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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月笑著笑著，竟連打了三個噴嚏。這種窘境她從未有過，只能羞紅了臉，捂住鼻子。
“真是失禮。”
顧旭卻不甚在意，摸了摸沈長月冰涼的手，隨即攤開包裹果子的衣物，披在了沈長月的身上。
是一件黑金色的大氅 。
沈長月摸了摸衣服料子，是上好的錦緞，做工也是極為精細的，純金捻成的細線在黑色錦緞中若隱若現，與圓潤光滑的珍珠搭配在一起繡製出精美的圖紋。只是那金線和珍珠有大部分被人扯下來了，再鬼斧神工的繡品也變得難以辨認。
是男子的衣物 。
沈長月下意識咬了一口手中的乾果，果子乾巴巴的沒有一絲汁水，偏酸，大概是放久了還有些澀口。
她沒吃過這樣的果子，酸得有些倒牙。
顧旭注意到沈長月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僅剩的乾糧了，前幾天甘城下雨，可能有點黴味。”
甘城是臨近暘都也就是晉人口中的京城的一座城池，看來顧旭確實是匆匆趕來。
可顧旭又是如何能夠預知今日之事的？上次詩會“金鳶郡主不信神佛”的傳聞估計都已經遍佈京城了，連她自已都不知道為何突然要去禮佛，顧旭又是從何而知，甚至可能好幾日前便趕來救她的？
“顧姑娘，你到底是誰，又是從何而來？”
沈長月脊背下意識挺直，她沒由來覺得顧旭的回答一定會顛覆她的認知，或許是整個世界的崩塌。
“沈長月，我是異世之人。”
她看著顧旭開口。
“而你，是這個小說世界的女主。”
顧旭說她們那個世界的人稱話本為小說，而沈長月是她所看的一本古早虐文中的女主角。
“古早虐文的通病就是喜歡寫女主的悽慘作為虐點，這本小說自然也沒有免俗，而且因為太古早並沒有嚴格的審查制度，所以帶了許多春宮情節……我也是當個睡前讀物看看。”顧旭有些難以啟齒得撓撓頭，現在想起來恨不能把那個騙她看這本書說是絕世甜文的網友痛揍一遍。
沈長月下意識想起自已的夢和剛才經歷的一切，面色煞白：“那我……”
“你是天之嬌女，是山巔上的高嶺之花，本擁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作者卻寫你被盜匪輪番侮辱，被世人唾棄嫌惡，將你踩在泥沼之下。”顧旭說著說著來了氣，握緊了拳頭，
“其實女子失貞並不是什麼毀天滅地的事，她只是被歹人傷害的可憐人，可是給女子制定規則的人不這樣想，這世道認為女子貞潔大過天，歌頌女子用生命換取貞潔名聲的行為。很多人擁護，裡面有想從中獲利的惡人，也有固步自封的女子，更有不把弱者當人想要從弱者身上獲取虛榮感的畜牲。”
顧旭面露譏諷：“正是因為這樣的規則，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刀往哪裡捅女子最痛，女子受辱，大家關心的不是歹人有沒有被抓住，而是女子為何不用自縊來成就世人讚譽的烈女，揣測起女子的裙下。”
“你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被世人當做談資，遭家人嫌棄，心志磋磨，從高嶺之花變成向別人祈求憐愛的奴隸。”
顧旭頓了頓，似乎是在糾結：“其實你剛剛分析得很好，也許是因為那人偽裝得太好，讓你沒有起疑心。”
“這件事情的幕後黑手是你的哥哥，沈長生。”
沈長月心下一鬆，那種頭昏腦脹的鈍痛好像一下子都沒有了，一片清明。
其實，她並沒有覺得有多驚訝。
沈長生年輕有為，不過十二便可出口成章，十六便能駐足在朝堂之上，舌戰群儒。今方十九，科考奪魁，得帝王譽“有此子，則冀朝安”。前不久，帝王為了歷練他，派下修繕佛廟一事，沈長生辦得極其漂亮，名聲大噪。
天時地利人和，她並不蠢笨，冷靜下來後仔細想想，沈長生確實是最符合條件的。
可她的兄長又能有什麼理由害她至此呢？
沈長月恍惚間，彷彿看到了曾經兄長多次狀似無意的警示。
“我們一母同胞，連長相都極其相似，只有我們才是這世上最親密之人，任何人都不能將你我分離。”
沈長生緊緊盯著她，“月兒，你要記得。”
就像是為了印證她的想法一般。
顧旭繼續道：“他從小便覬覦你，窺探著你的綻放，期待著你的凋零，希望你是他一個人的玩物，成為只能依附於他的菟絲花。而且他還不是……”
沈長月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抱歉，我不能信你。”
縱使滿身凌亂，臉色蒼白，她的語氣依舊溫溫柔柔，格外堅定。
“顧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長月不應該僅憑一人之言就懷疑兄長。且不說你的身份有多驚世駭俗叫常人無法相信，你口中的小說世界於你也許只是筆墨文字，於長月卻是親身經歷的十六年，這十六年來我的家人待我如珠似寶，長月相信這些感情不會做假。”
“這十六年兄長待我、很好……我應該相信他。”
顧旭怔住了，像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沈長月微顫的睫毛抖動如蟬翼，卻還是緊緊盯著顧旭：“再者，顧姑娘對長月也是有所隱瞞的，不是嗎？”
不等顧旭回答，她篤定道：“羌鄔人，你與異族有關聯。”
顧旭很明顯非常意外，她轉溜著眼珠子，指著自已深黑色的瞳孔，和烏黑的長髮：“你看看我的面容，哪有半點羌鄔人的影子。”
是了，羌鄔人長相怪異，五官深邃，瞳色一般呈藍色，頭髮是淺棕色，與冀朝子民的黑髮烏瞳很不一樣，故晉人視為異族。
“可當時你用來藥倒歹徒的東西是花茗霧，此物是異族秘藥。敢問顧姑娘，此物是從何而來？”
沈長月語氣輕柔，卻步步緊逼，“再者，顧姑娘衣著打扮樸素潦草，唯有這件大氅華貴無比，上面的圖紋被你刻意破壞過，可只要仔細辨認便可發現這圖紋是羌鄔王族的圖騰。顧姑娘又為何會有異族王室的衣物？”
沈長月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狠聲冷言：“羌鄔國秘術無數，能知曉我的行蹤想必也是輕而易舉。若你與羌鄔王族有所勾結，自導自演故意編造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博取我的信任，為的是利用我攻破侯府的防線，也未嘗不可能。”
顧旭被好幾串質問砸得頭暈眼花，一時語塞：“我……你……”
原本鬆弛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默詭異起來。
“你半分也不信我嗎？”顧旭問，語氣是明顯的洩氣。
沈長月沒有猶豫，淡淡搖頭：“眼睛澄澈可見心境，長月觀你雙眸，並非虛偽狡詐之輩。更何況，此時此番境地，顧姑娘若真是間諜，我揭穿你你完全可以輕易滅口。長月敢直接說出來，便是相信顧姑娘不會這麼做。”
“噗嗤—”顧旭的笑聲打破了僵持的氣氛，“沈長月，沈長月啊，你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和書中描寫的也完全不一樣。”
“書裡只會描寫你的美麗和易碎，你是舉世無雙的珍品，只能成為上位者的掌中物。所以我的想象中你是脆弱的可憐的需要別人拯救的。可是我錯了，你並不只是金籠子中只會吟唱的鳶雀。”
顧旭眨眨眼，“不然，你深處閨閣，又如何會知道花茗霧和羌鄔王室的圖紋長什麼樣？”
沈長月看著顧旭俏皮的模樣，緊繃的心絃反倒鬆了下來：“顧姑娘這是承認了？”
顧旭聳聳肩，爽快得盤腿坐下：“沈小姐這麼明察秋毫，我又有什麼好不承認的呢？”
顧旭從衣服中的暗袋中掏出來一個小巧的銀球：“這便是我偷出來的羌鄔秘藥，花茗霧。”
沈長月接過來，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個小玩意兒就能轉眼間讓數名大漢眩暈無力，任人擺佈。
“如你所言，你是異世而來，為何會與羌鄔國有所牽扯？”沈長月問道。
顧旭愣了愣，解釋道：“起初我也不知自已是來到了你的世界，更不知我為何而來，我醒來時是在晉朝的一個邊境小城，現在那個小城已經被羌鄔國佔領了……”
顧旭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事，不願再提及：“沈長月，我不想說了。”
沈長月與顧旭相處時間並不多，卻一起經歷了生死，即使是對抗歹徒，顧旭都保持著一種遊刃有餘的輕鬆，彷彿世間萬事於她眼中都是浮雲消散，不甚在意。而此時的顧旭，眼中是看不透的情緒，濃厚的，讓人忍不住悲傷的情緒。
轉而，那種情緒卻很快消逝下去。
“沈長月，我真的是為你而來，絕對不會傷害你的，至少這點請相信我，好嗎？”
顧旭的眼睛圓圓的，仰頭盯著沈長月看的時候熠熠生輝，專注得叫人移不開眼。
沈長月抿抿嘴，最終沒有移開目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