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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笑了笑，打起精神，捋了捋自己長長的鬍鬚，一手將劉辨拉了回來，坐在墊子上，轉而問劉協道：“陛下，你覺得天子是什麼？”
劉協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說道：“自然是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
王允樂了，道：“那您是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麼？”
劉協道：“那是因為有，”說到這裡看了看牛輔，轉而說，“那不是權力最大，就是最尊貴的人。”
“未必吧。前秦的皇帝，胡亥，是天子，卻被太監殺死。前少帝劉恭是被呂后處死的，劉賀做了27天皇帝，就被外戚、大將軍霍光所廢，貶為海昏侯。質帝劉續被大司馬大將軍梁翼毒死。至於春秋戰國時期，那些被毒死、餓死、氣死的國君，我就不舉例子了。所以，你看，天子既不是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也不是最尊貴的人。”
“那你說，天子是什麼？”劉協問道。
“天子啊，是上天的兒子啊。天子根本不是人。”
“你說什麼？”劉協不滿地噘著嘴。
王允接著說道：“天子的確不是人，他是神，或者說，他是假扮的神，一個符號。他的力量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之中，就像其他所有的神一樣。所謂的心誠則靈，就是這個道理。只有當人們相信了，他才是神，才有神力，才能成為你所說的，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最尊貴的人。”
王允和劉協一問一答，引起了劉辨的興趣，他不再吵著要走。
“那我怎麼才能讓他們相信呢？”劉協問道。
“神仙們是怎麼讓人們相信的呢？”王允反問道。
劉協咬了咬嘴唇，想了半天，說道：“蓋大大的廟，然後讓人們跪下來，給他燒香。”
“不對，再想！”
“把自己的樣子塑成雕像，擺在廟裡面！”
“這不就是你現在的樣子麼？這座皇宮就是你的廟，你每天不是就像個雕像一樣，端坐在龍椅上麼？可是，你還是沒有成為權力最大，最尊貴的人啊。”
“那是什麼，我不知道。你快告訴我！”
“傻瓜，滿足他們的願望，展現自己的神蹟啊！”
“我是當今天子，你敢罵我是傻瓜！”劉協跳了起來，他將自己君王的體面看得比劉辨要重。
“你看，我不信你是神，因此，你在我這裡，沒有神力。我想罵你是傻瓜，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大膽！”劉協衝上來，要撕王允的鬍子。
“協兒，坐下，聽子師說！以後，他罵你什麼，你都給我聽著，而且只許聽著，不許頂嘴，聽到了麼？”劉辨厲聲說道。
劉協雖然已經是皇帝了，但是哥哥的話，在他心裡依然管用。於是悻悻地坐下。
王允繼續說道：“乾旱，莊稼眼看就要絕收，百姓們跪下，求神仙降雨。一旦下雨了，他們就會覺得神仙很靈。生病了，去燒香，去打蘸，去請符，回來貼在門上或者病人的身上，病好了，自然就會相信。你看，黃巾軍的太平道，不就是這個樣子麼。越來越的人相信他們，勝過相信你爺爺和你爹，於是，張角只要大喊一聲，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天下就為之震動。所以，你們的力量，或者說，王朝的統治，存在於這裡和這裡。”王允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和心臟。
“那應該怎麼讓人們相信呢？”劉辨問道。
“愚弄他們，或者啟發他們。實際上，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神仙，全是人們的想象。”
“什麼，真的沒有麼？”劉協的年齡依然停留在相信神仙的階段上。
“下雨是因為空氣中的水汽聚集了很多。乾旱得越久，水汽積累的時間越長，下雨的可能性越大。然後不停的求神仙，向一個泥塑磕頭，靈驗的機率也就越來越大。而一個人生病，其實，只要不是絕症，就算不喝那些稀奇古怪的水，也有痊癒的可能。神仙是不存在的。沒有他們，我們依然活的很好。”
劉協半信半疑，劉辨卻聽得很認真。就連在一旁的牛輔也睜開了眼睛。
“那，那皇帝也是不存在的麼？”劉辨問道。
王允很高興，劉辨劉協兩個孩子都非常聰明，教育他們能讓自己感受到身為老師的快感，那是一種共鳴，就像彼此心靈相通，神經也連在了一起。劉辨的問題，正好能夠將將思考延續下去。
“不，和神仙不同的是，皇帝是有作用的。但是他的作用不是一個人的作用，而是讓人相信的作用。大禹治水成功了，然後位列五帝，黃帝帶領我們打敗了另一個部落蚩尤，也成為三皇之一。所以，你看，三皇五帝都是這麼來的。”
“皇帝的作用就是打仗和治水？”劉協問道。
“皇帝的作用就是讓百姓有好日子。”劉辨道。
“年齡大一些，果然更聰明一些。沒錯，皇帝的作用，不光是治水和打仗，只要能讓人們的生活好起來，那人們就信仰他。越是信仰他，他的力量就越大。他的話就越來越有用，甚至達到了一言決人生死，一言開天闢地，一言千軍萬馬的地步。一個好皇帝，他完全有神力，能夠指引百姓前進，帶領他們走向更美好的未來。”
“可是，皇帝不是天子，不是上天的兒子麼？”劉辨問道。
“你是你老爹和你老媽荷爾蒙的副產品，老天是什麼鬼東西。所謂的上天，都是人們的想象而已。黑色的秦滅亡了，不一定就是黃色的漢來替代，有一天，如果黃色的漢真的滅亡了，也不一定就是赤色的其他朝代來代替。用五行迴圈和他們代表的顏色來說明一個朝代，簡直就是一派胡言，一丁點可信的價值也沒有。如果願意，我一天之內，可能撰寫五六篇這樣的文章。”
“可是，陰陽五行、八卦、周易還有天子血脈這些，很多人都下你相信啊。”
“這個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什麼力量的話，真的有什麼神的話，只有一樣，那就是生產力，或者說生產力之神。在他面前，我們只能順應，只能匍匐。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生產關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些，都是成產關係。人們之所擁護這些生產關係，是因為這些關係順應了生產力之神的願望。因為有一個皇帝坐在皇位上，社會就能安安心心發展生產力，人們就可以集中力量興修水利，發展教育，勸稼農桑，生產力之神就很高興，你的皇位就穩了。明白了麼？”
“什麼是生產力之神？我怎麼沒有聽過？他是什麼？長什麼樣子？”
“他？唉，給你說這個還太早。但生產力嘛，你可以把他想象成先生的書本和筆墨，鐵匠的鐵錘和爐火，農夫的鐵犁和黃牛，商人的算盤和財貨，甚至戰士的馬匹和鋼刀。這些都是生產力，當他們匯聚起來，就成為了生產力之神。只要你守護了他們，順應了他們的需求，你作為他的生產關係之子，你就能坐穩皇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