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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黑雲翻墨，透不出一絲光亮。
沈長月大口喘著氣，從榻上驚醒。許是動作太急，帷幔上繫著的銀鈴鐺叮叮作響。
守夜的丫鬟本打著盹兒，急急忙忙的跑進來，掌了一盞燈：“小姐，可是夢魘了？”
沈長月儘量平穩著呼吸，纖纖素手撥開紗幔：“無礙，你且退下吧。”
丫鬟適時地呈上一杯安神茶，便悄然退下。
沈長月小口啜飲著，指尖仍在不可抑制的抖動。
幾日前，沈長月在庭院中不慎落水，被救起後，雖無大礙，卻每晚都做著同一個夢。
夢裡她也是落水，卻彷彿墜入了無盡深淵，不斷墜落。耳邊是河水流動之聲，眼前是一汪遙不可及的明月。窒息感一寸寸，爬滿整個胸腔，幾乎要將她的生命掰碎。她拼命想要自救，可黑暗處彷彿伸出了千萬隻手拖拽著，越來越低，越來越深。最後，那一汪明月化作無數細細碎碎的眼睛，泛著貪婪的慾望，嘲笑著她的求生。
沈長月不信鬼神，卻對這樣的夢境匪夷所思。想她出身尊貴，是大晉朝武安侯嫡女，姑姑是當今皇后。自小被接入宮中教養，年幼時被帝王封號金鳶郡主，現如今更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如若夢中意境預言未來之事，她又是如何能淪落到那番境地？
應該是真受了驚嚇，或許，她該去瞧瞧太醫？
驀地，耳畔傳來類似機械轉動的聲音，緩慢又清晰，接著是規律的嘀嗒聲，又很快消逝，陷入寂靜。
沈長月捂了捂自已的耳朵，有些不明所以。
聽錯了嗎？
又想起那詭異的夢境，沈長月嘆了口氣：“不若去拜佛吧。”
“你竟要去禮佛？”
沈長生彷彿是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硬是轉著圈將沈長月仔細看了看。
沈長月捏著帕子，頗為不自在：“不過是前去拜一拜，兄長未免反應太過。”
“還記得小妹曾在詩會上豪言壯志說不信神佛，如今竟想去禮佛了？”沈長月彎腰仔細觀察起沈長月尷尬的臉色，調侃道。
沈長月欲上山禮佛的決定做得突然，也刻意小心行事，不想讓府中人知道，也不知兄長是怎麼發現的，果然免不了兄長一頓嘲笑。
沈長月覺得丟臉，有些惱了，退後一步：“我就是想去了，兄長有何不服？”
沈長生被刺了一句，也不惱，反而伸出手指纏繞上沈長月的一縷長髮，漫不經心道：“想來，月兒你也快要及笄，母親也在為你物色了好人家，此番突然，莫不是去求未來夫婿？”
沈長生又湊近了一步，低頭嗅了嗅那縷髮絲，似調笑：“妹妹好香。”
沈長生與沈長月眉眼之間有七八分的相似，差別之處不過沈長生年長几歲，面龐帶有成年男子的硬朗感，而沈長月面龐柔和，似荷葉尖尖上的露珠，圓潤小巧。
沈長月望著與自已極其相似的臉，心下有些不適，不禁蹙眉將頭髮扯開：“兄長，你此等行徑也太像登徒子了。我們若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我可是要抓你報官的。”
沈長生捻了捻手指，似喟嘆：“妹妹從前可從來不會對兄長這般疏離。”
沈長月愣了愣，她從前似乎確實不會對兄長這樣牴觸……
“妹妹到底是長大了，想夫婿了，與哥哥生分了。”沈長生作心痛狀。
“兄、長……”沈長月是真想叫人打他了，“你又不幫忙，便少來煩我。”
“哎哎哎，妹妹別惱，”沈長生忙拉住她，“兄長這就去給你安排，讓你走偏門，定不被人瞧見。”
說完，他又哈哈大笑起來，揚長而去。
“兄長與姐姐的關係可真好。”沈長清一出來便是一副掐酸捻醋的腔調，“不像妹妹，這一生終究是不值的。”
沈長清是侯府庶出，長得嬌嬌弱弱的，對人對事總好似是受了許多委屈，淚眼婆娑，欲說還休。
沈長月懶得與她繞彎子：“妹妹聽了這麼久的牆角，倒是看不出半點身虛體弱。”
話音未落，沈長清便扶著牆連連咳嗽幾聲，兩行清淚便留了下來：“妹妹也只是關心姐姐，無意聽到罷了，姐姐何苦把話說得這般難聽。”
沈長月最受不了她這副樣子，拎著帕子在沈長清臉上胡亂擦了擦：“少哭些，傷臉。”
“那姐姐還不輕些，妝都快花了。”沈長清拿過帕子，小心翼翼得擦著眼角。
沈長月深吸一口氣，轉身便往偏門走去。
“嫡姐，一路小心。”沈長清在身後搖著帕子，話語間有些得意。
沈長月相信，不出一日，京城貴女們便都會從她庶妹口中知曉自已偷摸拜佛，狠狠打臉的事了。
真是出師不利……
沈長月有些無語凝噎，也不知自已為什麼突然會有拜佛的念頭，偷偷摸摸被愛裝柔弱的妹妹發現也就罷了，怎麼還能正好撞上死對頭呢。
翟玲翟二小姐已是禮佛完畢的樣子，將香穩穩插進爐鼎當中，瞄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佛堂這樣的地方，也是隨便誰都能來嗎？”
沈長月懶得與她計較，想要繞開。
“沈長月，你分明不信神佛，心不誠還來拜見，會受懲罰的。”
翟二小姐這話說得過分，沈長月也不是一味忍讓的主。
“我會不會收到懲罰還未可知，只是……”沈長月學著她冷哼一聲，“我聽聞令兄科考三次，次次落榜，翟二小姐莫不是為此而來？”
這話說得也確實不留情面。
沈長月慶幸今日帶的家丁不多，寺廟來往也未見什麼貴人，不然這樣小家子氣，是要叫人看了笑話的。
“你！”
翟玲臉憋得通紅，甩袖離開。
沈長月暗自鬆了口氣，屏退了家丁，緩步走進佛堂。
沈長月跪在佛像面前，心下茫然。她因有所求才跪拜神佛，卻不知自已所求為何。
她的出身尊貴無比，她的美貌被世人讚譽，她只是被噩夢驚擾罷了，可她又真的只是被噩夢困擾嗎？
她能求什麼呢？
佛祖垂眸看她，憐憫又冷漠。
最終，她閉上眼睛：“願家人和我平安順遂。諸佛在上，小女子所求只在一個“安”字罷了。”
“好啊，我保你平安。”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沈長月睜開眼睛，側頭看去，對上一雙溫潤的笑眸。
“顧旭，我叫顧旭，旭日東昇的旭。”她歪頭笑著，眼眸中倒映著沈長月的身影。
陽光恰到好處得，灑在她半邊的側臉，髮絲也暈染開了光澤，綻放著絢麗的顏色，彷彿萬千光輝都在憐惜她。
她張開嘴：“沈長月，我是來救你的。”
沈長月下意識覺得可笑，她掃了一眼顧旭，挑了挑眉：“你救我？”
顧旭穿著騎馬裝，風塵僕僕，頭髮潦草紮了一個奇怪的圓球，怎麼看都該是錦衣華服的沈長月來救濟這個瘋子。
先帝信仰神佛，於京城七十里外的玉溪山大建鴻蒙寺，為佛祖加註金身，受達官貴人香火朝拜。來此禮佛的人非富即貴，寺廟之中自然也會安排侍衛把守，她又何須一個瘋子相救呢？
瘋子似乎沒有看出沈長月眼裡的嘲諷，繼續胡言亂語：“幸好我沒記錯時間，正好趕在這個時候找到你。”
沈長月看傻子般看著顧旭，蹙了蹙眉，起身不欲多言。
瘋子不依不饒，直接伸手拽住沈長月的衣袖：“我知道你沒法信我，可是我說的是真的！你待會兒下山會遇到危險……”
沈長月忍無可忍，疾言打斷，用力甩開：“夠了，鴻蒙寺的侍衛都是吃乾飯的嗎？叫你這樣的人進來危言聳聽！”
沈長月不喜人多，所以禮佛時屏退了婢女，不想，讓這樣一個瘋子有了可乘之機。
她不想再糾纏下去，拂袖離去。
“沈長月！至少別走官道！”瘋子還在那兒喊著，卻沒再追來。
真是個女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