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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作為一個藝術工作者，對色彩極為敏感。
這種白色我在哪裡見過。程澈心說。他躺在床上，一直在看天花板，間隔很久才眨一次眼。
厚重隔音的病房門遮蔽了走廊上交談的聲音。“陳醫生，我正好想問問你呢，他從中午吃完飯就躺在那裡沒動過，真的沒問題嗎？”“不要輕易刺激他，心率和監控我那邊都看著呢，沒事兒的。你做好自己的工作，有異常我們醫生團隊來處理。”“那行，我進去了。”
護士輸入開門的密碼，驗證指紋，推著小車走進了純白的病房。“程先生，打擾了，用餐前請先吃藥。”護士略有點緊張，向那位古怪的病人投去試探的目光，對方毫無反應。
“程先生？”護士輕聲喚道。
病人配合地坐了起來，護士忙走近幫他調整床頭的靠背，撐開小桌子，擺上他需要服用的一支液體藥劑，三種各兩顆的膠囊，和一杯送服膠囊的溫開水。病人吃完藥，護士便端出保溫盒盛放的特製套餐。
“您慢用，按按鈕後我會來收拾。”護士微微欠身，轉身準備離開，背後突兀地響起一道聲音，很輕很輕，她還在懷疑是不是說話聲，程澈又說了一次。
“牛奶。”
“是，營養師根據您的身體情況調整了食譜，每天二百五十毫升全脂牛奶。”
程澈喃喃地念叨著這兩個字，看看牛奶，又仰頭看看天花板。
“怎麼了，您……不喜歡嗎？”護士小心翼翼地問。
“不對。”
“什麼不對？”
“顏色不對。”
護士愣了一愣：“牛奶……都是白色的啊。”
“不一樣。”程澈一邊吃飯，一邊來回打量天花板和牛奶，認真的樣子頗為詭異。
護士看了眼心電圖，很穩定。她像是求助般又看了眼監控攝像頭。
“這個是熱的，”程澈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那杯剛從冰箱裡取出來的鮮牛奶，“這個，是冷的。”他的食指點點自己胸口。
“不用理他，你趕緊出來，跟他對話是沒用的。”護士的耳機裡傳來主治醫生的聲音。護士快步走出病房，門合上的瞬間，她才意識到手心裡的汗。
程澈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是死了，在那場迅疾無情的雪崩裡，埋葬了自己熱的冒著血氣的靈魂。他並不是沒有經歷過生死兩別，母親早逝，摯友自盡，長輩陸續離世……從小時候的驚懼疑惑，到後來漸漸可以坦然接受，他經歷過極其痛苦的漫長時間。不恐慌，也不忽略，將其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存在。
但自己的死亡終歸是不同的。
低溫的狂風裹雜著雪粒，兇猛狠厲地橫掃大地，人在其中難以呼吸，面板很快就凍傷開裂。像是遠古的神將要復甦，山脈地震動漸漸強烈，從大地深處傳來肅穆的重低音。早在人能意識到之前，生命就已經供奉給神明。
程澈感知著自己的身體，鼻子口腔裡灌滿了雪，幾乎深入肺部，在雪的厚壓之下的身體瀕臨支離破碎。他的確是死了。然而為何還有殘存的意識？他想。天堂也不該是這樣的。漆黑，酷寒，重壓，窒息。
視野漸漸亮了起來，身體的異常感受逐漸遠去，略有耳鳴和眩暈。像是從深海慢慢浮起來。他知道自己醒了，緩緩睜眼。
“程先生，辛苦了，今天的治療先到這裡，您可以回去休息了。”醫生的聲音傳來，彷彿是岸上的人向深水裡的潛水員說話，模模糊糊，恍若隔世，又帶著確然的現實感。
程澈睜開眼，道了聲謝，起身由護士陪同走回病房。
“陳醫生，怎麼樣？”主治醫生的助手猶疑不定地問，“按理說到現在這個療程，我們的療程應該起作用了，可是……”陳醫生拿著印表機剛列印出來的錄音稿沉思，過了一會兒才說道：“病人情況太特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