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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聽著越來越近的救護車警笛，陳達點燃了最後一支菸，拍了拍吳勉的肩膀，“行了，事兒辦完了，走吧，吳大律師。”吳勉死死盯著那張滿臉橫肉、鬍子拉碴的臉，“不是說只要處理黃毛一個就行嗎？為什麼要…”
陳達朝地上啐了一口，“只能怪那個開紅車的命不好，大雨天的，上趕著來送死。”說著，他冷笑著在桌上摁滅了菸頭，故意在吳勉手邊的桌上留下了一個黑色印子，吳勉蒼白的手縮了縮“別裝了，你還真以為自已是什麼大善人吶？再說了，給黃毛的車動手腳這主意可是你想的。走吧。”吳勉感到自已如行屍走肉一般，被陳達的手下拖著走出了山坡上的那棟廢棄小洋樓。他抬了抬眼皮，向山下看去，豆大的雨點似乎像錘在他身上的鼓槌，吳勉甚至希望雨點能把自已的腦袋砸穿。
救護車已經到了河邊，黃毛被抬出了那輛已經擠變形的黑色轎車——那車的旁邊，有幾塊明顯不屬於它的紅色汽車殘片。“呼叫增援，呼叫增援，省道801老橋，有事故車落水，傷亡情況不明……”吳勉還想繼續再看幾眼，卻被趙達一把拖上了車，“還他\/媽看什麼，一會兒警車就到了，快走！”趙達的小弟剛子一腳油門，麵包車沿著泥濘的山路，歪歪扭扭地朝山下開去。
“達哥，我剛剛看到了，那個紅車上就一個女司機，應該沒別人。”剛子在車上說了一句，吳勉覺得自已又開始渾身發冷。“大清早的，還下這麼大雨，那女的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把車停在橋頭不動。”趙達扇了剛子的後腦勺一下，“閉上你的嘴，認真開車。”
剛子縮著脖子，把車開回了市裡。市裡的雨比遠郊小了不少，似乎還有出太陽的架勢。剛子嫻熟的把車橫在了一個衚衕口，吳勉被趙達的幾個小弟推搡著下了車。趙達看了吳勉一眼，朝他吐了一口煙，“兄弟，這回兒辛苦你了，不過嘛，咱也算雙贏。”說完，他把手機扔給了吳勉。剛子一腳油門，車開走了。
城市已經甦醒，衚衕裡的很多住戶已經開始了自已的一天。吳勉搖搖晃晃的朝前走著，聽著低層住戶在廚房裡切菜剁肉，喊孩子起床上學，聽著早間新聞，豆漿機嗡嗡作響。吳勉不敢聽那個播音女腔對今早遠郊老橋事故的播報，但該死的是似乎每家人都在關注這個訊息。吳勉甩著腦袋，努力使自已分心，好在他很快走出了衚衕，進入了公寓樓。
2
吳勉把關機的手機充上了電，衝了個澡，但他仍然不敢照鏡子，也不敢睡覺。當他再次拿起手機，才發現手機不是因為沒電自動關機，而是被人為關上了。他隨即開啟手機，收到了一連串的訊息。
“我到了，你在哪？”
“我在老橋的橋頭，一輛紅色的車。”
“我的車拿去保養了，我借了安然的車。”
“你來了嗎？”
吳勉突然覺得自已喘不上氣了。他反覆確認著訊息發出人，是池玥沒錯。
他吞了吞口水，顫抖著往上翻了翻訊息，看到今天凌晨一點自已給池玥發了條訊息，“睡了嗎？有點事想當面和你說。五點老橋橋頭見。”
當然，這條訊息不是他發的。他昨晚十一點和趙達碰頭，趙達就拿走了他的手機。
吳勉猛地抓住自已的領口，扇了自已幾個耳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證明這是個夢。他倒在地板上，不敢撥通池玥的電話，生怕這是現實。此時，吳勉的電話先響了起來，他夢遊一般摁下了通話鍵，“小吳，今天來趟律所，黃毛的案子有新進展。”他嗓子裡咕噥了一聲，隨即結束通話了。
吳勉又去洗了個澡，他知道在做噩夢的時候，夢裡會有一絲意識告訴自已，“這是個夢，快點醒來。”他反覆唸叨著這句話，祈禱著早晨8點的鬧鐘會把他拉回現實。然而，鬧鐘響了，聊天記錄還是在他的手機螢幕上顯現著，像一條條白色的小蛇。吳勉按了按自已的心臟，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撥出了那個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吳勉又打了幾次，但聽到的都是同一個聲音。扔掉了手機，他倒在地上，掐住了自已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
3
吳勉隨便抓起一套淺灰色西服，抓了兩下頭髮，努力使自已看似正常的走進了BACH律所。為了使自已看起來不那麼憔悴，他還戴上了黑框眼鏡。前臺一如既往地衝他微笑，還調侃了一句，“吳律師，看來昨晚又忙大案子了，這麼重的黑眼圈。”吳勉只是點了點頭，快速走進了辦公室。
高廣睿翻著一本厚厚的卷宗，對著面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的吳勉打了個招呼，“怎麼樣，早間新聞看到沒？”吳勉默默點頭，從嗓子裡艱難擠出了兩個字，“看了。”他擔心如果自已說沒看，高廣睿又要再給他複述一遍，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剛聯絡上黃毛家屬，人沒了。這案子啊，肯定只有結案了。”高廣睿合上了那本卷宗，長嘆了一口氣。幾個月前，黃毛家屬找到了高廣睿，求他給黃毛販毒的事辯護。據他們所說，黃毛只是販毒團伙裡比較低層次的人員，他應該有其他人犯罪的證據，但他死活不肯說。這種小案子，高廣睿懶得接。但他架不住黃毛父母的軟磨硬泡，只好說自已年紀大了，讓自已的得意門生吳勉來處理。
高廣睿注意到吳勉一直在發抖，“小吳，你不舒服？”吳勉修長的手指握住了扶手，他知道自已的臉色一定比死人還難看。想到這個詞，他又一次忍不住的想給自已兩耳光。
“好了，這個案子你也盡力了，看來黃毛手裡的證據，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高廣睿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似乎笑了笑，“回家休息吧，你臉色很難看。”
高廣睿在辦公室裡望著吳勉的背影，笑著搖搖頭，摁滅了手裡的煙。他心想，“年輕人，還是經歷的少。”想罷，他又點了一支菸，把黃毛的卷宗一頁一頁放進了碎紙機，他享受地看著那些紙被撕成長條。“李秘書，幫我把碎紙機裡的廢紙拿去燒了。”
吳勉渾渾噩噩的走出律所，雨後猛烈的太陽讓他頭暈目眩，他不知道自已應該去哪裡。他撥通了趙達的電話，想問問那條訊息的事，“兄弟，你夢遊呢？我以前只想搞掉黃毛，現在，可不一定了。”不等吳勉回應，趙達結束通話了。
4
“哎，你們聽說了嗎，池玥就是前幾天老橋事故落水的那個車的司機！”“什麼？真的假的，怪不得這幾天沒見她，我還以為她出差去了。”“她也太倒黴了吧，據說對面那個司機是毒駕，當場去世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媽媽幫她請了長假，說不定直接離職呢。她手裡的案子不知道要分給誰做……”
吳勉站在茶水間外，聽到幾個同事在嘰嘰喳喳的討論著池玥的事情，甚至想接下她手裡的案子。他緊緊地捏著咖啡杯，指尖泛白。
兩天前，他接到了金朗的電話。金朗是池玥的發小，也是吳勉和池玥的大學同學，對方在電話裡急匆匆的說池玥出事了，雖然小命保住了，但失去了大部分記憶。“你們不是在同一個律所嗎，這幾天沒聽說嗎？她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面對金朗的疑問，吳勉嗓子發緊，只好說，“不知道，這幾天剛好在外地出差。”所幸金朗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又在電話裡囑咐了一番，說自已還在國外回不來，請吳勉代他去看看池玥。
茶水間裡的對話還在繼續，只是話題早已換了。對於池玥的事，可能同事們在意更多的是她跟進的案子要分給誰而已。“哎喲，吳大帥哥，怎麼站在門外？”吳勉看著眼前這個戴著紅色鏡框，頭髮燙成小卷兒的中年女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劉姐，我正要進去呢。”吳勉默默打了一杯咖啡，劉芳玲跟在他身後，“你賬上還有好幾筆律師費沒領出來呢，記得來財務領款啊！”說著，劉芳玲用肩膀撞了一下吳勉的胳膊。自從黃毛事件後，高廣睿給吳勉介紹了幾個大客戶，他們案件簡單，付律師費也很積極。吳勉總覺得他們像是趕著來給他送錢的。
喝了一口咖啡，吳勉又想到了池玥，她曾經向自已吐槽過財務的劉芳玲總是對她態度不好，一個簡單的事情讓她跑了三四趟，最後還是吳勉去幫她辦好的。
真奇怪，她不在自已身邊的日子，吳勉每天都會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