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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論越來越深入，從一開始的抽象的自由討論，到現在針對各種已發生的事實的論述，兩個人各執已見，引經據典，互不相讓。
兩個人說了整整一個多小時，亞裔女生逐漸佔據了上風，但始終沒有分出一個結果來。最後那個白人女生先走了，這段辯論才算結束了。
此時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十二點，好多人都已經睡著了。
但也有不知疲倦的人，又針對剛剛的那場辯論開始進行討論，陳沐安倒是不困，她饒有興趣地看著大家討論。
而身旁的林天翊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他吃了消炎藥，本來就是助眠的。陳沐安看了他一眼，問道：“要不要我幫你？”
林天翊吃了消炎藥，沒撐住，後靠著就睡了過去，陳沐安去後面拿了一條毛毯給他蓋上，他實在是累了。
陳沐安百無聊賴地看向身後的人群，卻意外看見了阿黛爾的身影，她坐在最後面，手上拿著畫筆和一個速寫本，大概是在作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場的人要麼走了，要麼就是湊合著睡一晚，林天翊甚至換了姿勢，縮在旁邊的位置上睡了。
陳沐安一眼望去，只剩下阿黛爾和她兩個還依舊清醒的人。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陳沐安走向了阿黛爾的方向，剛剛短暫的對話並沒有使她們有多瞭解對方。但陳沐安喜歡那幅畫，那幅模糊了性別的畫，於是她對阿黛爾自然也產生了幾分興趣。
她坐到了阿黛爾的身邊，阿黛爾卻沒有任何反應，仍然進行著她的素描。
她畫得實在太快，可是人物的特徵，卻又抓得很好，她在屋外看到的大多都是抽象畫，所以當她看到阿黛爾畫的這些實在寫實的畫時，還有些不適應。
陳沐安不是那種喜歡打擾別人的人，所以只是安靜地坐在阿黛爾的身邊，看著她畫。陳沐安對阿黛爾有種莫名的探究，這也許是出於對她作品的喜愛。
幾分鐘之後，阿黛爾停下了筆，抬眼看向陳沐安。
“你也睡不著？”她問道。
“不困。”陳沐安微微一笑道。
阿黛爾點點頭，又問道：“為什麼會不困？”
這句話把陳沐安問得一愣，但她還是回答道：“我睡眠很少。”
“那很好。”阿黛爾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
“你呢？失眠了？”陳沐安看著阿黛爾身邊的酒問道。
她應該是很愛喝酒，剛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陳沐安就聞道她身上有股酒味兒，宿醉之後，晚上又開始喝。
阿黛爾看了一眼身邊的酒，回答道：“算是吧。”
陳沐安不知道“算是吧”應該屬於哪一種回答，肯定還是否定？但陳沐安也沒有再問下去，或許她僅僅只是不想回答。
陳沐安見阿黛爾又翻了一頁空白的速寫紙，然後在上面勾勒了幾筆，然後撕了下來，遞給了陳沐安。
陳沐安接過，卻發現畫的是自已，雖然只用了寥寥幾筆，卻惟妙惟肖，可見她的水平之高。
“畫得真好，可以送給我嗎？”陳沐安不常向人索要什麼東西，但是她是真的喜歡這張雖然只有寥寥幾筆的畫像。
大概是因為自已的東西得到了認同，阿黛爾笑了，說道：“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空曠的地下室，只有兩個人輕聲的交談。
阿黛爾又問道：“你還要看畫嗎？”
陳沐安有些驚訝於阿黛爾會突然提起看畫這件事情，但她覺得這個意外的提議很不錯，所以她理所應當地回答道：“當然。”
於是兩個人輕聲朝著外面的美術館走去。裡面的倉庫和美術館應該都是全天供電的，但外面的美術館此刻的燈光卻遠比不上白天開得多，大概是為了節能。
阿黛爾充當瞭解說這個角色，她本身透露出不善言辭的感覺，但是說起畫來的時候，語言卻格外地多，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就連陳沐安這種對藝術沒什麼造詣的人，也感到幾分入勝了。這個美術館裡大多數的畫都是阿黛爾的，但她卻很少講到自已的畫，有時候是跳過，有時候是寥寥幾筆帶過。
“這是一幅宗教畫。”她指著一張尺寸不小的裸體男人畫像說道。
“神女貞德？”陳沐安認識畫中的人。
“對。”
“這是立體主義風格，追求一種幾何形體的美，喜歡把三度空間的畫面歸結成平面的﹑兩度空間的畫面。”阿黛爾指著一張全是幾何形的畫說道，能夠看出畫的是房子和樹木。
“這是抽象表現主義風格，你大概很熟悉，其線條色彩都很大膽。”
陳沐安安靜地聽著，偶爾提出一些問題。其實她也大概看出或許阿黛爾只是想說說話，而物件是誰則並沒有那麼重要。
兩個人一路參觀著，直到走到了一處巨大的油畫面前，那幅油畫大約有兩米高，和美術館裡其他的那種小巧精緻的畫都不太相同。陳沐安看向名字，有些詫異，那是阿黛爾的畫，但是卻並非是阿黛爾的風格。
一路走過來，根據阿黛爾的講述，陳沐安也能夠大概判斷她的畫基本都是抽象表現主義。但這一幅甚至像是中世紀的宗教畫，畫中的女人像是聖母瑪利亞一樣，閃爍著一種母性的，聖潔的光輝。
“這是誰？”陳沐安指著畫裡的女人，問道。
但問完，她就有些後悔了，因為她感覺到阿黛爾的情緒在她問出這句話之後發生了變化。或許是另有故事，阿黛爾竟然好久都沒說話，只是看著那幅畫出了神。
隔了好久，一個名字才從她的嘴裡靜靜地被吐了出來：“蘇菲。”
陳沐安再次看向那幅油畫，下面的時間是2016年，也就是說，這至少是阿黛爾八年前的作品了，而在當時她的畫功已經非常成熟了。
唯一的缺點是，畫裡的人跟蘇菲並不像，陳沐安對人的面部辨識程度很高，她能夠輕而易舉地看出人與人之間的不同，簡而言之就是，她從不臉盲。
蘇菲臉上有著很明顯的醫美痕跡，陳沐安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她一年在臉上花費的金額不是小數目，或許是因為這個，才讓八年前的她和現在判若兩人。
當然，單純從五官來看，其實倒也沒有達到完全認不出來的程度，其實最不像的，是氣質。這是一種很難把控的東西，也是一種很難用言語去具體表達的東西，陳沐安是個精於和各種人打交道的人，對於人的觀察自然也是極細微的。
就在陳沐安思考的時候，美術館的燈光突然熄滅，整個屋子裡陷入了黑暗，兩個人的對話被突然而來的斷電打斷。
“可能是跳閘了。”阿黛爾習以為常，甚至不帶有一點驚訝的情緒就做出了判斷。
兩個人用手機的微光回到了地下室，零星的幾個人還是睡著，兩個人坐回了剛剛的位置，沒有再說話。
可能因為這裡實在安靜，又陷入一種絕對的黑暗，是一個很適合睡覺的地方，所以陳沐竟然產生了幾分睡意。
她輕輕靠著後面的階梯，然後閉上了眼睛。
但她身邊的阿黛爾卻始終沒有睡，她又開始喝酒，然後藉著手機的微光繼續作畫。
陳沐安只是淺眠了一會兒，她醒來的時候，電力已經恢復了，陳沐安看了時間，已經是早上七點了，她睡了整整三個小時。
她的身上搭著一件毛毯，自然是阿黛爾的傑作。
而身邊的阿黛爾卻沒有任何要睡的意思，她身旁的酒瓶已經見底。
地下室還是一片寂靜，大家都睡得晚，自然也不會那麼快醒過來。陳沐安看向林天翊的方向，發現他蜷縮成一團，睡得正香。
阿黛爾見陳沐安醒了就往林天翊的方向看，就出聲問道：“你們是男女朋友？”
這多少算是個略顯冒犯的問題，陳沐安和阿黛爾今天只是第一次見面，她們還沒有熟到可以去探聽別人的隱私的程度。可是阿黛爾臉上一點尷尬都沒有，眼睛只看著手上的畫本，彷彿隨口一問。
陳沐安竟然也意外的坦誠：“前男友。”
阿黛爾點點頭，又道：“你們看起來就像是會分手的樣子。”說完，似乎也感到這樣說有些不妥，她竟然難得地解釋道，“感覺你們倆都不怎麼了解對方。”
陳沐安沒想到阿黛爾會這樣說，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而阿黛爾本來也就是隨口一說，也沒有任何深意。
陳沐安剛想問阿黛爾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阿黛爾的手機鈴聲就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她接起了電話。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她冷淡地答應了兩聲，然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結束通話電話，她就收起了速寫本，對陳沐安道：“有點事兒，先走了，下次再聊。”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陳沐安沒想到阿黛爾就這麼走了，卡在喉嚨裡的話只能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她不明白阿黛爾為什麼會說那樣的話，但她又覺得阿黛爾說的很對，他們不夠了解彼此。
不說六年後，好像六年前，他們也都沒那麼瞭解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