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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子應該見過花魁了吧？”
良瀧笑了笑，暖黃的燭光照在她塗白的臉上，她硃紅的唇泛著一層薄亮。
“見過了，之前幫忙送飯的時候有看見過。”鹿野院平藏回答她。
“萍子覺得花魁如何呢？”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很漂亮，很安靜的人...”平藏頓了頓，回答她，“花魁好像不怎麼喜歡說話呢。”
良瀧看向平藏，“花魁她除了遊街和招待客人，平時和我們只有非常基礎的交流...有人因此一直不喜歡她，覺得花魁瞧不起和她一樣的我們，只想著討客人歡喜之類的，不過因為她畢竟是花魁，即使有人心生不滿，也極少有人敢真正對她做些什麼不利的事情。”
鹿野院平藏略微有些震驚，“沒有可能是單純花魁就是這樣比較內斂的性格，但是和客人什麼的...是因為工作...”
良瀧把食指豎在自已的唇前，他立即停下了嘴裡的話。
“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吧，但是...你還記得上回在見世裡發生的事情嗎？”
良瀧問他，鹿野院平藏突然想起來，在見世裡撞見的那個蝴蝶花髮簪女人的遭遇。
“像這樣的事情並不是第一次，也不會只有一次，男人們花錢來店裡並不只是來玩的，有一部分人就像那個男人一樣，只是把自已平日裡積攢的怨氣和怒火發洩在只要給錢就任人宰割的我們身上。”
她掀開自已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綁著一段漂亮的絲帶，她將自已手臂上的絲帶解開，露出來一個深色的肉坑疤痕。
鹿野院平藏靠近檢視，只見良瀧苦笑了一聲。
“這是有一次坐在見世外圍做針線活的時候，被人用菸頭燙的。”她把絲帶系回去，然後鬆開袖子，“當時那個男人也是這般，往我的臉上砸了一袋摩拉。”
她微笑著摸了摸平藏的頭，“但是這些錢終究不是落在我們的口袋裡，再者留了疤，就會被客人嫌棄，指名的次數也會變少，我也是因此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做教導技藝的工作...遊女們平時再會忍耐，終究也是有憋在心口的惡氣無處安放...不反抗且她們也無法主動造成什麼傷害的花魁...對花魁的一些閒言碎語也就是她們最便捷的發洩方式了。”
“花魁小奈琴是個真正意義上很厲害的人呢...我一直將她當成是自已的一個目標，悄悄地模仿著她...雖然說日子過得都這樣不見天日吧，但人還是得有個盼頭嘛。”她如是評價道，“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在明天輪到你去服侍她時，請試著和她好好交流吧。”
“嗯，我會的，謝謝你。” 他回答她，然後繼續埋頭抄寫，不再言語。
（次日）
中午三點左右，臨近下午，吉原開始慢慢甦醒，遊女們要準備營業，鴇母讓一個禿把小奈琴的晚飯交給鹿野院平藏，讓他去伺候小奈吃飯和協助小奈的禿給她梳妝。
他接過比自已矮了一大截的禿童端來的盛有晚飯的食盤，按照先前記熟的路線向花魁的房間慢步走去。
“打擾了。”
他輕輕敲了敲門，聽到對方的“請進”後便慢慢拉開門，將盤子交給等在房間裡的一個頭上別了繡球花的禿，女人背對著他坐著，面相一塊鏡子，沉默不語。
“花魁，晚飯送來了哦，你要現在吃嘛？”
那個禿湊近花魁坐下來，歪著腦袋問她，頭上的繡球花輕輕搖晃著。
“我一會再吃。”小奈琴從袖口裡找出一個小布包，把小布包交在那個禿的手心裡，摸了摸她的頭。
那個禿開啟一看，是幾顆糖果。
“哇啊，謝謝花魁！”
“你是鴇母新選入的那個新造吧。”
小奈琴猝不及防的一句話讓他立即又收回了所有的注意力。
“是的，今天輪到我來伺候花魁，鴇母讓我多向花魁學習。”他調整好嗓音和氣息，回答這個女人的問題。
女人此時慢慢地把身體轉過來，被禿攙扶著調整自已的位置，把臉朝向鹿野院平藏。
她的眼睛泛著柔和的光，細長的睫毛輕輕蓋在那對漂亮的像星星一般的眼珠上，鼻子和嘴都很小巧，臉蛋白皙光滑，好似剛剝殼的雞蛋一般，唇上塗著硃色，看得出還未上全妝容。
比起溫柔的良瀧，小奈琴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但是這種疏離感卻拿捏的很有分寸，不會讓人覺得不愉快，反而有種想繼續去了解她的奇妙感覺。
雖然之前有遠遠地看見過，但是湊近一看，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這個女人的貌美...非常漂亮而有修養的人...
平藏繼續維持著臉色上的平靜，卻不由得感慨著。
他和她對視著，不過三秒小奈琴便忽然挪開了視線，看向地上的榻榻米。
“你們兩個可以幫我去找找昨天那個客人送來的那匹碎花布嗎？我想讓人幫忙做件新衣服。”小奈琴微微笑了笑，忽然開口對兩個禿說道。
兩個孩子一聽，一邊說著好呀好呀，一邊紛紛起身，結伴著出了房間。
小奈琴起身，從桌子上端起茶壺，給鹿野院平藏沏了一杯茶，“請坐，不必拘謹。”
“謝謝。”
兩人面朝面跪坐著，平藏將茶水慢慢喝完後，稱讚了茶的味道很好。
“這也是之前有位客人送給我的，很高興你喜歡。”小奈接話道。
“是要等禿們回來再開始梳妝嗎？”
平藏問她，卻看她不自覺地埋著腦袋，神色略略有些緊張。
“花魁？”
“你是鴇母最近招攬的新造吧？沒記錯的話，名字是叫萍子。”小奈琴慢慢抬頭看向平藏，“為什麼要來吉原...來京極屋呢？”
我還什麼都沒問呢...怎麼就...
平藏突然也有些慌張了起來，對方很明顯對自已起了疑心，雖然不清楚是自已做了什麼事情惹了她的懷疑。
“我是吉原這邊的人，自然...”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對方微微皺著眉毛，看向自已，“不，你不是...”
“你的眼睛...你的眼神太澄澈了，吉原的人，沒有那樣的眼睛...”她如是說著，雙手緊緊地攥成拳，壓在膝蓋的裙襬上。
“你是不是來找高橋的，高橋葉子...你是天領奉行的人，對吧？”
見對方終於直接點破了自已的身份，他不再慌張，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是的，我也不叫萍子，我叫鹿野院平藏，是天領奉行的一名同心兼偵探...我並非有意欺瞞，只是想找到你問清楚高橋葉子的事情，抱歉。”他坦白道，不再捏著嗓子。
“你是男生！？”小奈琴震驚道。
明明這樣可愛漂亮...她悄悄有些遺憾地想著。
“啊...是的，我也沒想到裝扮成功到這種地步其實...”他無奈的笑了笑，“所以說，你是一直在等我嗎？可以請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嗎？”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不能明面來店裡大規模搜查，我的話，也出不去，即便是裝病出去了讓人把信帶走，信件也出不了吉原，萬一被查到了，還有可能會被打死...我太害怕了，對不起...”
小奈琴哽咽著，眼角忽然泛起眼淚來，“高橋性格很差勁，喜歡欺負捉弄人，但是因為我一直是一個軟弱習慣順從別人的人，加上有一副好皮囊，所以她很喜歡和我待在一起...然後高橋失蹤的那一天，我去和其他遊女一起練習三味線，看見她和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客人去了地下一間小屋子...”
平藏把自已的手帕遞給她，“之後發生了什麼？”
“那間屋子平時都是她和鴇母們教訓不聽話的遊女們用的...所以我當時有些心生疑惑，為什麼要帶客人去那裡？後來，那一整天我幾乎都沒有看見高橋的人影，然後當天晚上，我隱隱約約聽見了砸東西的聲音。”
“花魁的房間一般安排的比較靠裡面，那邊幾乎只有我一個成人和照顧我的禿，太晚了我不敢出去，就起來往從門縫裡往走廊上看到底是什麼情況，結果不久後，發現了高橋先生拖著什麼從走廊另外一邊過去...當時...當時，當時雖然很黑，但是我可以確定他拖的絕對是一個人！”
她用手捂住嘴巴，儘量壓低自已的聲音，不讓自已在恐懼之下喊出來，“兩個...兩個！他拖了兩個人出來！”
“後來呢...”平藏眉頭緊蹙，問她。
小奈琴痛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當時非常害怕，怕被發現有人看到了他，連呼吸都快忘記了...然後悄悄的躺了回去沒敢再看...對不起...”
“對不起...我就是個性格孤僻的膽小鬼，即便當了花魁，也只會討好客人，面對遊女們的閒言碎語根本沒有勇氣去辯駁，也不如育手們溫柔...”
“我就是活該被本應該團結在一起的遊女們所討厭，畢竟在她們被高橋欺負的時候，我明明都知道，卻從來沒有阻止過高橋，只是聽她把這些當成自已的豐功偉績一般說著...對不起，幫不上什麼忙...對不起...”
她小聲地抽泣著，垂著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臉上不停的滾落。
“請別這樣說。”他把雙手搭在小奈琴的手上輕輕握住，微笑著看著她，“能堅持忍住恐懼到我來到這裡，能告訴讓你這麼害怕的這些事情，我覺得小奈姐已經是非常勇敢的了！”
不敢反駁高橋的暴行...本就性格軟弱的情況下身份偏偏是生活在吉原被人鄙夷的遊女，或許她連自保都難以做到，習慣順從的人讓她去為了不相干的人反抗，本來就困難的要命吧...
“有人告訴過我一句話，‘沒有做錯事情，就不要道歉。’這句話我同樣想給小奈姐你。”
平藏坐正了身體，面朝著她，笑了笑，“請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情給查清楚，將兇手繩之以法，希望你可以振作起來。”
“也希望你大可對自已更自信一些，你要知道，在對女人並不寬容的吉原裡，能成為花魁本身就是一件相當厲害的事情，還有就是我可以確信，在這些遊女之中，是有人發自心底敬佩著你並將你當做目標去好好生活的，你也絕不像你想象中那樣軟弱！”
平藏真誠地笑了笑，鼓勵著她。
小奈琴看著眼前的這個人，莫名感覺胸口暖暖的，她看向平藏的婆娑淚眼中，分明多了幾分感動和寬慰。
“謝謝您...那你現在要怎麼離開這裡呢，有什麼我可以幫到忙的嗎？”小奈琴用手將眼淚擦乾，整理了一下鬢角垂落的髮絲，隨後看向鹿野院平藏，問道。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已會想辦法離開這裡的，只是在兇手落網前，還請你多加留心，保護好自已，雖然暫時還不能確定，但是可以的話儘量不要和高橋起衝突。”他如是對小奈琴叮囑道。
“那兩個孩子應該也快回來了...你今晚應該還有別的事情要做，需要提前準備吧？”她問道。
“哈哈...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很敏銳嘛！”平藏笑了笑，回答道。
“只是漂亮，不聰明不敏銳一點的話，可當不上花魁呀。”她忽然笑了笑。
“那麼，祝君武運昌隆。”
她微笑著祝福著，目送鹿野院平藏的背影離開了這個房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