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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宮人忽然匆匆來報:太后病重。
那一瞬間白菁腦子裡各種念頭浮現,徒然升起一種劇情終於來了的宿命感。
“病了?”順治怔了下,隨即沉聲反問,“太后前日還好好地,怎麼突然就病了?”
順治語氣將信將疑,擰眉淺皺的神色頗有幾分不敢置信。倒不是他非要跟太后擰著來,而是母子兩人鬧得最兇那段時間,太后前腳與他不歡而散後腳就稱病不起,哪日不召請太醫看上幾回病?這都算是常態了,以至於現在順治聽聞太后病重的第一反應就是懷疑。
但轉念,順治就壓下了那點猜忌疑心。
琪琪格與廢后在順治心底的地位截然不同,可以說母子兩人數年來頭回政見相同,便是在立琪琪格為繼後一事上。
既然母子不曾爭執不下,太后又何必故意稱病不起要挾與他?
可見她這回是真病了。
念頭劃過,順治心內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蹙眉問道:“可曾傳喚太醫診治?太醫如何說?”
宮人五體投地而跪,恭恭敬敬地回話:“已傳喚太醫院判看了,說是太后憂思急怒於心,心神緊繃許久過後突然放鬆導致的邪風入體。”
許是順治近日難得聽進了太后的話,不像以往那般非要犟著脾氣跟她對著來,不僅順利立了繼後又連日宿在坤寧宮。眼見帝后夫妻關係和諧,太后心中著實高興得很。
大怒之後是大喜。
以往緊繃的心神驟然一鬆,身體突然受不住了。
“……鬱氣邪氣爆發引出了一場虛弱之症,如今需要服上幾貼養榮通氣湯,好生將養數月,解了病灶方可痊癒。”宮人繼續道。
不算什麼難纏的病症,重點是太后年事已高需要調養著。
順治揮退宮人,拉著白菁沉默著坐了許久。
“朕還記得年幼時,皇額娘牽著朕在財狼虎豹層層圍剿裡脫困而出的艱難……”
沒想到一晃眼,太后已經年老體衰至此。
順治神情恍惚,語氣悵然若失。
“太后娘娘鳳體欠安,皇上何不去親自前去看看?”白菁低聲說,同時腦子裡迅速解鎖出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劇情畫面。
她依稀記得,原本的劇情裡,順治在立琪琪格為繼後之事上與太后據理力爭,母子兩人吵得面紅耳赤,太后怒極攻心當場氣暈了過去。
而後順治急忙傳喚太醫,才知道太后鬱結於心身體早就出了毛病,他又是愧疚又是自責,最終心軟動搖,順了太后的意思下了立後聖旨。
原本的琪琪格登上後位,日日侍奉太后在身側,親自端水喂藥,不敢有絲毫懈怠。一時之間,皇后孝順賢德之名傳遍朝野內外。
順治因此事難得對劇情中的琪琪格生出了些許滿意,本來按照這個趨勢溫水煮青蛙,沒準兒琪琪格還真能消除他對她的惡感,偏偏在這當頭她又搞出了么蛾子。
琪琪格繼薰香之事後,又幹了件牛逼哄哄的事兒:暗中夾帶私貨進宮,並且不死心的把這□□給下在了茶水裡端給順治喝,試圖來個霸王硬上弓。
最可怕的是,順治一時不察還真叫她成功了!
事後順治如同被捋了虎鬚的老虎咆哮如雷,氣急敗壞地想要將琪琪格治罪並打入冷宮,卻被太后強行給鎮壓了。
給皇帝下藥之事可大可小,但若是順治因為被皇后睡了這等事要發作人,傳出去皇家顏面何存?總不能說皇后給皇帝下毒藥吧?這藉口是生怕不能逼得科爾沁各部族造反嗎?
種種顧慮之下,順治只能暫時打消了廢后的念頭,咬著牙關了皇后無限期禁足,並且停了她的中宮箋表奪了她統領六宮之權,下令召皇家宗婦福晉們前來為太后侍疾。
而一部優秀的集天雷狗血於一體的清宮劇,顯然遵循著宮鬥劇基本原則,比如皇后心機深沉且不受寵,但凡下藥爬床必成功,成功必懷孕,耍陰謀詭計懷上的孩子肯定生不下來,男女主之間的愛情必定誤會重重等等。
於是一個月後,坤寧宮中傳出了皇后有孕的訊息。
對於這個來得突然又意外的龍種,順治只有驚沒有喜,厭惡遠勝於為人父的喜悅。且皇后懷孕乃是國之大事,縱使順治再不甘願,也只能捏著鼻子解了琪琪格的禁足令,看著她母憑子貴橫行霸道。
順治滿心的愁苦無處說,三更半夜避開宮人跑到御花園裡散心,緊接著邂逅了將他當成侍衛安慰的董鄂氏。
一個是帝王,一個是王府福晉,兩人一見如故又相見恨晚,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坐在屋頂看星星看月亮,朦朧的夜色裡萌生出了朦朧的愛情。
“……”原來劇情已經發展到董鄂妃將要出場的時候了嗎?
白菁眼神莫名又帶些危險的看了眼順治。
拳頭突然硬了。
沒想到,這位情種皇帝還有裝侍衛和有婦之夫談情說愛的癖好呢。
*
天色將暗,宮人點燃了燭臺。
燭火暖橙色的光暈籠罩而來,順治稜角分明側臉在燭光裡莫名有種柔軟的弧度,俊臉上也含了些許多愁善感的悵然。
倒是有了幾分劇情中那個痴情帝王的味道。
白菁靜靜地陪坐在側,盈盈水瞳落在順治身上,眼波流轉盪漾之際溫婉而動人。
她什麼話也沒有說,默默的聽著順治回憶過往。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順治這個時候需要的不是一個或奉承或跟著憶苦思甜的人,他只是突然有了傾吐心聲的衝動而已。
順治性子偏激又感性,在意識到太后病弱後心頭便是難以抑制的回憶起了昔年母子相依為命時的情誼,那些感性和對母親的恩與情突然就壓過了心底積聚的種種不滿芥蒂,留下的只有太后對他的好。
隨之而來的便是,愧疚與自責。
彷彿母子倆鬧到反目的恩怨情仇忽然就如風過水麵般捲起圈圈漣漪,很快便散了個一干一淨。
也或許是因為白菁的出現,緩解了母子倆日益惡化的關係,讓順治能拋開極端的個人情緒去看待事物,也或許是母子兩人如今利益立場一致,才讓那些矛盾不再尖銳。
總而言之,白菁也沒想到她突然就變成了順治的情緒回收桶。
“這些年,太后也不容易啊。”順治低聲嘆著氣總結道。
“……若是太后知曉皇上體諒其不易,想必定然欣慰至極。”白菁聽得專注,細聲細語的安慰道。
她眸色極柔極軟,眼底含著一汪春水潺潺,看著善解人意溫柔可愛,但實則白菁的目光虛浮早就打起了飄。
這對天下至尊至貴的母子之間有多少恩怨情仇,都不如一頓龍氣更讓豔鬼興致高,但人類有時候就愛自找煩惱,屁大點小事兒非要鬧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追根究底,不外乎權利一字。
相比較而言,她對傳說中的女主角董鄂妃很有些興趣。
“走,你同朕去看看皇額娘。”順治止了悲傷春秋的話頭。他是個行動派,這會兒一想到太后的付出便再也坐不住了,拉著白菁迅速站了起來,揚聲道:“擺駕慈寧宮。”
吳良輔在外頭應了聲,招來輦車停在坤寧宮門口。
順治匆匆跨過門檻,速度快得白菁險些都趕不上他的教程。
“小心。”
順治揮退跪下來作人凳的小太監,親手抱著白菁上了輦車,而後雙手抓著車駕借力縱身一跳,利落的跳上了輦車。
輦車緩緩而行。
夜幕低垂昏暗,漢白玉石連廊外疏影橫斜,水波瀲灩泛起粼粼波紋。飛簷下懸掛的宮燈悠悠飄蕩,在路上投落一片昏黃的燈光。
輦車一路駛過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停在了慈寧宮前的臺階下。
順治跳下車轉身扶著白菁出了輦車,牽著她的手穿過跪了一地的宮人直奔內殿而去。
*
“太后,皇上與皇后娘娘來了。”
蘇麻喇姑將熱氣騰騰的藥碗放在櫃子上,扶著太后坐起身,又在她背後墊了個靠枕。
“皇帝往日可沒這麼關心哀家。”太后臉色蒼白,聞言淡淡地說道,“哀家三催四請都請不動他的御駕,哀家這個兒子啊就差把哀家當成仇敵防著了,今兒倒是難得。”
蘇麻喇姑笑道:“皇上嘴上不說,心裡頭還是惦記著主子呢。”
太后輕哼了聲,嗔怪地瞪了眼蘇麻喇姑:“盡睜著眼睛說瞎話。蘇麻喇姑,你真當哀家老糊塗了呢。若無人從旁勸說,皇帝恐怕都想不起哀家來。”
話裡雖是抱怨,但太后眼尾的皺紋卻已輕輕舒展開了。
“如今皇后娘娘規勸著,主子也能鬆快些了。”蘇麻喇姑順著太后的話頭說道
“琪琪格是個好孩子。”太后語含讚賞。
她如今對琪琪格再是滿意不過了。
琪琪格秉性溫柔純善,賢良淑德,有母儀天下之風。難的是她能勸著皇帝,而帝后夫妻和諧,實乃大清之福。
順治性子強勢又乾綱獨斷,因著年幼時懾於攝政王權勢韜光養晦的經歷,越發的霸道不容置疑。他處處想要彰顯帝王之尊,試圖將攝政王一脈連根拔起,卻從沒想過過多爾袞在朝堂之中數十年的經營的勢力,豈是他能輕易擺平的?
他若下死手,多爾袞的朋黨必定拼死一搏,屆時必將引起朝中震盪。大清初立,天下不穩,朝野內外實在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更何況多爾袞知天命的年紀,眼看沒幾日活頭了,何不給他個善終?等攝政王一死,手下的朋黨不成氣候。順治只需擺出帝王寬厚仁慈的態度來給朝中權臣看,就能收攏人心,兵不刃血的將一場政變消弭於無形。
何必非要圖那一時之快?
在太后看來,順治他年輕氣盛,性子又實在是偏執,無論太后如何語重心長的勸他,他仍舊強硬的不願意向多爾袞示弱。
母子兩人因為此事爭執不下,嫌隙漸生。
太后有太后的顧慮,然而順治亦有自己的想法。
眼下帝王羽翼漸豐大權在握,順治手握寰宇,又怎麼甘心再在昔日政敵面前隱忍不發?眼睜睜看著多爾袞囂張地壓著他這個帝王打?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真正的帝王位居萬萬人之上,在順治看來若是一味畏懼多爾袞的勢力避其鋒芒,朝中重臣如何服他?他又如何稱得上是天下之主?
年輕的帝王有衝勁有勇也有謀,他委實看不上太后一味穩紮穩打的態度,甚至覺得太后太過婦人之仁。
母子兩政見不同,怎麼能愉快的相處?
而在白菁出現之前,順治與太后已經許久沒能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處說說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