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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讀師範以後，白萍為節省車費，週末和普通假期都不回家，只有寒假和暑假才會回到黑羊村，回到村裡以後，她又大多宅在家裡不出門，所以村裡的很多人和事，都漸漸淡忘，小學和初中的同學們，除了少數幾個還有書信來往，其它都失去了聯絡。
暑假裡的一天早上，為避開白天的酷熱，白萍凌晨四點起床，和媽媽一起到玉米地裡拔草。夏季溫度高，野草的生長速度很快，幾天就躥出一尺多高，不及時拔掉還會落下草籽，後面會長出更多的草來。拔草時連續好幾個小時蹲在地裡頭，邊拔邊蹲著往前移動身體，這個姿勢費腿又費腰。那些草兒長勢好，根都扎得深。白萍細嫩的手掌上一會兒就磨起了水泡。白萍沒喊疼，喊了媽媽會說她矯情。白萍七歲開始下地拔草，拔了十年，速度也練出來了，不比媽媽慢。
好不容易熬到八點多，當初升的太陽把金色陽光灑滿大地的時候，白萍和媽媽從地裡走出來，準備回家吃早飯。這個時候的白萍，又餓又渴，又累又犯困。她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在前面，媽媽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在後面。
每到這個時候，白萍是不想和媽媽說話的。白萍心裡充滿了怨恨，同樣是農村人，為什麼自已家非要活得那麼累呢？別說四點起床下地幹活，好多同齡的孩子，假期睡到十點，也沒有大人會罵的，而且別人家的孩子，大多數根本沒有幹過農活。
別人家的孩子先不說了，就說自已家的白豔，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她既不下地拔草，也不想著煮鍋稀飯，讓媽媽和姐姐從地裡忙完回來有口現成的飯吃。她要睡懶覺，等睡夠了，還要出去找同學玩。從小媽媽老打她，可怎麼打也把她打不成姐姐那樣懂事聽話。每次家裡有事，也只能當她不存在，不指望還好，一指望就是一肚子氣。
不過白萍也理解，媽媽的要強是生活所迫，所以她會控制著自已的情緒，儘量在語言上不表達出來。
張玉鳳這時突然開口說，黃娟回來了，你知道嗎？黃娟？白萍一愣，說，民兵訓練結束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張玉鳳說，黃娟昨天經過我家，還問了你，當時你不在，我忘了告訴你。哦，那我吃完飯去找她。白萍說著，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白萍狼吞虎嚥地吃過早飯，就急忙去找黃娟。黃娟剛好在家，她見到白萍激動得又笑又哭，卻什麼也沒說。黃娟的爸爸在院子裡幹木工活兒，說話不方便，黃娟就牽起白萍的手說，跟我來。
兩人沿著小路往山坡上爬，白萍記得，小時候上山砍柴，走的就是這條路。爬過幾個山頭，在一個至高點，黃娟停下了腳步。這時天氣已經很熱，兩人氣喘吁吁地在一棵松樹下面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既能遮陰納涼，又能俯瞰村子。周圍靜悄悄的，是一個吐露心事的好地方。
時間過得真快呀！一晃九年過去了。白萍喃喃道。她說著看向山下，在那如綠色海洋一般的稻田中間，新修了兩條水泥路，一條東西走向，一條南北走向，像蜿蜒著的兩條蛇。公路兩旁，已經蓋起來好幾棟樓房，這都是以前沒有的，預示著村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
是的，時光荏苒，村子裡變化挺大，她倆也都從一個九歲的小丫頭長成了十八歲的大姑娘。在這裡，她倆互訴衷腸，也是在這裡，白萍知道了黃娟那甜蜜又悽慘的愛情故事。
黃娟家和楊森家隔著一條河，從小一起長大。楊森的家境特殊，爸爸是個啞巴，媽媽是個瘸腿，村裡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家。但楊森卻長得玉樹臨風，人又勤勞善良。
小河上沒有橋，只有一排石頭墩子。每次下過暴雨，小河裡漲水的時候，石頭墩子被水淹沒，黃娟就不敢自已過河。爸爸有時候會來河邊接送，可爸爸也有忙起來顧不上的時候。楊森比黃娟大兩歲，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他經常上學放學會在河邊等一會兒，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孩子。楊森把比他小的孩子們一個一個背過河。每當黃娟趴在楊森的背上時，心裡倍感溫暖和踏實。
農村人平時洗菜洗衣服都在小河裡。黃娟放學後在河邊洗衣服時，會碰到楊森提著籃子來洗菜，或是端著塑膠盆子來洗衣服。小河不寬，一個在河這邊，一個在河那邊，卻能輕鬆地拉話。楊森話不多，每次都是黃娟提問，楊森回答。問的問題有一搭沒一搭，有時也是沒話找話，但是楊森並不厭煩。清清的河水裡，倒映著藍天白雲，也倒映著少男少女的臉，想來也是一幅極美的畫卷。
一次，又下過大雨，小河裡水流湍急，黃娟見水位下去了些，河水也不再渾濁，就去河邊給爸爸洗衣服，正洗著，塑膠盆不小心飄到了水面上，一瞬間就被水流衝向下游。塑膠盆裡可裝著爸爸那件最拿得出手的外套呢，爸爸每次走親戚才捨得穿的。黃娟一著急就大聲喊了起來。
正巧楊森出現在河邊，他順著黃娟的喊聲看過來，思考了幾秒鐘，就快速沿河邊往下游跑，然後在水流相對平緩的地方，跳進河水，往塑膠盆飄過來的方向蹚過去。楊森順利地抓住了塑膠盆。可是，當他往河岸返回的時候，他的一隻鞋子，從腳上掉下來，被水沖走了。
那是楊森唯一的一雙鞋。他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擰了擰褲邊的水，懊惱地把另一隻鞋脫下來，也扔進水裡，然後看水流把它沖走。
你穿多大碼的鞋？黃娟問道。怎麼？你要陪我一雙嗎？你有錢嗎？楊森站起來，輕蔑地看了黃娟一眼，赤著腳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學，楊森穿了他媽媽的寬口布鞋，樣子不好看，碼數還小了些，走路總蹩腳。黃娟看見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黃娟想起自已有雙新鞋還沒捨得穿。那是前段時間，住在城裡的姑姑來了，領著黃娟在村供銷社買的，嶄新的雙星運動鞋，那是時薪的款式，男女都可以穿的。黃娟在楊森媽媽那兒打聽到楊森的鞋號，然後，把雙星運動鞋拿到村供銷社換成了楊森的碼數。並央求那位面善的售貨員阿姨，不要把她來換鞋這事說出去。那位阿姨見也不是多大的事，就點點頭同意了。
那天早上又碰上下雨，黃娟上學前當著爸媽的面兒，把新鞋穿上。趁他們不注意時，又換上舊鞋去上學了。放學回來時，黃娟赤著雙腳。媽媽問，新鞋呢？黃娟說，掉河裡，水沖走了。媽媽問，兩隻都沖走了嗎?黃娟說，沖走了一隻，另一隻留著也沒用，扔水裡也沖走了。媽媽火冒三丈，拿起掃把狠狠地打了黃娟。
黃娟把鞋塞給楊森的時候，楊森不收。黃娟說，為這事，我已經捱過打了，你不收我的打就白捱了。黃娟把鞋放在楊森家院子的木頭桌子上，又說，我最討厭誰讓我欠著他的。
楊森問，那我跟我媽怎麼說？黃娟說，你每次放假不都上山砍柴嗎,你就跟你媽，你嬸，還有村裡人說，是你之前砍柴賣了攢下的錢買的。再說了，就算有人問，也不過隨口一問，誰還一天到晚盯著你的腳看呢？
之後有一年多，楊森出門打工去了，黃娟每次到小河裡洗衣服洗菜，看著河對岸發呆，心裡空落落的。
後來黃娟初中畢業，去了南方打工，在一個講廣東話，長著椰子樹的城市裡，兩人又相遇了。他們相互關心，相互幫助，不知不覺中，兩人就好上了。
他們沒有像其他打工族那樣，男男女女，只要認識幾天，就很隨便地同居在一起。楊森很尊重黃娟，他說，我們都還小，以後的路還很長，我要加倍努力，自學高中的課程，再自學大學的課程。等有了大學畢業證，就可以有體面的工作，掙到更多的錢。這樣，我們將來的生活才有保障。黃娟點點頭。她知道楊森家庭條件差，所以，他的精神壓力很大。黃娟理解楊森，一直踏踏實實地上班，攢錢，期待著兩個人的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