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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群來歷不明的人依舊陰魂不散，聽雜貨店劉老闆說，領頭的人姓黎，黎明的黎。也是黎書的黎。
遇上一天，寸之看見他背對著紅娘館，坐在對街超市門口的搖搖車裡，寸之主動走過去搭話。他背後刺有紋身，掛著銀圈耳環，領頭的不愧是領頭的，他的頭髮要與眾不同，他是紅髮寸頭。
“黎先生，我們談一談？”
他猛地回頭，渾然不知寸之已經走到身後，“談什麼？”
搖搖車的音樂停止了，又響起來“小朋友，快來玩呀……”的聲音，寸之摸了摸褲兜，給他的搖搖車裡投進一塊硬幣。
“哥幾個天天守在古寺街，會不會太辛苦了？”
“怎麼，害怕了？”
“我怕什麼，我開門做生意的。”
“不怕我弄死你？！”他咧著嘴，張到耳根，眼神輕蔑。
“弄死我？你們能得到什麼？得不償失嘛！”
“聽說你現在是古寺街的話事人，知不知道我們是誰？古寺街輪到你來當扛把子？整個老城區都是我罩的！”
寸之聽著眼前的紅頭小子說著九十年代的黑道話，心中強忍著笑意，看來是港片看得不少，將自已視作一員了。
“黎哥，現在不是陳浩南的天下了，他不做大哥很久了！現在做大哥的是——”寸之用手指了指頭頂。
“什麼？超市的天花板？天？天氣是不錯，曬得我暖洋洋的，都不想揍你了。我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我知道一句話：人定勝天！天憑哪點管得住我？”
“黎哥好志氣，要是用在正道就好了。”寸之也坐進了搖搖車裡，又伸長了手指著牆壁高處，“不過，我說的不是屋簷，也不是天，我指的是這個法律宣傳的‘法’字，都法治社會了，打打殺殺那一套早就過時了！”
“你別挑戰我的底線！我兄弟就在周圍，吹個口哨他們就一擁而上，弄死你，隨隨便便！法律能保得住讓你不死嗎？”
“那的確不能，法律是行為約束，不是物質武器，它當然不能擋住你們的刀子和拳頭。但我相信，你如果當街弄死我，法律會讓以後的人減少這種行為的發生。”
“小嘴挺會說，像個女人樣，有種用拳頭來說話！”
寸之一番苦笑，打架他雖然不能以一敵群，但也不會退縮。
“黎哥，你還不夠格，把你背後的人請出來吧。”
“我背後哪有人，我背後不就是你的紅娘館嗎？”
“過不了多久，你的主人會露出尾巴的。”寸之故作老謀深算，直直地望著前方。
“像個女人樣，腦子裡想東想西的！該不會真是女人吧？不然，那天夜裡，孤男寡女的，怎麼忍得住的？”他也直視著前方，裝作城府深沉。
寸之心裡一驚，早就料想到黎書那姑娘事出有因，絕不是因為自已的外表而一見鍾情，但沒想到居然跟這群混混扯上了關聯。轉念一想，眼前這男人也姓黎，倒也是情理之中，這男人跟她同姓，應該是某種親戚，不至於會傷害她。
超市的玻璃櫥窗裡，停著一位小女孩，與門外的兩個人不斷地對視，小女孩微微張著嘴，眼眸澄澈明亮，看上去呆呆的，她的碎花小裙遮住腳踝，整個人被裙子包裹住。
寸之變換著表情，逗她笑；紅毛小子則是面露兇狠，想要嚇哭她。女孩的眼睛不停地在兩人之間來回切換，木訥得應接不暇似的。
搖搖車裡的小男孩突然跑進了超市，拉起小女孩就往外走。
“哥哥，我不走。”小女孩張大嘴巴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得極慢，害怕哥哥聽不清，身子被哥哥牽走了，但眼神還是停留在剛才兩人身上。
“該回家了，小心外面有壞人！”
兩個小傢伙一步一步地跑回家，小女孩不忘回頭看一眼，寸之給她揮手再見。
“你也該回家了，壞人。”寸之起身，又給他的搖搖車裡投了一塊硬幣。
“好戲才剛開始。”
小混混安分了幾天，紅娘館周圍沒再見到，整條古寺街也沒有他們的身影，從前一直都沒有出現過，更別提古城區的“話事人”了。寸之心中隱隱不安，覺得他們在密謀著什麼。這空窗期像是在做培訓。
寸之讓蘇小跟金得喜別落單，別去人少的地方，實在不行，可以跟他擠一擠。收到的回覆當然是兩雙白眼，誰想跟他擠一擠。
正月剛過，梨園市就跟換了天似的，處處都袒露出春天的氣息。梨園市地處大巴山以南，不比北方——有符合季節的落葉，五角楓和紫葉李一進秋天便開始解衣入睡，頗有“我醉欲眠卿且去”的姿態。梨園的冬天，依舊翠微蒼蒼，黃葛香樟兀自是綠得滿懷，人們對於這般的景象習以為常。它們冬日的葉片是灰沉沉的，綠得老舊而深沉；當初春即將來臨，它們的枝葉繁茂起來，變得莽綠至極。
紅娘館坐北朝南，早春的陽光又最是得人心，所以紅娘館的三個人整日坐在藤椅上，曬著暖融融的春日，打著撲克，至於客人嘛，願者上鉤！
“四二帶兩王！要不要？！”
寸之拿了一手好牌，怒髮衝冠，躍起身來，兩人無語地抬頭望著他。
這時來了客人，一對母子，金得喜扔下牌去迎客，蘇小進店裡端茶水，寸之，悄咪咪地將袖口的一張三放在了牌堆裡。
來的人叫羅禹成，給他的母親相一位過日子的。羅母不到五十，身材極其瘦削，清癯的臉沒有血色，跟他兒子一樣，像兩根乾枯的樹，一棵小枯樹，一棵老枯樹。羅母戴著眼鏡，搭肩的長髮，穿著藏藍色的素雅針織衫，跟他兒子一樣，看上去都是知識分子，一位是中學教師，一位是大學教師。
“大學老師也要相親嗎？”蘇小一臉不可思議地問。
“我姑姑就是相親遇上我的姑父，他就是大學教師。”金得喜回答道，兩個人像是小孩，在互相填補對方說出的話。
“老師有什麼要求沒有？”
“我對相親的人沒什麼特別的要求，但我有個請求，希望楊老闆能夠支援。”
“但說無妨，我們開店做生意，客人有要求，我們都會盡量滿足的。”
“我想多見一些相親物件，這倒不是我挑剔，只是……我最近在研究一個課題，是關於中老年人相親物件的分析，希望楊老闆能夠提供一些支援，畢竟紅娘館是梨園唯一的相親地。”
“這個嘛……”寸之思忖著，沒有回話。
金得喜搶過話語權，替他說道：“在紅娘館登記在冊的相親者，我們應該要對他們的資訊進行保護的，也不算辜負他們對紅娘館的信任，老師你這突如其來的索要顧客資訊，難免會……”
羅禹成笑著說：“老闆放心，我們一定會付一份讓你們滿意的酬勞，這也算是資助教育事業，為社會做貢獻！”他笑起來，感覺骨頭架子都在活動，陰森森的。
“我們不接受道德綁架。”金得喜一向是強硬的。
“這不是道德綁架，這算是梨園大學與貴館的合作。”
“那怎麼不見學校或者教育局的批文呢？這個請求我答應了，會行這個方便，只不過希望兩位不要傷了我顧客的心！”
“楊老闆放心，我雖然主要目的是為了課題研究，但只要遇上有緣分的，我也是的確願意搭夥過日子的。”
大學老師，紅娘館，相親，研究課題，這些詞語看上去不像是能連在一起的。得喜去和兩位客人談了協議細節，蘇小和寸之繼續躺藤椅上曬著太陽。
“我最討厭一些大學老師，包括我的某些大學老師，向國家申請了鉅額的課題研究費，卻不做正經事。中飽私囊了也好，作為嫖資也好，總是用不到正道上，耽誤了學生的前程和學校的未來。一些學生想要發表學術論文，還不得不在導師跟前搖尾乞憐，低聲下氣的。要麼學生也是習得了導師的真傳，水一些自以為花費了心血的算不上學術知識的廢話成果，要麼是真正勤勤懇懇做研究的，卻被導師剝奪了成果。有些導師是導師，教出來的學生，也算是學生；但有些披著高尚的外衣，吹噓著出國留學的經歷或者子女親戚什麼輝煌事蹟的，頂多算是成功學大師，算不上真正的人民教授。不禁讓我懷疑，他們自已的文憑是否也是像堆砌泡沫牆一樣，玩似的就能得到。如今社會，科研水平不斷提升，但教育環境卻世風日下，並不景氣，當權的人不知道能否整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