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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年之時顏明媚，再見已是白髮嫗。
去年冬天，因親戚結婚我回了趟老家，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親人，我們互相寒暄著不曾見面的這幾年裡發生的事。這次回家我發現他們真的都老了許多，最讓我感到難過的是我的大奶奶和四奶奶。
時運不濟、命運多舛，要是說一個人可惡到讓人同情，那恐怕也只有我的大奶奶了。她出身於一個封建傳統的農民家庭，有一個弟弟，父親愛賭錢喝酒，母親也是重男輕女，因此，全家人對生活對別人的惡意只會全部發洩在大奶奶身上。大奶奶小學時成績很好，聽她說還得過三好學生的獎狀，後來因為弟弟出生，父母的愛便全部轉移到了弟弟那邊，這也致使她小學都沒讀完便被迫輟學打工。大奶奶說她曾經跪下求過他父親，她想繼續唸書，但結果可想而知，換來的只是一頓毒打。後來她也認命了，並且變成了和她父母一樣的人。
大奶奶姓包，在我們那邊是很小眾的姓了，長輩們都叫她小包，聽起來十分親切。小時候我總是跟在她的屁股後邊轉悠，她總說很多笑話來逗我笑，記憶中她是很開朗親切的人。對我來說，最愛往大奶奶家跑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做的炒麵，那味道真是一絕，目前為止，我吃過的飯館裡還沒有一家比得上大奶奶的炒麵。每次去我就會坐到炕上看著她做飯，先把西葫蘆、洋芋、青椒切成絲，再將蔥薑蒜切成末，然後碗中打入幾個雞蛋，水開下鍋煮麵，撈出來過涼水，接著炒菜，最後將面倒進去翻炒，一碗盛出來簡直香米糊我，每次我都能吃一大碗。
反觀四奶奶，除了廚藝不如大奶奶以外，她倆的潑辣、爽朗的性格簡直如出一轍。她倆屬於見面就開戰的性格，每次我站在旁邊聽她倆互損都只會笑，感覺也挺有趣的。記得她倆吵得最兇的一次是在一個下午，忘記是什麼原因了，只記得兩人隔著牆互相扔石頭，邊扔嘴裡還邊罵著難聽的話，祖宗十八代都罵出來了，我在一旁險些被誤傷到。戰爭持續了大概半小時就各自回家了，我還是跟著大奶奶去了她家。我為她沒有被石頭打到而高興，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會偏心著她。
我一直認為她倆是水火不容的，直到發生了這件事。
某天早晨，我早早的被奶奶叫醒，說一起去大奶奶家，我一聽立馬穿好衣服等著奶奶收拾。本以為今天也是和她一起開心玩笑的一天，哪知一進大門我看見大奶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嘴裡喊著“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天哪，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啊，天殺的，不要臉的，你留我一個人怎麼活啊”，四奶奶也小聲哭著，邊哭邊想把大奶奶拉起來，奈何體型差距讓她無能為力。我還沒搞懂怎麼回事，回頭一看奶奶，她也在哭，我小聲詢問，奶奶說“你大爺胃病突發去世了”。我忽然心頭一震，天哪，我是不喜歡不苟言笑的大爺，可我不想讓他死的，我更不想大奶奶痛苦啊。大爺下葬的那天，莊裡的人都來了，場面還挺大的，他們有人在哭，有人沉默，就是沒有人笑。也是在那天，我第一次看見了死人的面容，他臉色、嘴唇、指甲都已經發青，穿著寬大的黑色壽衣安詳的睡在淺黃色的木頭棺材裡，幾位爺爺站在旁邊商量著什麼，他們沒有流淚，或許是想讓他沒有牽掛的走吧。那是我對他的最後的記憶，此後大奶奶消沉了好幾年，再之後兒子娶了媳婦，她開始虐待兒媳，好像是因為生不出孩子。我覺得大奶奶在大爺死後性情就變了，她原先雖然潑辣但還是善良的，可是最後逼走兒媳、留下孫子的卻也還是她。
去年剛一見面大奶奶便熱情的招呼我進去，我倆說著這幾年身邊的變化。她向我訴苦說：“天殺的，你叔叔這幾年一直不好好掙錢，你大爺當時欠的款到現在都沒有還清，我年齡也大了，帶著一個小孩還在幹活掙錢，想想以後該咋辦啊，”我安慰著她：“您別這麼說，小孩現在還這麼小，您一定要顧好自已的身體，以後的日子會好的”。我們聊了好多，從小時候聊到現在我發現她身上的戾氣沒了，也不再咄咄逼人了，剩下的就只有一聲接一聲的嘆息。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要是大爺當初沒有去世，他們現在應該是幸福的一家吧，為什麼命運總是要捉弄苦命人呢？
第二天我又去了四奶奶家，剛一進門就看見她和四大爺坐在院子裡曬太陽，我喊了一聲：“四大爺、四奶奶幹啥呢”，他倆看見我高興的立媽起來讓我進去坐。“哈哈，幾年不見長得越來越好看了，母狗生了六隻狗兒子，我給你拿出來看看”，四大爺開心的說著，“吃飯了沒呀，坐著曬會太陽，我給你拿點吃的”，說著四奶奶便去了廚房。四大爺提著一個大竹筐，裡面睡著六隻可愛的小狗崽，四隻棕色，兩隻黑色，看起來幾個月大，小小的幾隻小奶狗瞬間俘獲了我的心。四大爺前些年做過一次大手術，之後身體各方面都不行了，聽四奶奶說，前幾天吃飯時又暈倒了，過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我聽著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他倆對我一直都很好，小時候每次過年都會給我紅包，好吃的也會給我拿過來，現在看著他們頭上的白髮，一股酸澀味湧上鼻腔。我們也聊了許多，說了一些讓他們顧好身體之類的話便匆匆告別了。
這次的回家之旅，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我甚至幼稚的幻想著他們能長生不老。童年記憶裡的大奶奶和四奶奶就像是盛夏的驕陽，又像是嬌豔的花朵，她們直率\/勇敢\/潑辣\/善良。曾經那麼驕傲的人終究對命運低下了頭，想到這又不禁感慨人世滄桑。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只希望他們能健康平安的活著，我心裡一直念著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