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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小田從院子裡搬走以後，白萍有半年沒見過她了。這天下班後，白萍去菜市場買菜回來，在院子門口碰見了小田。
小田是來找小張的，只是小張不在。兩人一陣寒暄後，小田問白萍，你辦暫住證了嗎？
白萍說沒有。
小田緊張地抓住白萍的手，認真地說，這是大事，你一定要抓緊去辦。
白萍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今天這邊兒來查過暫住證了，幸好你不在，否則肯定被抓走了。”
白萍也知道要辦暫住證，只是辦一年的暫住證要花一百多元錢，白萍之前很窮，承受不了這筆開支，也一直沒去辦。
白萍又問:“查得嚴不嚴？”
“挺嚴的。小張已經被抓走了。”
“就今天嗎？”
“是昨天下午。他們在石景山那邊玩，走在路上碰見了，大家都帶著身份證或是暫住證，就她什麼也沒有，就被抓走了。”
“抓走後怎麼處理？”
“據說會被帶到昌平，先在農場幹苦力，然後遣送回老家，家屬認領時還要交500元罰款。”
“這麼嚴重？有辦法先救出來嗎？”
“能有什麼辦法？別說是沒有暫住證了，碰上你倒黴的時候，就算有暫住證，人家給你撕掉再把你抓走你也沒辦法。”
“那不是沒有王法了嗎？”
“誰知道呢？反正倒黴的都是像我們這樣沒有本事的外來打工者。”
小張的男朋友坐在院子裡的水泥板上，陰沉著臉一聲不吭。白萍走過去安慰了幾句，然後回到屋子裡。
窗外起風了，狂風捲著黃沙鋪天蓋地，石榴樹被拼命搖曳著。院子裡很快空無一人，白萍有說不出的孤獨和恐懼。
小張再也沒有回過院子，不久她男朋友收拾行李回老家了。當白萍攢下錢辦好暫住證的時候，新的政策下來了，院子裡再也沒人來查過暫住證，可惜一百多元錢白花了。
轉眼白萍在天宏公司已經幹了半年了，因為踏實認真的態度，老闆和老闆娘對白萍的印象都不錯。那天老闆娘和出納都不在公司，下午三點，白萍收齊當天的貨款兩萬六千元錢沒地方上交。
老闆娘電話裡說，你去銀行存了吧。
白萍說我不會。
老闆娘說，不學怎麼能會呢？白萍只能硬著頭皮去銀行存錢。
第一次拿這麼多現金出門，白萍分外謹慎。她把錢用報紙裹起來，裝進包裡，拉上拉鍊，認真扣好。又把包帶斜跨在肩上，把包挪到身體前面，走路時，一手擺動，一手捂住包。並密切關注著周圍的人，生怕碰見小偷。
到銀行以後，白萍又給老闆娘打電話，認真詢問存錢需要怎麼辦手續，要注意那些問題。終於填好進帳單，又排了半小時的隊，才輪到白萍。
白萍把進賬單遞進銀行服務視窗，裡面工作人員是一位年輕的女同志，她長得尖嘴猴腮，一副不好打交道的樣子。她接過白萍遞進的單子，正要辦理時，碰巧接到了遠方同學的電話，倆人興致勃勃地聊了十幾分鍾。後面排隊的等不及，罵開了。
她慌慌張張地辦完手續，把進賬單遞了出來。白萍接過單子，問，辦好了嗎？對方說，好了。白萍就把單子裝進包裡，連忙給後面排隊的人騰開地方
回公司的路上，白萍總覺得剛才還忘了什麼，可是進賬單拿了，上面章子都蓋了，金額也沒錯呀，還會有什麼事呢？
到了公司，白萍把包往桌上放，突然咚的一聲響，讓她感覺到了包的重量。白萍開啟包，往下一摸才發現，原來剛才存的錢還一分不少地在自已包裡放著呢。
銀行那位女同志怎麼會不收錢就蓋章呢？白萍當時看她接電話心裡著急，又是第一次存錢，手續怎麼辦也不太清楚。她把單子遞給白萍說，好了，白萍就以為好了。可事實是，手續辦完了，錢還在白萍手上呢。
白萍很清楚，這錢已經入賬了，責任全在銀行，就算後面查出來，白萍也可以不承認，就連打官司也是沒用的，畢竟自已沒偷沒搶沒騙，又是按程式辦事，怎麼說都是合情合理的。
再說兩萬六千元錢可不是個小數啊，若把這錢裝進自已腰包，可以兩年多不用上班了，可以買漂亮衣服，可以租好點的房子，還可以交學費去上學……
對於窮慣了的人來說，這是個多麼大的誘惑啊。白萍在那一瞬間，感覺眼前金光閃閃，心砰砰跳個不停。
與此同時，白萍也想起了公司出納以前說過，去這個銀行辦事時，回回都受悶氣。應該就是那位女同志，總習慣拉長臉，提高聲調，不是責怪進帳單填錯了，就是說來存錢的時間太晚。若有什麼手續不清楚向她諮詢，她就顯得很不耐煩，好像這世上就她最牛，最有能耐。
出納說，我是受夠了，像那種人，早晚要遭報應。
可白萍又想，一旦查出來，銀行那位女同志該有多著急呀，畢竟這是她經辦的，她個人得負全責。得不得到兩萬多元錢並不重要，因為錢本來就不是自已的。可失不失去兩萬多元錢就不是小事了，白萍也不忍心對方因為一時疏忽釀成大禍。
白萍這樣想就開始矛盾了，一邊是誘惑和報復，一邊是良心的譴責，兩邊激烈地鬥爭著，不分勝負。
整整一個小時，白萍坐立不安，同事和她說話，她也答非所問。於是大家問她，你怎麼了？白萍搖搖頭，她明白，此時別人隨便一句話，無論對錯都會影響到她的決定，這是不利的，只能自已來琢磨才能作出正確的選擇。
四點整，不知是什麼力量促使白萍拿起包，向銀行走去。一路上，風輕輕地拂過她的臉，她有種釋罪般的輕鬆感。
到了銀行，白萍給那位女同志解釋了半天，她才明白，當即渾身都緊張起來。
白萍沒想到的是，點完錢，那位女同志不但沒表示感謝，還當那麼多人的面，劈頭蓋臉地罵了白萍一頓，說她是存心欺騙銀行，勸她趁早收斂了這種不法行為。
白萍低著頭，避開銀行營業大廳眾多圍觀者的眼神，又羞又惱地離開銀行，心裡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同事們都知道了這件事，笑白萍是傻蛋。他們說，你當時幹嘛不讓我們幫你出主意呀，起碼我們不會讓你做傻事呀，你說你這樣做圖個啥？
白萍自我解嘲地笑笑，什麼都沒說。
幾天後，白萍透過114查到了那家銀行總行辦公室的電話，對那位女同志進行了投訴。銀行的領導很重視這件事，當即代表銀行對白萍道歉，並表達了誠摯的感謝。
後來當白萍再去那家銀行時，發現那個女同志改變了很多，舉止端莊了，說話有耐心了，臉上還有了蒙娜麗莎般的微笑。
白萍無比激動，站在中關村大街，她第一次感覺自已腰板挺得那麼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