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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最後依然請來了大夫，雖然不是看癔症的。
“這裡有幾服藥，熬好之後，請中郎服下，藥渣不要倒掉，敷在中郎腰上，效果極好。”
“有勞大夫。”福安一邊付診金，一邊低聲說道，“大夫，我家主人這裡沒問題吧？”福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郎中樂呵呵地接過診金，說道：“中郎好著呢，只是扭了腰，不打緊。”
福安點了點頭，說不上是更放心了還是更擔心了。
“主人，你好些了麼？”
王允爬在床上點了點頭，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但這微笑在福安看來，分明就是病入膏肓的證據。
“合適，真合適。”
福安正準備去煎藥，聽到王允這麼說，道：“主人，您是說藥麼？”
“不，我是說人，你不覺得貂蟬的性格很活潑麼？這樣的性格和我很合適啊。”
福安有些崩潰，不知如何是好，長嘆一口氣，無奈地走出了房間。而王允因為身體原因，也精神不濟，在福安離去後沒多久，也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從靈帝駕崩，到何進圍困皇宮，威逼十常侍，再到洛陽兵亂，陛下回宮，洛陽就像坐在了一輛失控的過山車上，隨時都會飛出去。此時塵埃落定，也終於能像王允一樣香甜地入睡，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享受多久。
王允天還沒亮就醒了過來，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以前他總是嘲笑老人們“貪財、怕死、沒瞌睡”。沒想到報應不爽，現在也輪到自己睡不著了。
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彷彿一臺快要散架，缺乏保養的老爺車，隨時都會支離破碎。腰部的刺疼緩解了一點，但自己的動作依然僵硬，看來要恢復，且得好一陣呢。
王允撒尿的時候，內心的絕望又加重了幾分。以前噴薄而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激流沒有了。他站在木桶邊，等了足足幾分鐘，才擠出了幾滴水，時斷時續，而且沒有水流的形狀，簡直就像是一個破舊的花灑，而且長期被水鏽堵塞。
“唉，看來自己真的幹不了什麼了。”王允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無奈地說道。
這天，劉辨第一次大朝會，自己稱病沒有上朝。以往，這是大不敬，值得言官、御史們好好發揮一下。但是今天早上大家都忙於劃分各自的勢力範圍，確立自己在新朝中的地位，三公九卿需要任命或補缺，禁軍需要被節制，各州刺史的位置也要重新考慮一下，這麼多國家大事堆積在一起，一個從事中郎的缺席，暫時還引不起別人的注意。
唯一對此表示不滿的卻是貂蟬，她作為義女，早上一起和“乾爹”用了早餐，當聽說王允因為扭了腰，就不上朝之後，狠狠地在心裡鄙視了王允一番。
不過，她也習慣了。在王允送她進宮前，她就已經知道，這老東西只是在混吃等死而已。兒子和夫人的離世，早就讓他銳氣盡失。別人送女人進宮，怎麼也能混個品位，他的義女倒好，進宮只能是個宮女。而且還是那種宮裡一出事，就被十常侍趕出宮，自謀生路的那種。
這種義父，聊勝於無啊。看來不靠譜的乾爹任何時候都有。貂蟬看著色眯眯瞅著他的王允，心裡氣不打一處來。
皇宮中的朝會一直進行到中午，王允一直待在房間中，長吁短嘆，在思考如何搞定貂蟬，福安以為他是在養傷。剛剛用過午飯，曹操就登門拜訪。
“亂了，全亂了，朝廷亂成了一鍋粥。”曹操一邊說，一邊脫下自己的朝服，看樣子是散朝之後，直接登門的。
“哦。”王允躺在床上，敷衍著。
“太后、何苗和大臣吵得不可開交，那些大臣治國安邦雖然無能，但推諉扯皮卻是一個個都是高手。太后提出人選，他們總能挑出錯來，而且還讓太后和何苗無法反駁。”
“是麼？”
“不過，太后也不是等閒之輩，一介女流久處深宮，耳聞目濡，也有些手段。大臣提出的意見，也全部被否了。官員倒在其次，如今搶的最厲害的還是禁軍，何苗之前是車騎將軍，現在寧願自降身份，去當中軍校尉，控制西園禁衛軍，看樣子是勢在必得啊。”
“哦哦。”
“不過，大臣們似乎是鐵了心，絕對不讓何苗再染指禁軍，絕不讓外戚干政的悲劇重演。”
“嗯嗯。”
“王中郎！”曹操喊道。
“啊？”
“您倒是說句話啊！”
“我不是一直在說話麼？”
曹操看著王允，一言不發。
“唉，其實我覺得何苗當中軍校尉也不錯啊。再說，自從黃巾賊亂，靈帝任命了何進擔任大將軍，何氏一族不是一直在深耕近衛軍麼？禁衛軍是終於何氏的。這也是為什麼，何進一死，何苗就自然而然成了統帥。外戚的名聲不好，大臣們也很討厭，但何氏對近衛軍的控制還是很強的。不讓何苗擔任，換個人，禁軍能聽話麼？而且，不讓何氏掌權，他們也不服氣。水到渠成的事情，為什麼不願去做呢？”
“何氏是外戚！”
“外戚怎麼了，大漢不是一直這麼運轉的麼？小皇帝年幼，主少國疑，母壯子弱，一向如此啊。東漢二百多年，不是一直這麼過來的麼？對了，西漢也是這樣發展的啊。”
“什麼東漢西漢？”曹操不解地問道。
東西兩漢是後世史學家的稱呼，將王莽篡政前後，定都長安、洛陽分為了東西兩漢。可是在大漢忠臣眼中，大漢朝國祚四百年，從未中斷過。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的意思是，大漢的朝廷不是一直這麼運轉的麼？高祖死了，有呂后。文帝死了，有薄太后。景帝死了，有竇太后，武帝厲害些，死之前，殺掉了衛子夫，衛青，但你看，到漢昭帝死的時候，不是又有了上官氏了麼？自光武帝以來，外戚的勢力根本沒有中斷過。”
“外戚掌控朝政，非天下之福，人人得而誅之！”曹操憤憤地說道。
“唉，你這就屬於被洗腦了。不問是非，一拍腦袋亂站隊！拜託你長點腦子啊。要站隊，也要看清楚局勢，明白自己的身份啊。明明是個屌絲，跑去支援資本家搞全盤市場化，結果鐵路漲價、學校漲價、汽油漲價的時候，又罵政府不作為。
自己是個打工仔，國家出臺《勞動法》保護你們合法權益，你們又跑去罵政府，什麼限制自由用工，壓制市場活力。結果現在，不繳社保、養老，推行996工作制，榨乾你們這群白痴的時候，你們還笑眯眯地給人家數錢。雞湯害死人，少喝點毒雞湯。世家大族、公卿大臣說的就是對的？外戚真的就是壞蛋麼？閹黨就肯定不是好人麼？蔡倫還發明瞭造紙術，鄭和還下西洋了呢！”
王允不說則已，一說就洋洋灑灑將曹操罵的狗血噴頭。但曹操卻一臉懵逼，畢竟有些東西，他還沒有接觸的機會。此時，他這會還是一個忠君愛國的中二青年，一心想著為江山社稷拋頭顱、灑熱血。讀書人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們掌握了話語權，控制了輿論。曹操也全盤接受了這些思想，不僅僅是他，天下都是這樣認為的。
太監就是壞的，因為他們身體殘疾。外戚也很糟糕，因為他們依靠的是裙帶。可是他們就真的壞麼？他們就真的一無是處麼？遠的不說，遠驅匈奴五百里，封狼居胥的衛青、霍去病不都是外戚麼？
看到曹操茫然無措的樣子，王允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了很多說道：“我胡言亂語，你不要在意，我是想起了我家鄉的一群不長腦子的蠢貨，和你沒關係。我只是想說，外戚干政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你看，外戚依靠的是太后，大部分皇帝也是太后的親兒子，除了個別情況，虎毒不食子嘛，太后還是會為小皇帝考慮的。呂后當政，殺掉了韓信和一大批功臣，保證自己孩子安全登基，掌握大權。雖然做得暴虐了些，但是如果沒有呂后，你敢保證韓信不造反，英布不謀逆？到時候天下大亂，就是大漢之福咯？”
曹操沉默著，腦子裡很亂，說不出話來。
“竇氏當政的時候，和匈奴交戰，連戰連勝。上官氏在的時候，堅持和親的政策，軟硬兼施，使我大漢保住了西域。至於衛子夫等人，至少在死前，她和她哥哥都是大漢的功臣。所以，朝廷的運轉離不開外戚。這是漢朝的政治體制決定的，這種體制必然會有外戚這種過度性政權。”
“什麼是政治體制？”
“政治體制嘛，你可以理解成就是一種規律，就是一種道。明白了麼？”
“可歷朝歷代，外戚全部被治罪下獄，可見不是什麼好人。”曹操道。
“那是因為皇帝長大了，能夠自己掌握權力了。而外戚又不願意交出權力。如果將外戚看成是一種生產關係，皇帝就是生產力的代表。起初，外戚促進皇帝成長，他牢牢控制著權力。但是當生產力發展到一定水平之後，生產關係開始束縛生產力，生產關係就會被幹掉。而這個時候，皇帝最可以依靠的就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太監了。然後，閹黨就開始上臺了。但皇帝早晚會死，只要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新的外戚就又會上臺了。外戚是執政黨，太監是在野黨，兩黨輪流執政，也蠻好。”
這些典故，史料，曹操也都知道。但是，他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這個問題。史書中的出發點、落腳點都是善惡、倫常、君君臣臣。但是王允卻說出了一個規律，最重要的是，皇權的執行的確就是按照這樣的規律在發展的。
曹操沉思了許久，想不出所以然，直接問道：“既然如此，如之奈何？”
王允明白曹操的意思是如何避免閹黨和太監的輪流執政和隨著而來的血腥動盪，但這個是沒有辦法的。他沒有辦法，任何穿越者都沒有辦法，就算太祖也穿越了，在大漢，也沒有辦法點起星星之火。
王允看著曹操的眼睛，那是一雙急切地想要找到答案的眼睛。但他的確沒有辦法回答他，只能笑著說道：“很簡單，只要沒有皇帝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