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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吳勉裹著黑色風衣站在病房外，青筋凸起的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此時天已經黑了，池玥的母親抱著幾件病號服出了房間，吳勉面對著牆壁躲避著她的目光。看著女人走遠，吳勉朝病房裡望了望。池玥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吳勉儘量輕聲走進病房，他仔細看了看池玥的臉——她的頭上纏了一圈紗布，幾乎完全包住了額頭，臉好像也有點腫了，讓她看起來胖了點。她臉上有碎片劃破的痕跡，周圍有淡淡的黃色藥痕。不知道是不是受傷的緣故，池玥的面板比平時更蒼白了一些，嘴唇也沒什麼血色，顯得她的嘴唇更薄了。她睡覺時候的呼吸和以前一樣很沉重，濃密的睫毛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很久沒有見到她的素顏了，吳勉想。
似乎是聞到了洋桔梗的味道，池玥縮了縮鼻子，吳勉忍住了摸摸池玥臉頰的想法。池玥的眼珠動了動，吳勉突然很想念她深色的眸子，飛揚的長髮，明媚的笑容，還有她衝自已投來的那些目光。想念她認真工作的時候盤起的頭髮，想念她看舞臺劇時流下的眼淚，想念她因為討論問題和自已爭的面紅耳赤，想念她看到美好景色時給自已寄的明信片。
“忘了吧，連我一起。”吳勉輕輕吐出一句話，理了理放在她床頭的洋桔梗，還是摸了摸池玥的臉，隨即出了門。
2
半年後
池玥拎著一個塞滿她厚厚簡歷的托特包走進了D&K律師事務所，“您好，面試在三號會議室。”面容姣好的前臺衝池玥露出職業的笑容。池玥扶了扶眼鏡，心裡又過了一遍自我介紹。
幾位面試官問了幾個專業問題，池玥都一一回答，正當她感到鬆了口氣的時候，一位面試官問道， “池律師，你為什麼要離開Bach律所？”其他面試官漫不經心地翻著池玥的簡歷和列印出來的筆試答卷，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她的職業履歷。他們對持續一上午的面試感到十分疲憊，似乎已經在盤算午餐了。
池玥在桌子下方緊緊握住了自已的雙手，她知道這個問題一定無法避免。池玥查過資料，Bach作為赫城知名的大所，幾乎是每個想成為律師的法學畢業生的最好選擇。“呃，因為之前出了交通事故，就回老家海城休養了。雖然現在身體已經恢復，但家人都覺得在海城方便照顧，就也不打算再去赫城了。”池玥說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說辭。
“是嗎？赫城可是個好地方。”幾位面試官靠上了椅背，做出了一副閒聊的架勢，“說起來，我們幾個都是赫城大學畢業的，你還是我們的學妹呢。看你研究生是專攻民法的，你導師是哪位啊？”
池玥感到自已手心在冒汗。在赫城讀書工作接近八年，她應該對赫城大學非常瞭解。但出車禍之後，池玥翻遍了自已雲端的相簿和聊天記錄，再加上父母對她過往生活的描述，她才勉強拼湊了一段關於赫城的碎片記憶。想到這裡，她感到自已的頭又隱隱作痛，胃裡開始泛出酸澀的液體。
池玥忍住頭痛和反胃的感覺，訕笑著說出了自已畢業論文封皮上印著的導師姓名。還好面試官們對這個問題沒有繼續追問，反而回憶著自已的青春歲月。“陳律，時間差不多了。”左側的年輕面試官看了池玥幾眼，輕聲提醒著其他人，順手合上了資料夾。
“池律師，感謝你來參加面試，後續通知行政部會聯絡你。”坐在中間的面試官輕輕地握了握池玥的手，“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池玥鎮定地走出會議室，衝著洗手間的標誌快步走去。進入隔間，鎖好門，摁下衝水開關後，伴著水聲，池玥終於吐了出來。
3
“閨女，今天面試還好吧？”出了寫字樓，池玥撥通了媽媽餘青的電話，“嗯，還好，應該沒露餡。”池玥覆盤了自已剛剛的表現，希望沒人看得出她是個失憶的人。
又和媽媽閒聊幾句，池玥結束通話了電話。雖然她對父母的記憶也沒有恢復，但從醒來的那一刻起，看到面色焦急的兩人，她還是本能地認出了他們。池玥的手機已經無法開機，但從雲端儲存的手機資料來看，自從池玥離開海城獨自求學，她幾乎每天都會和父母聊天或打電話，分享著彼此雞毛蒜皮的日常。
“您已到達目的地，請提醒乘客帶好隨身物品下車。”計程車裡機械的女聲打斷了池玥的思緒，她解開安全帶，掃碼付錢後隨即下了車。自從出了事故，池玥半年來都沒有摸過方向盤了。只要坐在駕駛位，她的整個身體便會止不住地發冷。
八月的海城溫度很高，熱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池玥身體上的不適。她眯了眯眼，快步走進了小區大門。“哎呀，池大狀回來了。”鄰居阿姨笑眯眯地朝池玥打招呼。
池玥在腦子裡確認了一遍她的姓氏，“張阿姨，買菜去了呀。”曾經的自已和張阿姨一樣，深受電視劇裡戴著假髮套和對方唇槍舌戰的“大狀”形象影響，認為律師是個光鮮亮麗又賺錢輕鬆的職業。但其實箇中辛酸還是工作後才明白——當然了，這些心路歷程也是餘青轉述給池玥的，據說剛工作的時候池玥經常打電話回家哭訴辛苦。
“我回來啦！”進門甩掉紅底高跟鞋，池玥把包隨意扔在了玄關，呈“大”字形癱倒在沙發上。廚房裡飄來煲湯的陣陣香味，“這裡有水果，自已先吃點。”餘青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端著洗好的水果走了出來，“你爸今天開畫展去了，中午就咱倆吃。”
池玥朝嘴裡扔了一顆藍莓，“好，辛苦了，餘大廚。”
4
池玥又開啟了電腦。她慶幸自已之前有把相簿同步雲端的習慣——感謝指紋解鎖和麵容解鎖功能，她完全不知道任何裝置的密碼。雖然照片不多，但她也能大概地瞭解一下之前的生活。池玥翻著相簿，為了幫助記憶，幾乎每張照片下面她都標註了姓名。原來的手機已經無法開機，她索性重新註冊了全部社交軟體的賬號，也為了避免別人給她發來噓寒問暖的訊息。畢竟她原來在Bach的幾個同事得知池玥出了車禍後，跑來她病床前抹了幾把眼淚——搞得池玥以為她們跟自已義結金蘭。不過在得知她決定離職回海城休養後，Bach的幾人便再也沒聯絡過她。
池玥翻著相簿裡和安然拍的畢業照，拿起手機發了條微信，“你剛畢業的時候還挺嫩。”順手把照片發了過去。安然的微信狀態設定成了“閉關”，估計又在專心寫論文，自然沒回她訊息。她想起自已剛醒沒多久的時候，安然氣喘吁吁地跑進了病房，手裡提著一個大西瓜。
“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安然得知池玥除了失憶之外沒什麼大事後，在池玥病床邊啃著起了西瓜。天氣有點熱，安然留著齊耳短髮，加上跑著過來的，出了不少汗。她的齊劉海看起來有點黏，還有幾滴汗順著鬢角流到了圓圓的下巴，餘青趕緊拿出紙巾幫她擦了擦。
“你真麻煩，我還得重新介紹自已。我們是赫大的研究生同學，現在我在赫大讀博，學刑法的。單身。”池玥點點頭，又問，“那我有男朋友嗎？”她看到安然被西瓜猛嗆了一口，“咳咳咳，當然，當然沒啦，不然早來看你了。我不吃了，剩下一半留給你，你愛用勺子吃。”安然拿紙巾擦了擦嘴，“對了，你的案子怎麼樣了。”
池玥嘆了口氣，“應該快結案了吧”。雖然池玥已經不記得事故的過程，但她知道當時的肇事者已經去世，加上對方的車是套牌，什麼保險都沒買，想拿到賠償也基本不可能了。正想著，池玥收到一封郵件，“池律師，感謝您選擇D&K，我們非常榮幸能與您共事……期待您的入職。”
新生活要開始了，池玥合上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