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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秋天，白繼海最小的妹妹出嫁了，就剩下老母親江子香一個人。
兒子養老天經地義，白繼海怕村裡人說閒話，不顧張玉鳳的反對，就把老母親接到自已家裡來住。
張玉鳳不喜歡江子香，害怕和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婆婆在一起生活。那麼，江子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事情要從多年前說起。
江子香年輕的時候是村裡出了名的潑辣貨。丈夫白大山性格古怪，脾氣暴躁，平時除了愛喝酒，就是打女人，別的沒什麼本事，在外人面前，總是息事寧人，老實的像個土鱉。家裡一貧如洗，五個孩子常常餓肚子。江子香每天在丈夫面前忍氣吞聲，要下地辛苦勞作，還要操心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心裡似乎積了太多的委屈和怨恨，跟人打交道是一點就著，讓人佔不到半點便宜。
自從白大山五十歲因意外去世以後，江子香就更善於跟人吵架撒潑打滾了，是全村著名的“惹不起”。誰但凡招惹上了，可以拍著大腿罵人，拿刀剁著菜板罵人，罵幾天幾夜，沒完沒了。
大女兒梅花和二女兒秀花三女兒桃花陸續出嫁了，小女兒蘭花還未成年。現在就盼著在部隊當兵的小兒子白繼海能娶上媳婦。透過遠房親戚介紹，終於相中個不錯的姑娘張玉鳳。這姑娘面板白白的，面容清秀，身體結實，幹活也手腳麻利。
白繼海見了一次很是滿意。於是上門提親，送禮，兩個月後敲鑼打鼓把新娘子娶進了家門。
婚後七天，小兩口恩恩愛愛，張玉鳳想著一定要把日子過好，心裡反覆琢磨著出嫁前孃家媽媽的囑咐，要聽話，要勤快，要當一個好妻子，一個好兒媳，以後還要當一個好母親。
可是白繼海剛回部隊，張玉鳳就過起了暗無天日的生活。
張玉鳳不知道，從她結婚前幾天開始，江子香和村裡其他人家的婆婆一樣就開始盤算著怎麼給兒媳婦立規矩，怎麼把兒媳婦治的服服帖帖。要求兒媳婦要看婆婆板得鐵青的臉，要按婆婆的規定早起，做一日三餐,還要下地幹活。幹活手腳要快，不能出錯，不能喊累，吃飯要少，說話不能太大聲……
張玉鳳覺得自已活得就像牲口一樣，天天干重活，吃不飽飯，也沒人說話。可初來乍到，只能忍著。
一天，張玉鳳在河邊的地裡鋤草，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回頭一看，是姐姐來了。姐姐去鎮上辦事，順便來看張玉鳳。在孃家時張玉鳳和姐姐最親了。現在日子過得怎麼樣，姐姐多少有點不放心。張玉鳳放下鋤頭就要領著姐姐往家裡去，姐姐攔住她說，你家裡有婆婆，去吃飯不方便，說話更不方便，就在這兒坐坐就好。剛好來除鋤草帶了瓦罐，張玉鳳給姐姐倒了一碗涼開水。姐妹倆坐在河邊的斜坡上，張玉鳳把憋了好久的話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姐姐傷心地抱著張玉鳳哭了好一會兒。走之前，姐姐把一瓶罐頭和一盒餅乾塞到張玉鳳手裡，囑咐她，把東西藏起來，給自已補補身子。
張玉鳳回到家，剛好家裡沒人，就把東西藏在箱子裡，出門時把自已房間門鎖上了。誰知婆婆聽說張玉鳳孃家人來過了，又見房門鎖著，猜想肯定藏了什麼。就要求張玉鳳把東西交出來，張玉鳳不肯。婆婆馬上吆喝蘭花拿鐵鍬，兩人開始砸鎖，張玉鳳頂撞了兩句，婆婆轉身打了張玉鳳幾耳光，蘭花也用鐵鍬把往張玉鳳身上橫掃過來……
那天晚上，小河裡的寒風吱吱地吹著，張玉鳳獨自在河邊哭泣，孤魂野鬼般的模樣，還嚇到了兩個路過的人。
張玉鳳心裡那個委屈啊，回孃家住了好幾天，本不想回去了，可肚子裡的娃娃咕嚕咕嚕地動了幾下，日子還得過呢。
苦熬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盼到白繼海回家探親，情況並沒好轉，因為白繼海孝順，一切聽媽的安排，張玉鳳依舊委屈求全地過日子。
大人吃了苦,奶水就下不來.張玉鳳吃不飽,懷裡的娃娃也餓得皮包骨,可江子香重男輕女,把孫女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白繼海還在部隊當兵回不來,張玉鳳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張玉鳳有什麼辦法呢,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落淚.
這天晚上,張玉鳳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夢裡她遇見了觀音菩薩.只見菩薩身穿白衣,手持淨瓶,慈眉善目,玉面朱唇.菩薩說,孩子,你受苦了,上天將會眷顧於你.說完,用楊柳枝在她頭灑了一滴甘露.
第二天早上,巧逢生產隊沒有安排任務.村裡幾個大姑娘來約張玉鳳上山砍柴,張玉鳳想著許久沒上山了,就把娃娃撇給江子香,提上彎刀跟著去了.
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走得很快.張玉鳳身體虛,有點跟不上.剛開始大家還等她,當走出五里地,爬上坡,鑽進樹林子以後,大家的聲音漸漸在前面消失了.茂密的樹林裡靜悄悄的,只剩張玉鳳一個人,她有點害怕,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砍柴要選粗一些的樹木,而且不能是松樹和樺樹.張玉鳳邊走邊思量著從哪兒開始下手.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突然前面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把張玉鳳嚇了一跳.屏住呼吸，尋聲找過去，原來是一隻香獐碰到了獵人設下的機關，被繩索勒住脖子，吊在了樹上。
香樟掙扎了一會，便不動彈了，落下一地的白毛。張玉鳳左右看看,周圍沒有人，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湊到跟前細細檢視.
張玉鳳的三個哥哥都是獵人，從小聽過不少打獵的知識，也見過不少獵物,吃過許多野味。憑經驗,這是一隻成年的雄性香獐，兩顆彎彎的獠牙露在嘴巴外面。再看香囊的位置，鼓鼓的，裡面全是麝香。
張玉鳳回憶起昨天夜裡做的夢，心想，難道這就是上天的眷顧嗎？
張玉鳳來不及多想，用彎刀割下香囊，拿手帕包起來，裝進貼身的衣兜，又脫下外套，把香樟的身子包裹起來，用藤蔓捆緊，然後扛上肩頭，迅速下山，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熱血沸騰，心也在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回家的路上碰到熟人，張玉鳳便說，這是隻黃麂子，不知被什麼野獸追趕，從崖上掉下來摔死的。熟人咂咂嘴說，你咋這麼好的運氣，便要走近了細看，被張玉鳳拒絕了。張玉鳳平時力氣小，這回竟然像喝了雞血一樣，四五十斤的傢伙，從那麼遠的樹林裡一口氣扛回了家。
正好小姑子蘭花到鎮上辦事去了,江子香抱上娃娃去別人家串門了,家裡沒人.張玉鳳迅速關了院子門，把麝香藏起來，用鉗子拔掉香樟的獠牙，又開始剝皮，開膛。張玉鳳說，這是她今生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像屠夫一樣血腥，像女俠一樣勇猛。
江子香回來後，又驚又喜。她細細檢視了一番，喃喃道，可惜不是隻公的，要是有麝香，我家就發財了。
張玉鳳聽了，低頭不語。
江子香又囑咐全家人，口風都緊些，出去少說，若被下機關的獵人知道了，找上門來，我們可就沒有肉吃了。
全家人飽餐一頓，兩隻後腿肉準備抹上鹽，曬乾了，掛到黑暗的閣樓上，留著過年吃。
因為久不沾葷腥，肉香味引得全村的貓和狗都來了，江子香拿棍子不停地驅趕，連渣兒都沒捨得給。
半年後，白繼海從部隊上退役了。白繼海回來後，張玉鳳藉機提分家的事兒。直到第二個女兒出生，在張玉鳳的強烈要求下，終於分了家。江子香只給了白繼海二十斤麥子，三個破碗。
沒有房子，就租別人家不住的閒屋，糧食不夠吃，張玉鳳回孃家去借。這日子又過了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