。
話雖是說得委婉，但此時此景之下，結合說話者的表情和舉止，無疑會讓聽者遐想非非。
得，魏和元這老不羞的，還真是鐵了心一送到底。
侍妾，侍妾，有侍奉之需，才會有妾之身。
顏詩龍紛亂地想著，一時陷入荒謬的感覺之中。
其實他早就知道，在大戶官宦人家，侍妾是可以作為物品一樣相送於他人的。
在這種意義上，其與金銀財物，稀奇物件沒有什麼區別。
由此，顏詩龍對這種喪盡人倫的做法，甚是排斥和厭惡。
對了，青衣女子剛才自稱是小女子，而未說“賤妾、妾身”之類的稱謂。很顯然是隱晦地表達出某種潛在的資訊。這讓顏詩龍的心頭稍微舒緩了幾分，但隨之又頭疼起來。
心頭所動時，顏詩龍不自然地轉身看了眾人一眼。
適才發現，除了裴行儉外，其他兩個男人則是帶著怪異與驚詫的眼神，向他這邊望來。
那複雜的眼神，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拷問：昨夜赴宴期間，到底惹出了怎樣的桃花事？
所傳果然不虛，官家的宴會怎是那般好赴！
這不，正主這就找上門來了！
這是要逼著自家使出高門紈絝專有的本色嗎？顏詩龍心裡暗暗苦笑。就這般怔怔地看了青衣女子半晌，顏詩龍半張著嘴，久久難以擠出半個字。
好在眾人彷彿是感覺到了顏詩龍此刻的窘迫與尷尬，皆是面帶難以捉摸的微笑，一閃而出，留下兩個當事人再論得失。
“拜見便罷了，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顏詩龍不知所云，在兩人沉默了一會後，嘴角微翹，含帶笑意似懂非懂地問道。
但就在說出這話的時候，顏詩龍便後悔了。
自家到底是年少率真，相比辛辣老道的江湖老泥鰍，還真是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這麼問人家一個姑娘，明擺著不是揭人家的麵皮麼。
“如若，公子覺得妥當，不妨，不妨讓小女子...暫且為公子當一回嚮導。”青衣女子聽到顏詩龍的話，不由得一冷，接著臉色湧起幾多羞惱之色，近而已有晶瑩在眸間打轉。
她銀牙一咬，頭垂得更低了些，似是懇求一般小聲說道。
見到這一幕，對於未經世事的顏詩龍來說，著實是手足無措，雙手十指來回摩擦交錯間，憐惜與慌亂之意來回出現。
在昨夜須臾時間裡，顏詩龍給少女的印象是清秀俊朗，而帶著靦腆之色，抬手投足間透著少年郎獨有涵養氣質。
相對於自已所見的那些巧言令色的大族公子哥，至少在觀感方面就讓人近心幾分。
然則，當聽到顏詩龍不近人情一般的話語後，青衣女子的心裡頓時失望連連，就連那點美好的印象也在搖搖欲墜。
在那等虛與委蛇的場合所表現出的，怎麼可能作數呢？你可真是個傻頭傻腦的可憐蟲！以他那等身份，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見過呢？想到此，少女心裡又是悲哀又是苦楚。
頓時淚眼朦朧，貝齒緊咬紅唇，不似無助憐愛，勝似嬌羞憐惜。
就算生得一副好皮囊又當如何，依然難脫高門大戶公子哥天生而來的驕縱高傲的習氣。青衣少女心裡自愧暗歎。
顏詩龍知道自已的話，讓少女會錯了意。於是他歪了歪頭，乾咳幾下，有點焦急地正色糾正道：“青衣姑娘，你別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
青衣少女略微抬起頭，伸手擦拭著眼角的霧水，竭力表現出鎮定自若的神態。然而，柔指揮動間，美眸隨之撲閃，盡是說不出的動人之姿。
“賤身失禮了,還請公子體諒...”她再次柔聲請求道，不忘輕輕擦拭一下眼角。
“青衣姑娘。”顏詩龍長出一口氣，輕呼一聲。
“嗯，公子請說。”少女點著頭，柔聲應道。
“我等一行，初來乍到懸瓠城，人生地不熟。”顏詩龍看著青衣少女的眼睛，斟酌片晌接著道：“你我昨昔曾有一席之緣，不妨就此結識為朋友。”他在說話間，腦袋轉得比眼珠子還要飛快。
“謝公子！小女子怎敢......”青衣少女閃動著睫毛，再施一禮。奈何對方一再提就昨昔之事，少女的面色又起羞意。
“姑娘無須多禮。”顏詩龍面色稍變，忽而微微一笑，展現出親近的一面，說道：“既然國相大人要你來，不如暫且為我等充當一回嚮導如何？反正，怎樣都是在行使職責。”
“哦。”少女先是一愣，依然帶著一絲的憂色應了一聲。
顏詩龍與青衣少女並肩齊頭，攜領眾人閒逛在街頭。此舉古怪著裝的一行人著實引來不少人詫異的目光。
身側的兩個小道士修文和修遠，每經過一處街道看見攤面上稀奇百怪的小玩意，總是掩不住放光的小眼神。只是礙於半生師叔的臉色，則收斂了很多。
既然已有先前的承諾，當顏詩龍發覺兩個孩子異樣的眼神後，總會會心一笑，慷慨解囊。
雖是顏詩龍在掏腰包，但他也是樂在其中。
真所謂：贈人玫瑰，手留餘香；送小孩子小玩意，自家也是自得其樂。
鑑於此，道士半生只是神色稍緊，嘆口氣提醒兩句。到了後來，更是裝作視而不見，反而躲到隊伍最後一排與裴行儉細聲交談。
時值隅中，一行人走得有些乏頓，只得找了家稍清淨一點的酒肆，坐下來歇歇腳。待用過午餐後，商量一番後續的安排。
隨著沿途的行進，顏詩龍與青衣少女熟知了些許。他開始主動向其詢問當地的風土人情、志怪傳說，還有有名的美食小吃。唯獨避開各中難堪陰晦的事閉口不提，這般讓二人都覺得輕鬆安然。
然而聊及關鍵之處，青衣少女也是一臉茫然，支支吾吾。最後不得以道出真相，原來少女的老家本不在懸瓠城內。為此，顏詩龍深感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
顯然，有一個漂亮的少女相伴出行，無疑是一件令人愉快舒心的事。但時日一久，顏詩龍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心頭漸起狐疑。
青衣少女雖然不時會微啟唇瓣，盈盈而笑。但當平靜下來時，那雙眸子總會布上一層默然，還有一些難以捉摸的蕭索失落之色。
就此，顏詩龍不得不想到可能與她當下的處境和遭遇有關。心中只得喟嘆一息。隨之又靈機一動，暗暗盤算起來：接下來找機會詢問一二，或許還真能幫到她什麼，這也算是結下一樁善緣。
一行人快意自在，漫無目的遊走在懸瓠城的大街小巷，感受著全新而不同的風土氣息。
過去的已經過去，現在的便在腳下，未來的卻在未知的明天。而這裡，也是暫時的停留之地。不久後，一行人將再次踏上全新的路途，迎來新的行程，遇到新的事與人。
對於此行的主角顏詩龍而言，他所不能預見的是，此行南下乃至此生註定要與眾多形形色色的人發生關聯。
如果說，平南國地界是他人生行程的起點，那後面的路途將是成長、蛻變與崛起之路。其中，將會發生什麼，只能移步相觀。
不過，眼下的一些人，冥冥之中在特定的時空等著他靠近，與其發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