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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佳年與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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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後的稻田,淺薄水幕輕拂凸起的泥面,空心緊擁的斷莖坐落有致,微許稻籽零落,或輕浮水面或鑲嵌泥濘。無需感慟稻田空蕩枯槁的斷莖,家家戶戶樓頂、門庭鋪張的稻粒在驕陽普照下的折光自會彪炳它的使命。

“三叔,你去哪呀?”李滿二這會可無聊了,水滸傳又重播了。

“你爹呢?”李摩羅今天罕見穿了件乾淨的長條襯衫,褲子也整整齊齊,額角那一撮頭髮光亮盎然。

“我爹剛剛拿著麻袋裝大米呢!他說,要帶我去城裡玩!”李滿二這會春風得意,健康的小黃臉高抬,滿是笑顏與神氣。

“勞舉,就一袋米嗎?”只見李老舉,推開家房門,提起一麻袋出來。

“沒,還有一袋,我去拿。”偏矮的李勞舉駝著背,很快又提出一袋。

兩人把麻袋往肩頭一靠,步子看上去又沉又穩,可兩人步伐可不慢,李滿二步子小,只得時不時快跑幾步以免落隊。

走過麻雀嬸家門口時,李勞舉四處張望,顯然麻雀姐大致是跑去菜地了。小孩的世界總是奇特與歡樂的,眼見一隻綠色的大蝗蟲靜臥在尖草上,李滿二撿起小石頭對著蝗蟲比比劃劃,瞄準好了方向,胳膊一甩,方位全亂了,蟲子驚飛。

“滿二,快點!”李老舉喘著大氣催促。

幾人又不時躲在樹蔭或土坡下休憩,李滿二張望路徑旁那汩汩溪流,渴望石頭下有橫行的螃蟹、小洞裡出現謹慎的龍蝦家庭。

走過崎嶇的土路,錚亮平穩的水泥路段橫亙眼前。

“走,等車去。”李老舉率先過了馬路。

“爹,我們是要坐車嗎?”

“去城裡肯定要坐車。”

“三叔,你去過城裡不?”李滿二璀璨的眼眸裡期待李魔羅說“不”,這樣李摩羅就沒去過城裡,滿足少年微不足道的虛榮。

“去過很多次了!”李摩羅側目看了看,低頭嘆氣的李滿二。又補充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沒去過?”

“你才沒去過呢!我爹說了,小時候帶我去城裡打針過!”李滿二的語氣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樣,小情緒驀然升騰。

隨後,李摩羅眼巴巴盯著馬路最遠端,而李滿二則是踮起腳尖,彷彿要勘破視線邊陲,提前預知大巴車的方位。

大巴輪胎裹挾破風聲駛來,苦等幾十分鐘後,李滿二歡蹦著招手,車一停便匆忙上車。

“老兄,去城裡賣米呀?”一名白髮參半的男子正滿臉笑意問著李老舉。

“對啊,老兄你去幹啥的?我兒子在城裡教書呢!”說到教書,這男子長鬍子也隨笑容彎曲。

車上大多是和李老舉一樣去賣大米的,當然也不乏去城裡上學的學生和探親的老人。

“小人兒,你上學沒?”一個奶奶劉海下堆笑的眉頭若隱若現。

“明年,就上學!她呢?”李滿二指著奶奶老伴懷裡的女孩,女孩後頭扎一個麻花辮,眼神大方而明豔,小臉精雕細琢,因微笑堆厚的臉頰令周圍的時間近乎要凝固。

不等奶奶回話,小女孩自已用尖細的聲音回答:“我也明年才上學呢!”

不多時,李滿二傻笑著看著窗外飄逝的綠植,又沉溺在自已的小世界裡。

樓層起伏、車輛絡繹。鳴笛聲震撼著少年,重新拼築少年的認知。

鋪成街道的磚石偶有斷裂,但也比水泥路段光滑,赤腳的李滿二還是不自覺內斂起來,周圍確實是與自已格格不入。人潮澎湃裡,他老老實實跟在李老舉身後。

“老哥,這大米咱這怎麼賣?”李勞舉有些不自然地淡笑,神情裡有所期許。

“你是來買?還是要賣?”灰襯衫男子拿出嘴裡的香菸。

“嘿嘿!老哥,我這米可新鮮了,剛剛打好的。”李勞舉開啟麻袋,把米給他展示。

灰襯衫男子一手把煙,一手擓起幾把米,放跟前仔細揣度。李老舉抬著眉,摩挲手背,放眼欲將那男子的報價看穿來。

“好米啊!”灰襯衫男子,罷了拿米的手。

李老舉身子前傾,滿臉堆笑:“您看這值多少?”

“一塊二怎麼樣?別人都這個價。”灰襯衫語氣篤定。

“去年,我那米沒這麼好,不也不會一塊二?別唬人了,我又不是我後面這人。”李老舉雖然有點不爽,但是開著玩笑,想斡旋出個好價格。

灰襯衫老闆看著李摩羅一直死頂著自已,好似與自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下巴往下拖,眼神似鷹隼。

“兄弟,你不會要動手吧?這可不是在鄉下。”灰襯衫起了防範之心。

李老舉和包括心思遊離的李滿二也把目光匯聚於李摩羅。李摩羅不好意思地拍拍右邊臉頰,擺了擺嘴:“你這煙好啊,這麼長一根,不比我那旱菸,摸那黃色底,抽完不擔心燙手。”

“這個意思啊!”灰襯衫把手裡煙一丟,在口袋摸索。

李魔羅死死盯著那根,在隨著最後一陣煙霧散去,徹底消弭到只餘下菸頭的香菸。不禁感慨:城裡人!就是闊綽,要是我,哼!非得吸完最後一口,浪費!想到這,李摩羅撇了撇嘴,一臉痛心疾首。

“來老兄,整一跟!”灰襯衫就是會來事,“來,這位兄弟拿著。”他直接就給李勞舉、李摩羅兩兄弟一人一根,一點都不含糊。

李勞舉到也買過幾包香菸,李魔羅抽了大半輩子旱菸,那是可遇而不可求,這會順心如意了。李摩羅這會喜笑顏開,小心翼翼又無比鄭重地雙手接煙:“太感謝!太感謝!”

“哥們,我給你點著不?”他就要掏出打火機。

李摩羅連連擺手拒絕,笑意盈盈把弄打量著這根香菸,再無之前謙卑和不好意思的窘態。朝得香菸,夕死可矣,一根香菸何處覓闌珊;雲之君兮,才配與他李摩羅一齊肩頭。

李勞舉倒也沒拒絕,火一點 ,眼微眯,宛若那一瞬走遍人世繁花,品味萬千嬋娟的旖旎風情。

“老哥,要不一塊三,我可比周圍人要高了,算我吃個虧,咱們交個朋友!”灰襯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盡顯商人諂媚本色。

“那我去問問周圍是不是這個價。”李老舉捧一把,不顧灰襯衫比便秘還難受的陰翳表情,向周圍一問,倒真有幾個商鋪願意花一塊四買他的米。

“老哥,著實不好意思,那邊一塊四!”李老舉把“一塊四”咬的極重。

“死鄉巴佬!”灰襯衫用不大不小剛好讓幾人能聽到的聲音。

這一下子就觸及了李滿二的痛點,李華偉飛揚跋扈的惡臭模樣雀躍眼前,冷不防就冒出一句:“小眼睛,你的那裡也應該小到尿都添堵!你才鄉巴佬!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是鄉巴佬!”

李老舉提著東西就走,躬著的身子,滿是痞氣,眼神將要眥裂,用灰襯衫聽不到的聲音怒罵。李摩羅這會從極樂中掙脫出來,撣了撣褲兜,擰擰巴巴離開了。只剩下灰襯衫在風中凌亂、在街道怔然。

“還敢罵我,哼!”語罷,他又謹慎回頭,確保灰襯衫不會反戈一擊,不講武德,防範於未然。見無人追來,又光著小腳丫,一副信步閒庭的模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李滿二見李老舉還在低聲痛斥,無數叱罵聲盤旋:“你娘上學沒書包!……你爹爹吃飯沒肛門!……”

“別罵了,爹,他又聽不到了!”

“滿二,這種牲口我見怪不怪了,他那一根菸才多少錢,咱這兩百多斤少一毛錢一斤,得少二十多塊錢,要是咱賣他了,你爹在田地裡累死累活,都被別那白眼狼,不,螞蝗給吸了汗血!”

“且則,不說一塊三一斤,那老水蛭一開始老臉不要,要就要我一塊二斤!老敗類!”李勞舉越說越激動,口水湍飛。

“咱回去吧,李摩羅!”李老舉顯然罵累了,額頭暴起的青筋也隨著呼吸休憩。

“勞舉,你忘了,咱……還沒去,找……黃婉曲……”提到黃婉曲,李摩羅的語氣搖擺不定,靠攏的眉尖有思念又懊悔,還有些許踟躕。

“瞧我,光顧著罵那畜牲了,今天這麼正式的打扮,就是為了婉曲嫂子吧!”李老舉打趣起來。李摩羅難得好好打理,如果不是那副畏手畏腳的姿態,這會稱不上英俊瀟灑,也該雍容靜穆,彰顯成熟男人的魅力。

“三叔,你今天還挺威風!只不過,為了啥?彎曲嫂子?那是誰啊?”李滿二可沒聽過“婉曲”這兩個字對於李滿二來說還是過於生僻了。

走進一條幽靜的小道,一拐彎,縫紉機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機械聲與李摩羅的心跳同頻共振,李摩羅恍惚間能想象她腳踩縫紉機的儀態萬方:她時而蹙眉遠眺窗外,白雲是她清透的眼睛;陽光點綴她依舊清麗純淨的容顏,她短暫依偎桌旁憩息一會;她因工作疲乏而留痕臉頰的汗水放映關於他和她的情節……。倏忽,李摩羅又聯想到本就殘疾的她,工作斷然更加辛勞。可慢慢地,往樓底上走,縫紉機的“咔嚓”愈發明晰,李摩羅越往上越感覺一種不可逆、不可抗的情緒被極度放大,巨大到要壓垮他的步伐,要讓他腳底的階梯坍塌回地面,為什麼?因為自慚形穢,因為這道無法逾越的深壑,她要離開,她敢於追求自已的欣榮。

我,李摩羅,是個十足的廢物,一間小土房,兩三畝閒置的田土,只種一畝養活自已。除了這些我以外,我只有木頭屑一樣的腦殼,連錢都只能根據尺寸來辨別數額。這會來找她,我還是啥事也做不好,那裡偷一點,這裡撿一點,再去別人家蹭一點。來找你的話,估計又是自已下半身作祟了,唉!提什麼婆娘?我一無是處的鬼樣子,到底還是個塊破石頭,你要是放兜裡,不得弄髒了你的衣服,還是給你添堵。這樣想著,李摩羅卻還是止不住緩步往前,他希望遠遠地看她一眼,就那麼靜置一小會,不需要她回頭,她會沒有負擔的。

李摩羅來到門口,站在門側看到的景象是幾個婦女死氣沉沉踩著縫紉機,推拉著未完工的布料,不時除錯著角度。他沒看到心心念唸的黃婉曲,只看見幾個被資本壓榨得如怨婦一般的員工。

李摩羅躡手躡腳,傾斜著身子,在門口露出一隻眼,全然不顧那幾個婦女好奇或疑惑的注視。李摩羅會心掃視,頃刻,他目光徹底聚焦了,廠房內角落倒數第二號,那個讓他夜不能寐或魂牽夢縈的女孩正輕拭著鬢角的汗珠,面容精緻清澈,唇緣微抿 ,眼神堅定 ,一絲不苟地投入在“叮叮”響的工作中。李魔羅看著她那件潔白樸素的衣服,那是曾經她最稱心的,李摩羅又望向她正踩踏著的右腳旁邊,若隱若現的殘肢,深深怔然。

李摩羅這一看不要緊,可他就是一發不可收拾,越看越得勁,腿間、衣領下,他是一覽無餘,想要放眼欲穿,又早已浮想聯翩。這會李摩羅,竟果斷縮回了腦袋,他呢喃自語:“可不能耽誤了她上班,這可是她說的追求。”

“三叔!衝進去啊!將來可別做了武大郎!三叔!李摩羅!你倒是上啊!拿出你偷黃瓜、玉米、辣椒、蒜、西紅柿……的勇敢啊!”在樓下等待的李滿二剛剛已經在李老舉口中得知那是李摩羅的前妻,他頓時大義凜然,勢必讓三嫂迴歸他三叔的懷抱。

李滿二這聲音振聾發聵,整層樓都要聽見了,李摩羅嚇得闊步凌亂,雙腿扯著身子跑,嘴微張,整張臉皮都外挺,好像要被剝離到空氣中,還不忘做出一個抬手打人的動作 ,示意李滿二住口。

李老舉這會死死用手封住李滿二的“大嘴巴”,同時他老早就狂笑到面容扭曲,大部分肌肉篩糠一般顫抖。李摩羅慌亂逃竄的樣子,每一刻都在李滿二的腦子逐幀細微,他小腦袋瓜微垂,滿是遺憾和不解:為啥不去找三嫂呢。

見樓上沒有反應,李摩羅腳步也舒緩,額角的那撮毛隨著粗重的吁氣聲搖晃,表情盡是劫後餘生的意猶未盡。“走吧,你這臭小子!”李摩羅只是抱怨一句,也沒說啥。

“你為什麼不上去?”李老舉和李滿二異口同聲問出疑慮。

李摩羅不言語,他仔細打量著有碎石疙瘩和交錯裂縫的路面,腦中銀幕勾勒拄著腋柺杖的黃婉曲,她一步一顛簸,身形搖搖擺擺,眼神裡確實毋庸置疑的篤定。在幻想裡,李魔羅似從前一般,穩固地攙扶著她,她嘴角含笑,那一剎,在李摩羅眼裡,周圍的葳蕤草木與似錦繁花都斷定不如這驚鴻一笑,可又只是匆匆一瞥驚鴻,僅僅只是驚鴻。

李魔羅又回首那密爬灰色的幽暗的樓房,旋即他身形猛地一顫,她不合時宜地出現了,太過意料之外。跨過她無數次顛躓前行的馬路與階梯,她眼中有淚花也有決絕,嘴唇微張久久無言,生活凝結了她呼喊愛情的咽喉,曾經的這對璧人在這個無限放大的瞬間,只能遙遙相望,李摩羅直勾勾凝視她的目光,有些慶幸地呆笑了,毫不猶豫回了頭。她想要回應以笑容,明明近在眼前,卻似有千山萬水阻隔,他已回頭,她還是掀起嘴角,一展芳華。

李摩羅走著這條有些破敗的馬路與過去時間線裡她的腳步疊合、縱橫或擦拭而過。黃婉曲目送她曾經的丈夫直到那身影杳然難及,而她悠悠招展的青絲和拄著腋柺杖憂鬱姿容在李摩羅心間清晰定格。

李摩羅直至走出衚衕—那條她無數次迴圈往復的幽徑也不曾回頭,李摩羅走後,她佇立上好一會,終究離開。

天際墨色雲靄沉沉,那陌生卻熟悉的衚衕在陰霾下更黯淡,鋪張堆疊的烏雲聲勢浩大,卻究竟慘淡化作李摩羅轉角時,眼角的廖廖淚痕。

李老舉幫李摩羅點燃那根香菸,一口濁氣升騰,濃厚的煙霧很快就擴散為無形,正如這煙霧,他這濃重的愛最終只能無聲無形的潛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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