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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枝停下手裡的活，一時間茫然若迷，冷酷的臉上添了幾分憨氣。
詩戈忙伸手拽住她，勸道：“既來之則安之，山規乍一看很多，平時只要規規矩矩的，就不會觸犯到。只要你不再像今日這般馭坐騎飛來飛去、高空喊話喧鬧、闖入禁地驚動山主……就沒什麼太大問題。”
“禁地？”嬰羽親暱地拉著詩戈的手，在案邊坐下，笑眯眯地問，“那是誰的房子，為何成了禁地？”
態度轉變之快，詩戈始料未及，彷彿方才氣沖沖要走的人不是她。
詩戈愣了愣，頭湊過去，悄聲道：“這件事，山主不讓談論，我悄悄告訴你，你可要保密。否則私下議論門派秘辛，根據門規第三十……”
嬰羽忙不迭說：“好好好，我一定守口如瓶！”
詩戈抬手設了個禁制，保證談話內容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連綠枝也隔絕在外。
她緩緩道：“那座房屋的主人名為朝甯，她卓爾不凡，跌宕不羈，桀驁不馴，當年上任山主在時，天山的原定的接掌人不是現在的山主，而是朝甯。”
嬰羽恍然記起，曾聽木多提起過這個人，原來她叫朝甯，原來她就是那座特別的紅瓦紫牆的主人。
“恕我直言，天山規矩繁多，一向低調避世，怎麼會養出這般迥然不同的人，還把她當接掌人培養？”
詩戈道：“我聽前輩們說，朝甯初來天山時已經十幾歲了，那時她桀驁的性子已經定型，不服管教，剛來沒幾天就把天山攪了個天翻地覆。上任山主以為能透過時間來馴化她，誰知她專挑山規漏洞，非但絲毫沒有收斂，反而把其他弟子帶偏了，這就導致山規從原來的一冊，變成了三冊。
“她雖驕狂，卻深明大義，懲惡揚善，行事穩妥，從未牽連過天山。那時的天山風貌很不一樣，上任山主有意將天山交給她，希望在她的帶領下，天山能煥發出另一種光彩。”
“後來呢？”嬰羽問。
“後來，她愛上了一個男人，自願放棄山主之位。山主和她感情深厚，對她的決定十分不理解，兩人為此大打出手，事後極天宮一片狼藉。之後，朝甯下山了，山主繼任，保留了朝甯的房子，卻不許人再提她。”
嬰羽挑了挑眉，很難想象，山主那般穆如清風的人物，竟和性格截然不同的朝甯是摯友，還出手打架。默了默，她問：“那個男人是誰？”
詩戈搖搖頭，“不知道，有人說他身份簡單，是一個凡夫俗子，有人說他身份尊貴，在整個大荒內都赫赫有名，至於事情真相，大概只有山主知道了。”
嬰羽又拉著詩戈東問西問了一會兒，確定她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才將她放走。
廚房裡鍋碗瓢盆和食材蘸料一應俱全，綠枝大展身手，做了一桌香噴噴的飯菜，全都是嬰羽愛吃的。
嬰羽誇讚了幾句，可心裡想著事情，食不下咽，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
綠枝急忙問：“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做得很好。”嬰羽道，“只是這裡不比宮裡，不必鋪張，日後簡單的幾個家常菜即可。”
說完，她起身走到院中，夜幕已降，寒風侵肌，月明星稀。
她披上大氅，提了盞燈籠，推開吱吱呀呀的院門，沒走幾步，她側身朝空空蕩蕩的後方斜睨一眼，冷聲道：“別跟著我。”
綠枝心下猛然驚駭，她是近幾年最出色的暗衛之一，潛藏跟蹤，從未失利，王姬靈力低微，怎麼會……
直到聞不見淡淡清香，嬰羽才確定綠枝離開了。綠枝是司幽王派來監視她的人，她怎麼可能聽之任之，早已在綠枝體內下了藥，藥效下，她身上會散發一種近乎於無的香味，而這種香味通常被下藥者自已是聞不到的，只有嗅覺異常靈敏或經過特殊訓練的人才能聞到。
一路清幽僻靜，寒星零落地綴在夜空中，月光傾灑大地，覆上一片慘白。嬰羽步履安詳，一步一步踏著被拖得長長的影子，滯緩的腳步聲規律地在空寂的道路上奏響。
忽而有琴聲，宛轉悠揚，挾著淡淡悽楚而來。
嬰羽駐足，環顧四周，目光陡然定住，紅瓦屋頂，黑袍墨髮，輕攏慢捻，悠遊自如。
閒九……
嬰羽騰空而起，輕身落在紅色瓦片上，未見觸發勞什子禁制，才邁著方步，邊走邊道：“堂堂教主，混跡在一眾女修的天山之中，若是傳出去，顏面何存吶？”
琴聲戛然而止，閒九冷冷睨來一眼，一個閃身，嬰羽措手不及，修長的手已牢牢攥住她的喉嚨。
“王姬，別來無恙。”他似笑非笑，森然的目光在她粉妝玉琢的臉上不住流轉。
嬰羽臉色漲得通紅，指尖現出三根銀針，白光一閃，已狠厲地刺向對方，閒九輕飄飄避開，澹然立在一邊，似乎沒有再進攻的打算。
嬰羽咳了幾下，低首喘息，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在銀輝下更顯得皎潔，頸側隱約顯出一抹鮮豔的淤痕，動人心魄。
閒九雙眸泛著幽光，“竟敢主動送上門來，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你要是想殺我，剛才我的脖子就斷成兩半了。”嬰羽揉著脖子，撅著嘴，悶聲悶氣地道，“說吧，我又有什麼利用價值了？”
閒九冷哼一聲，抓著嬰羽的衣領，凌空而起，嬰羽的驚呼聲還沒發出來，就被阻斷在閒九寬大的手掌中。
黑雕突如其來，載著二人，飄然遠去。
掌心溼熱柔軟，閒九垂眸，見那濃密的長睫倏地撲閃了兩下，彷彿蝴蝶舞動的薄翅。他鬆開手，退後一步，狀似嫌棄地掏出帕子擦了擦，說道：“安靜點。”
嬰羽作為被嫌棄的物件，默默翻了個白眼，幽幽道：“你放心，我比你還怕被她們發現，乘坐坐騎，違反門規，鞭笞十五起步。”
後山有一大塊空地，角落草木寥落，怪石嶙峋，側面是一塊流瀉數千米的瀑布，水流滾滾而下，滔滔不息。
嬰羽的腳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刻，猛然想起，詩戈好像提到過，後山也是禁地之一，她暗暗嘆息，若非是禁地，恐怕閒九也不會來。
她走到山崖邊，朝瀑布裡扔了塊石頭，石頭被吞噬，無聲無息，她隨口說道：“看來你對天山很熟嘛，常來？”
才轉過身，面前有人侵身上來，將她困住，身後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閒九肆無忌憚地端詳她的神色，俏臉上未見絲毫驚惶，他道：“不怕？”
嬰羽雙臂盈盈抬起，勾上他的脖頸，粲然一笑，道：“總不能這幾百年，沒有一點長進。”
閒九盯著她的亮眸，他的聲音又低沉又緩慢，混在激盪的水聲中，切切實實地傳入她耳中，“推你的人是月息王后？”
嬰羽的笑容凝固一瞬，雙手落在他的胸膛，將他推離，走向另一側，望著遠處的一片漆黑，譏誚道：“教主這麼清閒嗎？”
閒九笑笑，尋了塊光滑的磐石坐著，一隻長腿屈起，手肘輕輕一搭，指尖繞著細繩，繩上墜了塊瑩潤的乳白色玉佩。他仔細瞧了瞧，嫌棄道：“不堪入目。”
嬰羽聞言轉身，赫然看到他手中的玉佩，一摸口袋，果然不見了。她快步走過去，作勢去搶，“既然不堪入目就別看了，還給我！”
閒九避開她的手，黑泠泠的眸子盯著她，道：“這麼寶貝？”
嬰羽抓了個空，氣惱地瞪他，道：“我的東西自然都是寶貝，玩夠了沒有，還給我！”
閒九眯著眼，像只會隨時撲上來咬斷她脖子的惡狼，嬰羽心一顫，不禁後退一步，果然是獸，不僅攻擊性強，還不講理，那玉佩明明是她的！
“現在是我的了。”閒九不慌不忙地將玉佩收起來，一副坦然的樣子，彷彿理所應當。
嬰羽氣得要吐血，深吸一口氣，剛要和他理論理論，告訴他做人不能這樣，突然，她看到閒九的瞳孔變成了紫色，散發著幽幽詭秘的光芒，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清冽紫潭，又像璀璨的萬千星河，讓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
閒九重複問了一遍之前的問題：“推你的人是月息王后？”
嬰羽目光呆滯地看著他，神色變得黯然，答道：“是。”
“她為什麼推你？”
嬰羽的臉上佈滿痛苦和掙扎，似乎在極力抵抗，閒九起身，站到她面前，雙手捧著她的臉龐，紫色的眸子映出她的茫然無措，他的聲音和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你長大了，既勇敢又聰慧，她無法再傷害你。告訴我，她為什麼推你？”
嬰羽紛亂不安的內心似乎被輕輕柔柔地撫平，她的嗓音沙啞，低低道：“我不是她的孩子，她恨我。”
閒九心下微動，一字一句地問：“你可知道你的母親是誰？”
“父王說，她曾是燁城大家族的小姐，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
閒九皺了皺眉，問：“你相信他的話？”
“不完全。”
“司幽王待你如何？”
“還好，談不上寵愛有加，卻也不曾苛待。”
突破了最初的那層阻礙，嬰羽回答得逐漸平和自如，她一面回答，一面望著閒九的眼睛，不時地歪頭，似乎在找尋什麼，模樣憨厚可愛。
閒九噙著笑，問：“在看什麼？”
嬰羽緩緩抬起手，想要去碰他的眼睛，喃喃道：“星星，紫色的星星……”
閒九愣了神，片刻後，抓住眼前纖細的手腕，她的眼中泛映著屬於他的一抹紫色。
瀑布不停沖刷著石壁，空氣染上溼潤，夾著枯木的幹苦，在空中飄浮。
“睡吧。”閒九輕聲道。
嬰羽還想多看會兒星辰，可抵擋不住突如其來的猛烈睏意，眼皮沉重地合上。
閒九伸手攬住她的腰，喚來白雕，將人放上雕背。
白雕振翼高飛，很快沒入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