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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三年，臘月初二。
好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從日落黃昏時分至現在都不曾停歇，黑夜悄然籠罩了整個上京城。
今年似乎格外的冷，剛入夜，街上倒是一點人影都見不著了。
一份北境八百里急報乘著雪被緊急遞到了司禮監的案桌上，司禮監掌印太監田祿端坐在司禮監值房的上座，既使值房裡點著地龍，又在白雲銅火盆裡堆燒著寸長的銀炭，他也依舊裹著過厚的衣袍。
陰狠的眉目間透著一股精明的味道，他從衣袍裡伸出一隻纖細的手，那隻手倒是生的矜貴，白嫩纖長，跟他長滿皺紋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開啟信筒，從中抽出了一張焦黃的紙張，上面的字寫的龍飛鳳舞，一股凜然悲憤之情躍然紙上。
“易水燕山，暴雪驟至；幽冀邊郡，寒沙無垠，赤地千里，歲無一稔之成；屋舍盡毀，民有偕亡之恨，十室九空，餓殍遍野，家家有飢寒之苦。臣竊以為天下之大而不能而不能制一州之境，實損國威。然鮮卑群醜本無懿德，僄狡鋒協，好亂樂禍。發兵討之，則廟算微茫，裂地御之，則怨曠恩降。臣之進退，實為狼狽，願陛下廣宣恩信，開倉放糧，弘施君威，馳援塞北，庶儆將來。誠如是，則薊門之民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雷霆虎步，並集虜庭，指日可待矣。”
落款遼寧承宣布政使司高禪長。
下座上的三個大太監眼觀鼻鼻觀心，相互看看對方，其中一個鄙夷的哼了一聲，“乾爹，是什麼要緊事兒嗎？”
田祿慢騰騰得甩了甩手裡的紙張，彷彿自已拿著的不是什麼人命關天的急報。
“不過又是一個來找戶部要錢的來了。”
田祿捋了把袖子。
“劉暢，扶咱家一把，我們去把急報呈給皇上。”
旁邊一個臉生的白淨小太監麻利的端著掐媚的笑迎上來，一雙上挑嚴重的眯縫眼掐成了花似的，“好嘞老祖宗，您慢著點。”
眯縫眼連忙扶著田祿的一邊，攙扶著走到門口，身後還跟著三個大太監，門口早就有四個小太監候著，四人中間放著個蓋著油布的抬輿，其中一個小太監連忙掀開了一邊的油布。
眯縫眼把一個小凳子墊到抬輿下，架著田祿坐上抬輿，又從抬輿一的邊掏出一塊出鋒的毛氈蓋在田祿的膝蓋上。
“你們留這兒吧，還有一堆案子沒有披紅。”
“諾。”三個大太監躬身返回了屋子裡。
“起駕。”眯縫眼尖細的聲音響起。
抬輿被抬出了司禮監的院門，掃雪的太監和宮女們都跪下身子恭送老祖宗。
田祿抬眼透過油布看著朦朧的黑夜，油布被通道兩旁的紅燈籠照的發黃，似是在燃燒一般。
等田祿走完了這一道，裡面的太監和宮女們都不敢站起來，直到確實見不著了人影，才有個管事的大喊一聲，“行了行了抓緊的，掃雪。”
抬輿就這樣一路被送到延玉宮的宮門，眯縫眼湊到門口，抓起門上的獅子頭嘴環敲了敲門。
裡面一個太監聲音，“誰啊？”
“是老祖宗來給皇上送急報來啦，快點開門啊。”眯縫眼如是說道。
宮門自裡面向兩旁開啟，轟然一聲，門上鑲嵌著的鐵球上沉積的雪松松落下。
抬輿被一路抬進正殿的門口。
眯縫眼把抱在懷裡一路的凳子又放到抬輿的一邊，架著他的老祖宗下來。
眯縫眼又要把傘開啟，被老祖宗一雙鮮嫩的手攔下。
田祿：“就這麼兒點路，不必了。”
他伸出一根胳膊，叫眯縫眼好攙扶著他走進大殿。
說是大殿，其實裡面看起來也沒那麼氣派，當今皇帝是從沙場上下來的，不喜繁瑣的裝飾。
迎頭看去，是一個巨大的屏風，透著燭光將裡面的人影照的影影綽綽。
“皇上，老奴來了。”
田祿笑著說。
“田公公，這麼晚了，怎麼不去歇著？”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顯然是沒休息好的樣子。
“皇上如天之德，心繫百姓，夜半時分還在案頭辛勞，老奴怎敢歇著去呢？”田祿又被攙扶到屏風那邊，才看清當今皇上的臉。
英俊銳利，眉眼間的氣勢是嚴肅磅礴的。
“何昌，去給你老祖宗拿個凳子。”
“諾。”一個白臉小生搬著個凳子送到田祿臀後。
“田公公，來找朕是什麼事啊？”
田祿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何昌，“是遼東發來的急報。”
何昌將紙張恭敬的放到案前。
皇上展開紙張，看著看著就笑了。
“這麼小的事兒，還用田公公親自來一趟嗎？直接由你草擬披紅不就行了？”
田祿：“多小的事兒，都得由皇上解決啊，皇上才是天下的主心骨，全天下的百姓都要倚靠著皇上才能活得更好啊。”
皇上大笑，“田祿，父皇曾跟我說，他最喜歡的就是你這張嘴，什麼腌臢穢事在你嘴裡說出來，就跟朵花兒似兒的，光明敞亮。”最後四個字皇上故意拖著調子念出來。
嚇得田祿猛然跪在地上，“皇上！是老奴疏忽了，都怪老奴老糊塗了，總想著還是守正帝的時候，老奴習慣了攬事，手底下的人也沒轉過來，竟然把軍事急報跟老奴送了過來，老奴該死！老奴該死……”邊說，田祿還伸出一雙白嫩的手拍打自已的臉。
“行了行了，你不也說了嗎？是你手底下那幫人沒轉過來，才讓你僭越的，一把年紀了，趕緊歇著吧，何昌趕緊把你老祖宗扶起來，可別擱著碰著，賴在朕這裡不走了。”
皇上一番話說的毫不留情，饒是田祿一個從陰溝裡爬出來的厚臉皮，這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老奴回去就把手底下的人都訓一頓，叫他們都仔細著點，再有這等事，也沒什麼臉活在宮裡了。”
“誒，田公公說得對。”皇帝來了興趣，“都是這幫人才害的田公公在朕這裡丟了臉，那朕就給田公公出個主意吧，怎麼樣？”
田祿的冷汗唰一下就從額角流下來。
皇帝身子強健，饒是寒冬也從不在殿裡點地龍，所以殿裡一直是偏冷得很。
可就這麼冷的空氣，竟讓田祿身上的汗陣陣的冒，熱的他抓肝撓肺。
“皇上……那依皇上看，應該怎麼辦……”
皇上手中的毛筆尖沾著墨落在錦帛上，神色一斂，“都殺了吧。”
四字定局。
田祿猛然跪在地上，額頭砰的一聲磕在地板上，大喊道：“謝主隆恩！”
半夜的雪下的大，嘶吼求饒的聲音在宮裡響徹，驚的樹間的烏鴉紛紛飛起。
偌大的禁宮彷彿都籠蓋上了血色，停在屋簷上的烏鴉呆愣的轉了轉眼珠，展翅飛離。
京城外圍也將要燃燒著同血色般的火焰。
烏鴉停歇在一處樹丫的枝頭，不遠處的雪地上熱熱鬧鬧的人群和冷寂的空氣渲染著死寂的氛圍。
一群猛虎臂螳螂腰的猛漢訓練有素的站在一個酒館的外面。
一個剛勁有力的身影提著一把沾著血跡的鏽花刀走出酒館的門口。
烏鴉灰白的視線中看到層層疊疊的人摞在大廳裡面，濃郁惡臭的血腥味瀰漫在此地的角角落落。
“都燒了吧。”
一桶一桶的油澆在酒館的地板上，不知道是誰先扔了第一支火把，火光沖天而上。
另一邊的城外，一個少年牽著一匹褐白色的花馬，踏步在雪地上。
“上京的雪夜，真美啊。”
“可惜，明早兒，雪一化，就又什麼也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