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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最後兩個字聞泱還沒來得及說，便被堵住了嘴，程無傷不知道該解釋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回答聞泱。
這個主動的吻，像是將某個久遠的過去又一次擺在聞泱眼前，那是他最不願回憶起的。
橫屍遍野，這次的失序好像格外多，那些死去的失序，足夠再開啟百餘個屍山血海陣，可惜失序是沒有靈魂之物，聞泱這樣想著，他覺得有些好笑，這樣的水平也敢同程無傷叫板，死了不冤。
踩著滿地屍體與鮮血，聞泱哼著小曲朝前走著，這樣的場面幾乎持續了十年之久，這些失序自從程無傷不願再當聯通人之後，便總是找程無傷宣戰，失序城的能量已經不足以支撐下一個十年，他們要程無傷再次開啟通道，回到地球汲取能量。
這次也是一樣的理由，整整打了一上午，聞泱做好了飯，便去找程無傷。
越往裡走，屍體越多，像是無窮盡般的屍體層疊著堆到一起，聞泱踢開一個擋了他路的肉球，那肉球咕嚕嚕滾下山，落下一路屍體殘渣，聞泱噁心的皺了皺眉，繼續朝上走著。
越朝上走，聞泱心中的不安便越多，腳步便越快，被路上的屍體絆了腳也不在意，他只是瘋狂的朝上跑，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心慌。
順著陡峭的臺階一步一步往上，在離登頂只有五六步遠時，聞泱停了下來，他看見程無傷渾身沾滿了血，拄著刀站在那。
聞泱顫抖著叫了程無傷一聲，沒人應。
他從未覺得這幾步路能有這麼遠。
感受到觸碰，程無傷緩緩回頭，一雙灰白色的眼珠毫無聚焦的轉動著，似乎是竭力的想要分辨出聞泱在哪裡。
猛的咳出一口血，程無傷似是再也站不住，隨著回頭的弧度倒了下去。
聞泱呆愣著站在原地，他沒有去接程無傷，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碰哪裡。
外翻的血肉，染血的白骨，折斷的脊柱，程無傷的身體扭曲的像是剛從兜裡掏出來的耳機線，右肩幾乎只有一層皮肉掛著，被這麼一摔，便掉了下去。
不知道是真的不覺得疼，還是已經疼到麻木迴光返照，程無傷維持著栽到地上的姿勢，用那隻血淋淋的左手朝聞泱招了招手。
“我……”程無傷被血噎了一下，“我可是堅持到你來才倒下的，你怎麼不扶我。”
聞泱跪在地上抓住程無傷那隻斷了半截手指的手，將他攬進懷裡，即使依舊非常小心，但依舊免不了觸碰到程無傷的傷口。
“疼。”程無傷輕哼一聲，將左手舉到聞泱面前，“給你，收好了。”
他手腕上的是那隻聞泱骨灰做的手鐲，滿身血汙的程無傷，渾身上沒一塊好肉，卻將鐲子護的很好，連血跡都沒沾上。
“丟了可別找我哭鼻子。”
聞泱顫抖著將鐲子從程無傷手上摘下，收好後，他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你想要我做什麼？”
灰色的眼珠轉動著，他找不到聞泱的位置，在聞泱將他的臉掰正後，他才開口。
“本來想要再看一看你，可你走的太慢，來不及了。”說完這句話後，程無傷頓了好一會兒，終於攢夠了力氣。
“規則下場，它要和我不死不休，我沒辦法，我不想死，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聞泱，這件事必須要你來完成，我不信其他人。我以雙眼作引，連出了一條通道，你回到過去，去救我。”
“……好。”
聞泱不問為什麼，程無傷不說，就意味著他預設不會回答，他半個字都不會多說。
腳下的血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流淌著，勾勒著，最後繪成，光芒大盛。
“你該走了。”程無傷輕輕的說，他沒什麼力氣了。
“那你呢？”
“讓我靠在那棵樹上，我得看著你進去，萬一你跑了，那我的大計豈不是功虧一簣。”
“你又看不到。”
“臭小子，照做就是了。”
程無傷被抱到樹邊，像是預感到聞泱即將沒入白光，沒忍住，又叫了他一聲。
“聞泱，”聞泱回頭，“過來。”
聞泱沉默的走到他身旁蹲下，沒人說話，聞泱也不動，就那麼看著程無傷，明明早晨出去的時候還是乾乾淨淨的完整的人，怎麼就會變成這樣。
程無傷緩了緩力氣，抬起手摸索著找到聞泱的臉。
“再過來些。”程無傷的聲音愈發的弱。
聞泱湊到他身邊，被程無傷手上的血汙塗了滿臉，他的手指在聞泱的唇上摩挲良久，最終緩慢的勾住聞泱的脖子，彷彿迴光返照似的照著記憶中嘴唇的位置吻了上去。
血腥味在口腔中橫衝直撞，聞泱的眼前血紅一片，幾乎是窒息般的疼痛讓聞泱的理智瞬間回籠，他告訴他了，他早就告訴他了，只是他蠢，被眼前的光迷住了眼，分不清到底什麼才是真實，又或是，他根本不想分清。
他沉淪其中，做著一個程無傷為他編織的夢。
“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哭鼻子呢？”程無傷抬手抹掉聞泱眼下那一滴血，帶著些繾綣的望著他，“這本該是我自已一個人的包袱，可我卻只是因為一時興起將你拉入其中，你不怪我，我便謝天謝地，更遑論你對我這樣好，我現在成夜成夜的睡不著覺，簡直愧疚難耐。”
聞泱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底那片血紅消失不見，“你遇到我時，我早已經活了兩百多年，是你生生逼得人變回小孩，愧疚這兩個字說出口，你不怕遭雷劈嗎？”
“不怕，我有避雷針。”程無傷晃了晃鐲子，裡邊傳來刀罵罵咧咧的聲音。
“快要天黑了。”聞泱突然說道。
程無傷怔了一會兒，然後緩慢的垂下眸。
為什麼哭呢，因為再見就意味著再見，每一次相見，都是在為馬上要到來的離別做準備。
剛入夢時，是失憶了的程無傷在哭。
而現在，是擁有一切記憶的程無傷在哭。
沒有聲嘶力竭，只是沉默的被壓抑著，沒有淚落下，只是心被揪著難以平復。
程無傷繞過聞泱，握上門把手，在拉開門的那一瞬，聞泱叫住了他。
“程無傷，”程無傷回頭，如同穿越重重時光，回到那橫屍遍野的山頂，聞泱輕輕的說，“再見。”
看著程無傷消失在光中的背影，聞泱嘆了一口氣，他騙他說回來救他，多半是因為知道他不會看著他赴死，這場騙局，終是在一切終成定局後，被佈局之人親自揭穿。
程無傷，你到底要做什麼。
踏進一團白光之中，程無傷腦海中的記憶快速消散，他抬手摸了摸自已的臉，為什麼哭呢？
程無傷不記得了。
“……”
“程……”
“醒醒！”
“程無傷，醒醒！”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程無傷猛的睜開眼，好像有什麼東西順著程無傷的眼尾流淌，冰涼的液體緩慢的下滑，順著鬢角沒入髮絲間消失不見。
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熟悉，可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到底是為何而哭。
“程哥！”趙栩哭著撲到程無傷懷裡，邊抹眼淚邊說，“我夢到你一個人站在懸崖邊上，滿身是血，肋骨都翻出來了，然後你回頭，眼珠子是灰色的，連臉上都是特別大的口子，就這樣一個畫面，重複了十好幾遍，你就在我夢裡一直不斷的回頭，嚇死我了！”
“我也是，夢見你斷了一條胳膊，坐在樹下，特別詭異的笑。”隋願在一旁疲憊的掐了掐眉心，“你剛剛睡覺的時候，肩膀和胸口突然出現傷口，我給你做了些處理，你自已注意一下。”
程無傷緩慢的坐起身，一股尖銳的痛直衝頭皮，但手卻下意識的摸向隋雲期一直盯著的，自已的嘴唇，好像有點腫，還破了。
“程哥……”趙栩沒敢接著往下說。
“說。”程無傷收回手，他身上的傷還真不少。
“你剛剛差點就死了，”隋願說，“脖子上的大動脈被割破，血噴出來，心臟被捅了個對穿，趙栩暈了兩次我才給你止住血，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正常人，這個時候該有多涼。”
隋願扔掉剛剛從頭上摘下來的，沾滿了血的一次性手術單，“你衣服都沒破，身體自已裂開的傷口？”
程無傷閉了閉眼，依舊回想不起夢裡的內容。
身上還穿著那身紅色的嫁衣，被血染的愈發的紅，索性當初從宿舍離開前，裝了兩身衣服在個人賬戶，他便找了個廁所，去換衣服。
鏡子中，裹滿了繃帶的上半身顯得異常瘦削，血從傷口中滲出來，幾乎要浸透繃帶。
他在失序空間內都不曾受過這麼嚴重的傷，到底是什麼夢，還能將傷帶到現實。
他抬手覆上心臟處的那道傷口，有些異樣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麼和他心臟同頻的東西在裡面跳動，像人和影子一樣。
那感覺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夢的緣故。
換完衣服，程無傷開啟門就看見隋雲期站在門口，他嘴唇蠕動著，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程無傷想繞過他，卻被他攔住。
程無傷低頭看了一眼拉著他的手，隋雲期手指顫了顫，卻沒有放開。
“你……”
“沒愛過，不結婚，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謝謝。”
“……”
隋雲期放了手，落寞的低下頭，程無傷拍了拍他的肩，“我也不知道我在夢裡究竟做了什麼，拒絕你不是討厭你，而是覺得我這人應該沒什麼好下場，不想連累你。”
“更何況你還有隋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她怎麼辦？”
不遠處坐在沙發上的隋願似乎心有所感似的抬頭看向這邊，程無傷揮手打招呼，隋願又扭過頭去。
“我不知道，你說的我都聽進去了，只是我心裡一直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在橫衝直撞，讓我控制不住的去……”隋雲期詭異的停頓了一下，隨後像是被噎住了一般吐出了兩個字，“愛你。”
程無傷抿了一下唇，他沒有辦法說什麼，隋雲期這個樣子，和他脫不開關係，不知道那個聞泱到底做了些什麼，讓隋雲期變成這樣。
程無傷記得聞泱曾經說過，隋雲期只是他用來找到自已的媒介，而從剛剛出來的失序空間中，程無傷記得聞泱造人的方法，是將自已的氣息注入，難不成隋雲期這樣，是因為沾染了一絲聞泱的氣息，可一絲氣息是多少。
項如萱將氣息分注在那麼多的空殼中，依然能活蹦亂跳，可見那一絲氣息有多微小。即使將一個活人當成媒介所需注入的氣息比製作空殼需要的氣息多上一些，那又能有多少。
“無解，至少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算是無解。”程無傷輕輕的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接下來我們臨時組隊，直到找到解法為止。”
——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樓外嚎叫的喪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整個大樓透露著一絲詭異又沉悶的氛圍。
兩人回到大廳中央的沙發前，此時的沙發前除了隋願和趙栩，還多了一個人，那人染著一頭銀髮，耳骨穿著三隻黑色的耳釘，耳垂墜著一個小巧的銀色耳環，穿著一身黑色的皮衣，看上去像是經常騎著摩托到處跑的拽哥。而那釘在右耳骨上的三枚耳釘，在大廳自動亮起的冷色調燈光中閃著寒光，那材質看起來很是奇怪，看上去是磨砂的，但卻能反光。
和服飾很不符的是，那人坐的端正，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一句趙栩的話茬都沒接，平穩的目視前方，如同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像，冷硬的側臉把趙栩這個自來熟都硬生生的冷的閉了嘴。
餘光瞥到程無傷回來，趙栩像看到天使降臨一般撲向程無傷。
“嗚嗚嗚，程哥，這個白毛一句話都不說就佔了大沙發，我問他哪來的，他還不理我。”
“你先起來。”程無傷拎著趙栩的後脖領，把他從自已身上扒下來。
然後看向那個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