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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程無傷再一次繞到聞泱面前時，他端來的碗已經空了，這倒是讓程無傷小吃了一驚，他有些狐疑的眯著眼看聞泱，他依舊面色如常。
“你不怕我下毒？”
聞泱垂著眸子，程無傷看不清他的情緒，湊近了想看，卻被他扶著腰攬進懷裡。
程無傷看不懂，他太過於複雜。
聞泱捏著他的下巴，把不知道從哪摸出來的藥悉數灌程序無傷的喉嚨裡。
程無傷嚐出了味道，是他親手熬的，穿心蓮也是他親手加進去的。
苦澀的味道蔓延，讓人作嘔。
被聞泱捉弄了，可程無傷卻有些詭異的興奮。
聞泱放開了程無傷，朝他揚了揚空了的瓶子，算是回應了他的問題。
“你會下毒？”聞泱反問。
“無解之毒，七竅流血穿腸爛肚。”程無傷嬉皮笑臉的答。
聞泱拿不準程無傷話裡的真假，可卻是順著他的話接。
“遺言。”
“想看你哭。”
“莫名其妙。”
聞泱又一次垂下眸，不知從哪翻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劃在手腕上。
“過來。”
程無傷沒有動，聞泱也沒有，任憑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記憶中的畫面與現實重疊，忍著那種蝕骨鑽心的疼，程無傷抬手接住那一滴血，聞泱胸口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
他的眼眶乾涸著，沒有一絲要落淚的意思，可程無傷就是感覺，他在哭，無聲無息亦無淚。
“你該知道的，虛張聲勢的把戲對我來說毫無用處。”
程無傷抬手，在刀上蹭了一下，隨後，帶著血的指尖顫抖著點在了聞泱的眼下，那滴血如淚般滑落，滴入血泊中消失不見。
連同那滴血消失的，是攥在程無傷心臟上的那道無形的力量。
從始至終，程無傷都沒覺得聞泱真的要殺了他，他只是不太懂，對方口中的那個自已，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值得他這樣瘋狂的犧牲自已，只為逼出他的一小段記憶，那段記憶又有什麼重要的資訊是他還未解讀出來的。
記憶中，聞泱是個怪物，因為別人都這麼叫他。
程無傷生病了，藥引是聞泱，準確的說是他的血，他生來便是為了救程無傷，程無傷活他便死。
程無傷於他而言就像是一隻扒在他身上的寄生蟲，不吸乾他身上的最後一滴血就永遠不肯罷休。
聞泱身上的傷口全是因程無傷而起。
記憶的最後，是聞泱那手腕上的傷口癒合的沒有那麼快，直到地上出現了一片小血窪，才堪堪癒合。
程無傷自已看著那片血，喃喃道，“時間不多了。”
他在想，該拿什麼拯救聞泱。
他想要拯救他。
從記憶中脫出，面前的聞泱傷口已經癒合，只是還殘留著的疤昭示著曾經發生過的事。
“脫掉。”程無傷說。
聞泱看著他，一言不發。
見聞泱沒動，程無傷也不願意廢話，緩慢的起身走到聞泱身後伸手一拽，本就碎的差不多的衣服便順著程無傷手上的力道滑落，瘦削的背上，最明顯的便是那道自肩胛骨而下的疤。
餘下的，是幾道橫亙在脊椎上的巨大疤痕，和圍繞在那幾道疤痕四周的密密麻麻的小傷口。
“我沒騙你。”
“可你也沒說實話。”
兩句話過後，再一次陷入沉默，這事兒光是一兩句話根本講不清楚，再加上聞泱的避而不談，程無傷也只能放棄。
不再管一動不動的聞泱，他現在只想要快些從這裡出去，所以，他要走一趟明珠被買進榮國公府前的家。
聞泱知道程無傷要做什麼，他抬手拉住他，從懷中掏出了一份被血染紅了的賣身契。
“這個失序空間確實是我專門為你創造的，但主人真的不是我，你還記得那隻項如萱懷裡的貓嗎？”聞泱站起身，將賣身契放到程無傷手中，“這個失序空間的主人是那隻貓，我有自已的事情要做，不可能留在這裡撐著這個失序空間，項如萱不想被失序空間束縛，就撈了那隻害她早產的黑貓做陣，還原了這個失序空間。”
程無傷詭異的沉默了一瞬，“你是說，這個失序空間中的項如萱也是NPC？”
聞泱嗯了一聲，但又搖搖頭，“以前是，這次不是，她說要看看你，我沒攔住。”
程無傷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僵硬的展開那張有些皺的賣身契，看了一眼，她的老家看起來不算遠。
幾經輾轉，出了城之後沿著管道走，穿過一片不算大的林子，兩人終於來到了明珠的老家。
入目是那片無比熟悉的麥田。
“這是？”
“我把這個村子挪出失序空間置的景，你進來之後，這個村子就收回了。”
“……”
聞泱挖了那樣一個明顯的坑給程無傷跳，他竟也就這樣跳了。
兩人在村子中詢問了一圈，終於在天黑之前拼湊出了整個事件的真相。
——
陳念和陳慈原本是這個村裡的兩姐妹。
父母十年前鬧饑荒去城中謀生，因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佔了別人的攤位，被活活打死。
只留下十歲的姐妹倆相依為命。
那天，城中的好心人來村裡施粥，村裡人排起了長隊，兩姐妹也在其中。
總是騷擾村子的馬匪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想著，施粥鐵定是大戶人家所為，綁了那施粥的人，說不定能換些銀錢。
又怕綁錯了人，索性就把整個施粥的場地都圍了起來。
其中就包括陳念陳慈。
恰巧拉練軍隊到此的項如萱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於是帶隊衝了過來，拉弓瞄準，綁匪見了隨手拉過來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孩擋在身前，那弓未曾停頓，朝著綁匪的心臟射了過去，一箭兩命。
死了頭目，馬匪如驚弓之鳥般四散逃開。
那施粥之人正是當時的聞遠。
這便是救命之恩的來源。
程無傷算是知道，聞泱所說的繼承了項家的神經病是什麼意思了。
據村民的描述，當時項如萱分明是有機會收手的，但她沒有，她甚至在看到馬匪拉了一個人擋在身前後，加大了拉弓的力度。
被馬匪拉住的那個女生，正是陳慈的姐姐，陳念。
事後，項如萱摸了摸口袋，將剩下的銀錢全都倒進了正在哭嚎的陳慈手中。
聞遠更是連看都沒看那姐妹倆一眼，直接跑到項如萱身邊，將他腰帶上的玉佩解下，塞進項如萱手中。
項如萱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看聞遠的背影，將那枚玉佩一同扔進陳慈的懷中，讓她當了換錢去安置她的姐姐。
——
“陳慈就是明珠，她來榮國公府是為了報仇。”程無傷抬頭看向榮國公府的方向，月亮緩慢的升起蒙著一層紅色的霧，將整個城都籠罩在薄霧之下。
“要遭殃了。”
說完這句話，程無傷抬腳往回走，被聞泱拉住了手，他回頭一看只見聞泱身邊正飄浮著一個一人高的黑洞。
”還有這功能呢？”程無傷邊說邊往裡鑽又被聞泱抓住。
“？”
聞泱輕笑了一下，程無傷瞬間就知道聞泱打的什麼鬼主意，順勢往他懷裡一蹭，“走吧。”
聞泱心滿意足的抓緊程無傷，往黑洞裡一鑽，“不是我非要這樣，是我這個洞只能我一個人用，別人進了，就不知道會被傳到哪裡去了。”
”是嗎。”程無傷似笑非笑道。
“真的。”聞泱扶著程無傷穩穩的落在地上，是那片昨晚程無傷站著的那個屋頂，梯子還歪斜著倒在那，聞遠被梯子砸倒後壓塌的那一片花田，還歪歪扭扭的趴著。
“你當時如果說，你想看看我能不能摔死，我能立馬從梯子上跳下去，你要是覺得看一遍不過癮，我能一直跳到你覺得滿意為止，”聞泱站在程無傷身邊遠遠的看著那片被壓塌的花田，“你激怒我，歸根結底還是不信任我的表現，但你就這麼肯定我不會殺你？”
“如果我說是憑直覺，你會相信嗎？”程無傷轉頭看著聞泱，在他的眸子中看到了答案，“不信啊，那你覺得是什麼？”
聞泱看似十分認真的思索了一會，“你抓到了我的把柄。”他說。
“是什麼？”程無傷聞。
聞泱笑的燦爛，朝程無傷傾身，在距離他一寸時被程無傷攔住，程無傷的手臂橫亙在兩人之間，使聞泱再進不得半寸。
聞泱歪著頭，揚起的嘴角不曾放下，只是像揩油似的在程無傷攔著他的那隻手上摸了一把後，便退了回去。
“想忽悠我。”
“兵不厭詐。”
血紅的彎月升到了半空，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照亮了榮國公府的每一個角落。
程無傷抬起那隻戴了鐲子的手晃了晃，鐲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程無傷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不知道你的程無傷有沒有教過你，不要將自已的弱點暴露給別人，尤其是致命的。”
那鐲子通體漆黑，不似平常的玉打磨出的鐲子般光滑，摸上去有一些顆粒狀的東西浮在表面。
“正常人的骨灰是白色的，只有中毒死亡或是吸du的人，骨灰才會是黑色，聞泱，你是被毒死的？那個陳慈可真是辜負了她的名字。”程無傷看著那兩隻細細的鐲子，用另一隻手彈了彈，其實在《密林深處》時，聞泱拉他進鐲子裡的空間後，他就隱約猜到了一些，只是那個時候沒有往這方面想，之前聞泱說過，這東西本來就是程無傷的，但為什麼他會有聞泱的骨灰？此時此刻，程無傷已經在腦海中上演了一場強取豪奪的大戲。
“別瞎想了，我告訴你，當時的你可真是叫人惱火。”聞泱臉上掛著笑，看上去一點都不像他說的那樣令人惱火。
——
榮國公府內，呲著牙的聞泱死死的盯著程無傷，恨不得下一秒就撲上去咬斷他的頸動脈。
“小崽子，別這麼看著我，這是我的工作，你作為這個失序空間的主人，變成小孩子更能迷惑玩家，這小短胳膊小短腿的，多可愛。”程無傷捏了捏聞泱嬰兒肥的臉蛋，手感十分的好。
“我不要！不管你是什麼檢測員還是扔測員，快點把我變回來，不然殺了你！”聞泱小小一個站在程無傷面前氣勢洶洶的威脅道。
“小崽子還挺兇，你要不要先看看這個是什麼？”程無傷一揮手，兩隻通體漆黑的鐲子便出現在了他的掌心。
聞泱皺著眉嗅了嗅，然後大驚失色的就要去搶程無傷手中的那兩隻鐲子。
“你卑鄙！怎麼連人的骨灰都要搶，你搶也就算了，怎麼還煉成了鐲子！”
程無傷將手伸直，高高的舉起，聞泱皺著包子臉怎麼蹦都搶不到。
“你這個小孩還挺好玩的，不如跟我走，我帶你在其他失序和執念面前耀武揚威。”
聞泱拒絕的很乾脆，他說其他失序私底下都叫程無傷大魔頭，他才不要跟程無傷走，會被別的失序唸叨一輩子的。
程無傷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鐲子，戴在了手上。
——
“我就知道你不願意，所以這不是提前做了準備，你的命脈在我手上，不走就死。”聞泱帶著笑意的語氣一點都沒有說出程無傷當時威脅他的氣勢，但也許，在他的記憶中，經過了漫長歲月的洗禮，他的程無傷早在他的記憶中變得溫柔如月光。
“你說，我就是那個失序空間檢測員？”程無傷從這一段故事中精簡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聞泱笑著點頭，“沒錯，你就是常年掛在失序城黑榜第一的失序空間檢測員。”
是那個陳青黛口中常年掛著儺面，看不清面容的人，是那個在六十年前就消失了的失序空間檢測員。
“很不可思議嗎？”映著血紅的月光，聞泱拿出那張儺面在程無傷臉前比劃了一下，“你還是那樣，一點都沒變。”
“是嗎。”榮國公府外傳來打更人的聲音，第一聲鑼聲響起，伴隨著的是一陣哀嚎。
隨著榮國公府外第一聲哀嚎，淒厲的慘叫響徹天邊，映的暗沉的夜空如同被血浸過一般，程無傷蹲在榮國公府的牆頭上向外望去，一副巨大的屍山血海陣沿著城中每條小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所到之處遍地哀嚎，城門早已被關閉，人們哭嚎著四散逃命卻終躲不過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