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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代位之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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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興安元年至三十年,先承帝在位時,是鳳國自建國以來人口增長速度最快的時期。最早的一批嬰孩們誕生、成人、婚育、勞作,孕育出數量更為龐大的下一代。數量充足的青壯人口,先是促進了農地開墾與漁業水利,保證了各類物資的充足供應,接著便開始投身於手工製造業。興安十七年起,鳳國的手工製造業進入了高速發展的階段,民間貿易的種類與頻率也逐漸提升。

對於民眾而言,這三十年是安居樂業的良好時期。

對於先承帝而言,守業之責不輕於立業。在保留祖輩們“無為而治”的治國之道外,她還頗具遠瞻性地在民間交易初具規模時,便組織一批有識之士對民間交易的場所、時段、種類、慣例、公序等事項進行了梳理歸納,以此為依據命令刑部修成了鳳國的第一部商法——《市銖三冊》,對商法條文、稅收執法、爭端訴訟三個部分進行界定。《市銖三冊》的頒佈,為民間貿易的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援,也提前規避了許多潛在的風險,以朝內有為確保了民間無為的統治手段。《市銖三冊》的問世,為先承帝原本清平的政治生涯增添了影響深遠的重彩一筆。

亦是因此,先承帝諡號衡秩帝——這是一位對“衡量”與“秩序”有著驚人天賦的皇帝。

欒帝李青曜登基時,堪稱舉國震驚,一是由於李憑雋的預言竟然失效、二則是帝王之心實在難測。衡秩帝在世時,曾親自為李青鸞選字“懿”作為她登基時的吉號。“懿”字,從“一”字,意為美好有德行,代表了衡秩帝對李青鸞的認定與憐愛。而這樣一位獨得聖心的皇嗣,最終卻並未登上皇位,被衡秩帝選中的新帝是她的哥哥——李青曜。

雖然李青曜亦是衡秩帝寵愛的皇嗣之一,但這份寵愛背後的期待,是他能夠成為一名儀表堂堂、擅長為女帝分憂的皇御,而很顯然,李青曜應當服務的物件就是李青鸞。

李青曜,世稱欒帝,年號繁蕤。登基後的李青曜,其與李青鸞的早期地位很明顯地發生了顛倒,可由於兩人一直是最親密的愛人,這種顛倒也並未給李青鸞造成明顯劣勢,如無意外,李青鸞將會成為李青曜的皇后——“懿後”,這身份一樣足夠尊貴。也是因此,李青鸞的門客繁多不輸興安年間,她專為門客起居營建的牽鈴所甚至在繁蕤元年進行了擴建。

鳳國就這樣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改朝換代了。鳳國人在繁蕤元年接受了新帝的統治,適應了“新帝子民”這一身份,而後被這一身份席捲入了一個嶄新的歷史時期。

多年後,有人恍然回望,才發現原來自繁蕤元年新帝登基起,許多人的命運就已經悄無聲息地脫離了原先的軌跡,一步步轉向了不受控的方向。

2

欒帝登基後的第一個冬季,較往年寒冷許多。厚重的降雪累積在屋頂簷角,將吭歌城特有的綠瓦擋得結結實實。一向不畏寒的李青鸞也在這個冬季,暫時遷居到了相對乾燥溫暖的捫星閣居住,宿北昇、肖闐兩名府卿隨之遷居伺候。

府卿宿北昇,出身清江府豪族,在吭歌研習香道時被汀芷閣主羅恙引薦給李青鸞。宿北昇眉睫濃密、鼻唇卻冷峻,生得俊美脫塵,李青鸞自然乍見覺歡,但考慮到他的出身與天資,所以在一開始更傾向於將他收為門客。而年少的宿北昇似乎被家族榮譽與眼界綁住了手腳,執意要入府成為應王府卿。入府後,應王待他不薄,給予他協助王府主事秋原局打理府中諸事的權力,不過也從未有過盛寵,汀芷閣主頗是為他的選擇而嘆惋。

而府卿肖闐,則是一名出身不詳的孤兒,高大健壯,面容清俊端正,過人之處在於其一黑一青的異瞳。正是由於他的異瞳,年幼的肖闐被秋原局看中,收為義子,教養幾年後,便正式錄為府卿,侍候應王。肖闐是諸位府卿中年紀最小卻資歷最老的一位,也因此最得應王信任。有人說,最討應王歡心的府卿就是肖闐,他是最有可能成為應王長女生父的一位,也有人說,由於自小的情誼,應王其實把肖闐看作自已的義兄,一直打算為肖闐另謀好姻緣。

而應王此次遷居選擇了宿北昇、肖闐跟隨,則使有心人們對應王的長遠謀劃與現今處境有了更多的猜測。宿北昇代表著為應王府的尊榮攘攘而來的附庸們,他們同時為應王府獻上了自已的附庸,就像應王的寵愛總是有條件的,他們的忠誠一樣是有條件的。肖闐則代表著應王與生便擁有的資源,總有些東西隨應王而生,也必定隨應王而亡,就像秋原局和肖闐,應王一旦失勢,他們便會立刻淪為庶民。

傳言說,衡秩帝就是在捫星閣有了最後一次身孕,並誕下了李青鸞。應王府內有不少溫暖舒適的居所,李青鸞卻特意攜兩名府卿遷居至捫星閣,應當是有了綿延後嗣的打算,這意味著李青鸞並不打算成為“懿後”。“應王”李青鸞是足夠尊貴的,可很顯然,她曾得到的許多忠心與投資為的都是來自“懿後”乃至“懿帝”的寵信。

當投入與回報顯然無法對等時,聰明人們會盡快地回收自已的投入。李青曜的登基,已經使許多追隨李青鸞的世家豪族出乎意料,此次她有意選擇自已的府卿共同繁育長嗣,更使這些勢力震驚。吭歌城內的貴人們反應最快,他們保持著面上的平靜,私下裡則立刻動用了可靠的耳目多方打探,企圖弄清欒帝與應王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變動。

一向訊息靈通的汀芷閣主羅恙卻分外平靜,有人問起時回答得相當坦蕩:“應王的府卿?除了那兩人,都蠢鈍無比。應王不過想度過一個清閒的暖冬罷了。”

於是問話的人們更確信了,面上中立的汀芷閣,一定早就被應王收入麾下。

羅恙聽了這話倒是非常高興:“甚好!我立刻解散汀芷閣,入府為卿,相信捫星閣內會有我的位置!”

汀芷閣一片默然,眾人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各自走開了。

一個雪量暴增的清晨,李青鸞突生雅興,決定去影山腰的一字亭賞雪。

宿北昇在捫星閣一層吩咐下人籌備了一應所需,抱著為李青鸞準備的大氅回到二層的暖閣。李青鸞側臥在裡間窗邊的矮榻上,面朝的窗戶大敞,榻腳的香爐中升起纖細的青煙。肖闐坐在外間的窗邊,用清水和錦帕擦拭著一尊送子明娘——送子明娘,是鳳國傳說中專門幫助年輕男子使妻子受孕的精怪,外形為一梳著圓潤立冠髻的妙齡少女,肩背微駝,以左手撫胸、右手掩口,面部似笑非笑。肖闐手中的這尊,通體圓潤無瑕、色如羊脂,完美的品相世上找不出第二尊。

明娘像,最適宜點綴初露桃花。桃花嬌嫩欲滴,而明娘豔麗嬌弱,最可謂“春意盎然”。

宿北昇在肖闐身邊落座,換過新茶,倒了一杯給肖闐。

“初冬時,陛下送了這件玄狐大氅來,很是厚實,沒想到今年倒真的用上了。”宿北昇低聲說話:“她在做什麼?”

“說是想自已待著。”肖闐把明娘像擦拭乾淨,又左右端詳一番後放入錦盒:“殿下今年冬季可真是不問政事,好生清靜。”

“殿下與欒帝在政事上的意見倒沒有相左的可能。”宿北昇頓了頓:“現今是誕下後嗣的絕好時機。”

“兄長···”肖闐神色有些猶豫:“是清江府那邊,有了什麼風聲嗎?”

“外面有許多人在打探呢。”宿北昇倒也沒否認宿氏對此事的關注:“都以為殿下有意受孕,是與陛下有了什麼嫌隙。”

肖闐笑起來:“真是自作聰明,殿下可是陛下最珍愛的人。”

“北辰?”李青鸞忽然在裡間叫宿北昇:“可以出發了嗎?”

肖闐大聲回話:“兄長已經安排好了。”

宿北昇則抱起手邊的大氅走進內間,他從衣架上取下李青鸞的罩衫,口中叮囑:“天氣嚴寒,殿下加衣。”

“大氅到了外面再穿吧。”李青鸞坐起身來,仍舊面對著窗子。宿北昇走到她眼前,把玄狐大氅給她過目。

“這件沒見過。”

“陛下差人送來的。”

“換我常穿的那件吧。”李青鸞眨眨眼,臉上是笑著的:“那尾雪狐可是我自已獵到的,哪件都比不上。”

從應王府到鏡湖邊時已經接近中午。馬車一停穩,李青鸞就從車上跳下來,沿著積雪的石階往影山的方向跑。

“小心打滑!”肖闐緊隨其後,抱著李青鸞的大氅,緊緊跟在後面。

宿北昇下車時,眼見著肖闐已經按住李青鸞,閃身竄到她前面,一騎絕塵。李青鸞原地蹲身,抓起一把雪,很執著地追在後面。肖闐自小習武,身輕如燕,李青鸞從鏡湖邊追著他上了影山的石階,又爬了幾十階,終於抓住肖闐,跳到他背上,把手裡的雪塞進他衣領裡。肖闐一個踉蹌,險些帶著李青鸞一起滾下臺階,好在及時穩住,兩個人打鬧著笑作一團。

“畢竟還是成人不久的少女啊。”宿北昇感嘆一句,目光從山腳寬大整潔的石階開始,一路經過越來越狹窄隱蔽的石階,落在半山腰的一字亭,亭下站著一個白色的人影。原來今天李青鸞出遊不是興之所起,而是為了赴約。亭下站著的,是剛登上皇位不久的欒帝——李青曜。

宿北昇不由失笑。

許多氏族擔心李青鸞與欒帝失和進而失勢,可宿北昇一直認為,得天下勢者得天下。李青鸞的天賦與性情,使得她成為鳳國最優秀的造勢者,而作為她兄長的欒帝無疑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所以他們兩人是否失和其實無關緊要,只要他們的政治理念與治世之道仍舊共通,那他們就不會捨棄對方,而這兩人對彼此的愛意,不過錦上添花。無論李青鸞在未來選擇入宮成為皇后、還是依舊身居應王之位,她都是一位極好的主君,服務於她,即是服務於皇權。

影山位於吭歌城外的西郊,山腳下是平靜無波的鏡湖。

影山鏡湖之名,相輔相成。影山於湖面的倒影纖毫畢現,山與影連為一體、虛實難辨;而鏡湖之奇在於四季不凍,湖面上的映象則是一座長久沉沒水中的山體。

此景清妙。

然而登上影山遠眺,遠處就是大片農田,雖然常有一片豐收喜氣,但終究格調平庸,所以遊人不多。冬日裡影山人跡罕至、農田也無需侍弄,若僅論清靜,這裡無疑是絕佳去處。

欒帝和李青鸞一起站在亭下閒聊,遠處的農田被皚皚白雪覆蓋,其中阡陌縱橫,有質樸之趣。

“春節將近,各地官員都陸續送了賀禮進京。”欒帝開口:“都附了摺子,說是瑞雪兆豐年,大吉之兆呢,批得人頭暈。”

“今年平陽府的雪尤其大。”李青鸞笑嘻嘻地感嘆:“雪生清前幾日提前向我告假,說是想回故鄉看看雪呢,許多人都跟著坐不住了,我乾脆藉口欒帝登基元年,舉國同慶,把他們都放回家了。哥哥的名頭,好用極了。”

“你對門客倒是一向寬容。只是牽鈴所一空,年後就不知能否再聚齊了。”欒帝皺起眉頭,看著李青鸞:“最要緊的是十七豊,雲玄。”

“哥哥有中意的人?”李青鸞仰頭,看著欒帝:“那要先下手為強才是。”

“十七豊以雪生清為首,人員去留是他的事。”欒帝搖搖頭:“他一向樂於指點青書,幾年來,青書的心性倒是因此而通達許多。”

“是啊,雪生清這樣的大才,凡事一向自有取捨。”聽欒帝提到李青書,李青鸞一臉好笑:“也只有雪生清的教導,才能讓六哥有些長進吧,他一向蠢得惹人憐愛。”

欒帝也笑起來:“說起來,青書跟青莛都是今年受封,正式立府。兩人一起在三條縱五看中了兩座相鄰的府宅,一座破舊些、一座整潔些,可他們都更愛那座破舊些的,爭得不可開交。青書氣得賭咒發誓,務必要贏,只是沒想到今早傳信過來,他自願把那座宅子讓給青莛。”

“青莛哪裡來錢修葺呢?”李青鸞有些驚訝:“我知道她在六條有些小產業,竟也攢了一些身家?”

“哪裡···”欒帝壓低聲音:“父君私下賜了遠澤息君一些銀錢。”

“哥哥對妹妹們倒是一向寬容。”李青鸞眨眨眼:“只是總記了年紀最小的阿鸞呢。”

欒帝立刻正色:“啊喲,這可真是罪不可恕。阿鸞,請罰。”

“我先記一筆呢,不急。”

李青鸞鑽進欒帝懷裡,雙臂摟住他的腰,她沉默了許久,最終嘆一口氣:“現在沒辦法時常相見。我很想你,哥哥。”

欒帝默然無語,他緊緊地抱了她好一會兒,接著捧起她的臉,很溫柔地請求:“阿鸞,年後進宮吧,好嗎?我們會有健壯俊美的後嗣,一代一代的,許多事也都可以慢慢地達成···”

李青鸞踮腳親了親他的嘴唇,消除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年後,我們多多見面好嗎,哥哥?”

李青曜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又把她抱進懷裡,目光下落到山腳的鏡湖上。身在一字亭,無法觀賞到影山鏡湖的倒影,眼前只是一片普普通通、平靜無波的水域。

他禁不住地想,如果從湖的對岸看過來,白雪覆蓋的影山倒映湖中,應該也別有趣味。山腰的一字亭、與一字亭中的他們兩人,也會一起出現在湖面上,而湖中的李青曜抱著的,也許不是一身白衣的李青鸞,而是一片冰雪。

“我總擔憂你,也總是跟你做相同的選擇。”李青曜點點頭:“好。”

鏡湖的對岸,宿北昇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窗觀賞著雪中的湖光山色。

在一片潔白的山間,身著墨色大氅的李青曜顯得分外突兀,他和李青鸞久久地擁抱在一起。李青鸞身上的雪狐毛色潔白無瑕,與冰雪無異,可以完美地融入雪色之中。她站在他身前,遮住他的大部分身軀,帶著那部分與雪色融合、隱去無痕。

遠遠望去,李青曜立在那兒,像是一個空心人。

宿北昇凝目在他身上,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最終收回目光,將隨身帶來的信匣開啟,逐封拆讀。

年關將近,秋原局和宿北昇需要處理的事務也頗為繁雜。

秋原局杜婉婷,出身拱月府富商之家,世代從商的家傳使得她自小精通數理,尤善打點商業貿易。作為距離吭歌城最近的一府,拱月府位同副都,也算得上是世家貴族雲集。興安七年,前吏部尚書魚和光赴拱月府出任太守之職,與杜婉婷的長兄交好,後來經其撮合,魚和光迎娶杜婉婷為續絃夫人。而有了杜婉婷這樣機敏精明的女人作為當家主母,魚和光的全部精力得以投入朝堂政事,果然於興安十一年,被先承帝擢為吏部侍郎。就此,杜婉婷隨丈夫回到了吭歌城,繼續支援丈夫的仕途,在魚和光逐步攀上吏部長官之位的數年間,杜婉婷也從一名富商么女成長為一位人緣極佳的京城貴婦。由富商么女一步步成為高門主母,杜婉婷的眼光與幸運已經遠超普通人,可她的福氣還遠不止此——在杜婉婷受孕並誕下兒子杜雙傳後,她被衡秩帝親選為李青鸞的乳母。再後來,李青鸞三歲時,杜婉婷主事應王府,搖身一變為世人眼中長袖善舞的“秋原局”。

宿北昇入府前,秋原局一人承擔著應王府內外諸事,迎來送往、人情交際,樁樁件件都處理得挑不出毛病。在宿北昇獲得協理之權後,秋原局便將更多精力投入了應王府一應產業的管理安置中,絕大多數人情往來、賞罰獎懲的事務轉到了宿北昇頭上,宿北昇出身氏族,自小見慣了這些,處事的周全縝密竟不亞於秋原局。

今年收到的信件並不比往年少,大多是各府發來的新春賀辭,內容大同小異。其中偶爾夾雜幾封私人信件,也是一些曾受惠於應王府的人士寄來的,一般是為了嚮應王告知近況,並傳達感激之情,這些信件應當直接遞到李青鸞的手裡,但來信者應該與李青鸞沒有那麼相熟,所以在只在信上註明了是遞到應王府的信件。

宿北昇百無聊賴地一封封拆讀信件,直到一封來自蘭亭府的信件吸引了他的注意。信一開封,一股沉鬱的木香撲面而來,到了鼻尖時,只餘一縷微暖的奶香。這香味的質地,明顯是男子衣香。宿北昇為這般自薦枕蓆的小把戲而發笑,他抽出信紙,發現這信紙竟也別有洞天:頁沿內嵌金絲,一支栩栩如生的百子蓮被壓在紙間,紫金交映,華貴而不失清新。來信者一手簪花小楷,字型瘦潔,筆鋒尤其柔婉,見者生憐。宿北昇讀信,卻赫然看見信頭“阿玄”兩個字,這顯然是李青鸞的某位舊人寄來的,於是略過內容,目光直接落到信尾,那裡落著一個名字:林淵。

——十四歲的少女李青鸞,曾在深夜盛裝夜奔至弧江邊赴一場夜宴,那宴席的主人,便是這位名為林淵的男子。

蘭亭府林氏,是鳳國最古老的四個家族之一。先鈺榮帝在位時,林氏風光無限,一度位居鳳國各氏族之首,可惜由於林氏子女凋零,風光不過三十幾年,便敗落下來。祖德蔭庇,如今的林氏盛名依舊,可早已沒有實權在手。

四年前,求學於平陰中院的林淵,與李青鸞相識相戀,傳言先承帝也對他十分喜愛,有意讓林淵入主應王府。可相比應王君之位,林淵似乎更看重家族的傳承,他最終選擇斬斷與應王的戀情,返回蘭亭府,繼承了林氏一族的榮耀。

轉眼數年,即使林淵在信中稱呼應王為“阿玄”,兩人之間,怕也早就物是人非。宿北昇把那封信摺好,塞回信封裡,不用細讀正文,宿北昇也猜得到林淵會在信裡寫些什麼,無非想要再修前緣。欒帝登基為帝、應王疑欲有嗣的節骨眼上,林淵的用心可謂路人皆知。——當年的應王可謂名副其實的皇太女,林淵也將是未來的皇御,林氏必將就此落入旁系之手、名存實亡。而如今的應王李青鸞,只要她點頭,她與林淵的後嗣中,完全可以有一人成為林氏的下一任主人。

“強弩之末,無稽手段。”宿北昇感慨一句,把信扔到要遞給李青鸞的那堆裡。

“卿君叫我?”在馬車外侍候的僕從在窗外問了一句。

宿北昇往一字亭看了一眼,亭下已經沒人了。

“殿下呢?”

“回卿君:往山上去了。”

宿北昇順著石階往上看,並沒看到那兩人的身影,看來是已經爬到了更高的位置。

“殿下今日興致很高呢。”宿北昇把整理好的信件攏起,分別收進木匣裡。收好後,他披上大氅,把車窗閉好,又下了馬車。

僕從迎過來,把一個小巧的暖壺遞到宿北昇手裡:“卿君也去轉轉?”

“是,我去湖邊走走。”他擺擺手:“不用人跟了。”

這一日的傍晚,欒帝與應王一同返回了應王府,當夜並未回宮。

次日清晨,肖闐從自已居住的玉築居前往捫星閣侍候時,發現欒帝已經離開,而李青鸞散發,披著寢衣,仍舊側身躺在裡間的矮榻上。

她並不回頭,便知道是他來了:“阿闐,侍茶吧。”

肖闐回身安排了下人後,來到李青鸞眼前坐下,她看著他笑,衝他展臂,於是肖闐移到榻上,而李青鸞靠在他懷裡,臉上笑吟吟的:“昨夜睡得可好?”

“睡?”肖闐裝模作樣地邀功:“我可是持劍在樓下守了一整夜呢。”

“啊?”李青鸞也不知是故作配合還是真的相信:“怎麼不睡呢?”

“昨夜我夜觀天象,見天狗意欲吞月,擔心擾了小殿下睡眠,於是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慌忙奔來。說實話,不僅一夜未眠,還染了風寒,今日特意來過給殿下。”

李青鸞大笑,伸手在他嘴上打了一下:“你怎麼這樣敢說!”

肖闐捉住她的手,兩人又鬧作一團。

宿北昇在樓下便聽到有人在樓上笑鬧,仔細分辨出是肖闐的聲音後,才要下人去通稟自已的到來。樓上笑聲收斂起來,李青鸞的聲音傳來:“北辰,你來!”宿北昇端著裝了私人信件的托盤上樓,先將信件跪呈給李青鸞:“殿下,請過目,是一些給您的信。”

李青鸞先抬抬手,示意他起身,又接過托盤,將那些信件一封封開啟,略掃一眼就放下。

“這些信件,都行賞。”

“各賞賜元年賀辭一份、金葉十片、新歲圖一幅、百家稻一袋,殿下以為如何?”

“好,就按你的安排。”

李青鸞開啟最後一封信,展開那張極為精美的信紙,宿北昇又聞見了那縷沁人心脾的衣香,他抬眼,眼見著李青鸞挑了挑眉毛。

“蘭亭林氏僅賜明珠一顆。”她把那張信紙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摺好放在一旁,又吩咐道:“告訴林家主,別來,不想見。”

“對對,有我就夠了。”肖闐在一旁歡欣鼓舞。

李青鸞白他一眼:“肖闐,你也少來。”

李青鸞對林淵的態度,多少還是讓宿北昇安心了一些,他取回托盤:“殿下,臣這就去安排。”

“不急呀。”李青鸞嘆一口氣:“北辰,這些事你樁樁件件都處置得很好,秋原夫人都常常誇讚你。只是,你在我面前也過於恭謹了吧?即便是現在這樣的私下相處,也總是一絲不苟,讓我覺得好生分。”

宿北昇已經入府快四年,李青鸞突發此言,實屬怪異,他偷瞄一眼肖闐,見肖闐也是一臉摸不著頭腦,便垂下眼,在心裡快速回憶李青鸞近期是否有什麼怪異之處,肖闐卻已經直言發問:“殿下何出此言?好怪。”

“怪?”李青鸞很吃驚:“你沒有這種疑惑嗎,阿闐?”

“我倒是真的沒有。”肖闐很坦然:“您府裡的卿君不都是這樣?”

“好怪,我倒是很習慣他們那副模樣。”李青鸞笑看著宿北昇,摸了摸他的臉:“北辰,原來你不一樣。”

宿北昇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吻了一下,以示親近。

“你是否清楚自已在要什麼呢,阿玄?”他在心裡想:“欒帝是兄長、阿闐是童年玩伴、林淵是少年之愛。成人後,你還需要一個後盾,可又想要這個後盾身上什麼都有。這對我來說不容易,於你而言,也許一樣難。”

3

鳳國之所以定都吭歌,是因為最大的祭壇焚壇坐落在這裡,故開國皇帝李明空劃定此處為首都,而焚壇則是如今的皇宮前身。

鳳國初建時,大批精兵駐紮在吭歌,與當時的大量祭司同為吭歌的第一批居民,所以這座城市街道的佈局與命名都帶著濃郁的營部色彩——以皇宮為中心,六個同心圓層層相套,依次為一條至六條;再以赤薪殿至東門方向的中軸線為初始,依次劃出縱一條至縱六條。縱六條大致均勻地切過六條,將整座吭歌城分為三十六個區與六個縱條外。先榮帝曾經將這四十二個區域分別命名,可記準四十二個地名實在麻煩,所以幾條縱幾與縱條外的叫法還是一代代延續了下來。

應王府位於二條縱三,原為衡秩帝伏鳳邸。

李青鸞出生當日,即受封應王,賜黃金十萬兩、珍寶無數以及衡秩帝伏邸作為應王府。滿三歲時,衡秩帝直接把二條縱三、二條縱四都賜給了李青鸞以備王府擴建,還賜了一半縱三條的商業作為應王府的資產,秋原局自此入府主事,打理一應事務。而李青鸞其實很少久居應王府:十二歲前,她居住在永泱宮,由衡秩帝躬親撫育;直至十六歲成人,她仍有一半時間是居住在永泱宮的。

成人後的李青鸞才真正住進了應王府,她選擇了府中最為幽靜的梧桐院作為起居之所,府卿則在擇罄軒侍寢,原有的花園擴建了一倍,又增添了一座中等大小的園林,沒做其餘的變動。最大的一筆支出在於門客居所的修建:這處居所坐落於二條縱四,其中亭臺錯落、造景雅緻,一條活溪自西北向東南斜貫了整片建築,溪聲如銀鈴般細碎悅耳,而對溪流的運用正是這片建築最匠心獨具之處,無論房屋是否緊鄰溪流,都可以清晰地聽見溪聲。

“乾涸的河道一直存在著···水流注入,就像是用一條繩子把無數閒置的鈴鐺串作一串了,只要微微牽動繩子,就會鈴聲大作。”這座居所在第二年的春季建成,李青鸞第一次到來時便為它命了名字:“不錯,就叫牽鈴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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