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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 章 陽光下的河下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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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由江南來了一位老先生,此人仙風道骨,器宇軒昂,途徑尚家墳地時突然停下腳步,微閉雙目,口中念念有辭,駐足一袋煙的時間,他邁步走向五百戶村。他徑直敲開尚家大門,默默走進客廳一聲不吭便落座。尚家先人見此人非同一般,為之一震,二話不說,主動上前熱情接待,先生婉言謝絕,只是面南深施一禮,轉而向尚家人說明了來意,明示尚家該如何如何去做,話講完起身告辭,很快不見蹤影。那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飄然而去。尚家人如夢方醒,果真按照老先生的指點,對尚家宅院及祖墳做了修繕和改動。從那之後尚家運勢強盛,擋都擋不住了。尚家後人三代連中狀元,一路青雲直上,官至太子太傅。尚家為報答仙人,大興土木,花巨資在五百戶修建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寺院,請來能工巧匠塑造金身,供奉那位先生,賜名《報恩寺》。直到今天《報恩寺》香火一直很盛。

“行,老張了解的不少!”

“東家,我也聽老人們講的,口口相傳,是真是假不知道。……不過《報恩寺》確實存有。是吧?”老張用力甩動鞭子,馬車繼續前行。

周泰並不想與老張分辨真偽,是非曲直,關於尚家的傳說在當地確實由來已久,版本很多,周泰認為那些傳說大多都是以訛傳訛,民間演義出的故事。周泰告訴老張,其實尚家從乾隆朝開始,尚家先人就在朝廷做了二品大員,官任吏部尚書。應了那句話,‘朝中有人好做官’,從此尚家多人為官,一直延續至同治朝。樹大招風,尚家這棵參天大樹招致禍災,一夜之間,尚家全族被革職貶為庶民,逐出京城,永不留用,從此尚家破敗。今天我們去拜會的那位朋友,就是尚家六代嫡親,他曾官居五品,如今隱居鄉里,幾畝水田為生,詩書為伴,安度餘年啦。”

“哦!怪不得有那派頭呢!......可話說回來,落配鳳凰不如雞,是吧?”老張這句話無意間刺痛了周泰某束神經,頓時有幾分不舒服的感覺,不過他並沒有當面責怪老張,只是望著老張瘦弱脊背,說出這樣一句話:“尚家畢竟是詩書之家,能看得起我周泰已經是放下了身段,實屬不易了!”老張久在東家身邊,品出東家話中的滋味,後悔自己不假思索,順口開河,惹到東家不悅,他偷偷揚起手掌輕輕抽打自己的嘴巴。“....我好糊塗,亂說話的毛病怎麼就是改不掉!屬豬的,記吃不記打!”老張扭頭朝向東家呲牙一笑,就算給東家賠禮道歉了。不過老張心裡仍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尚家是朝廷大官,官宦之家,東家是開飯館的生意人,兩家門第差別很大,東家怎麼會與尚家有交情往來呢?直覺告訴他,這其中一定會有故事。好奇心作祟,老張想探個究竟弄個明白,沒加思索開口就問東家。

“東家,您別怪我多嘴,有一件事憋在心裡不舒服,總想說出來。”

“有啥你就說,不用憋著。”

“我說了,您別嫌我多嘴,……您跟尚家是啥關係啊?看上去特不一般啊!”話剛出口,老張就覺得很不對味,偷眼觀看東家,只見暮色中的東家凝望前方,滿面惆悵。

“您瞧我這臭嘴,真該打!”

“算了,算了,裝裝樣子也就算了。”主僕二人相視片刻,憋不住噗嗤一聲,呵呵地笑啦!

“其實沒啥秘密,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年,轉眼之間老了!”周泰若有所思的說,“你可知道女兒墳嗎?”周泰問。

“知道啊,不就是白龍河岸邊那個孤零零的大墳頭嗎?”

“你可知曉是誰家的女兒嗎?”

“不知道。”老張搖搖頭,瞪著大眼豎著耳朵在聽東家即要說出什麼秘密,沒想到周泰只是一聲嘆息,戛然而止。老張失望的耷拉下頭,不敢再繼續追問,揚鞭催馬前行。

天色完全暗下來,忽然風中傳來陣陣悲涼的哭泣聲。

“老張你聽,河堤下有哭泣聲 。”周泰驚愕的向堤下張望。

老張果然發現河堤下有幾個人影在晃動,哭聲就從那裡傳來的。他常年趕車跑路,經常看到路邊、道旁攜家帶口逃荒要飯的人,習以為常。他唉聲嘆氣的說:“這年月啊,沒有窮人的活路啊,逃荒要飯的人太多了!東家,咱管不了,天黑了趕路要緊。”

周泰立馬板起面孔,對老張嚴肅的說:“見到了,那能不管,.....到前邊停下來,我要去看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有丟下不管的道理。”

東家真的生氣了,老張不敢再吭聲,按照東家說的拉住馬韁繩,棗紅馬放慢了腳步。馬車在路邊穩穩的停住,老張搶先跳下車,快步過去扶東家下了馬車。

“東家您慢點!天黑了,我扶您過去吧。”老張說。

“不用,我自個兒先過去看看,有啥情況我再喊你,一會就回來。”周泰說。

河堤坡陡路滑,長有半尺高的嵩毫草已經枯萎,周泰深一腳淺一腳摸索著徑直朝堤下走過去。

蜷縮在河堤下的正是一籌莫展的蘇朗一家人,突然看到有人向他們這邊走來,蘇立刻警覺起來,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他腦子迅速旋轉猜想來者是什麼人?……來幹什麼?不管他要幹什麼,我都要見機行事,沉著應對。蘇朗一家自從泰安倉惶逃出,一路上躲躲藏藏,大路不敢走,專挑小路行,更不敢與陌生人接觸,好不容易甩掉了官府追殺,懸著的心剛剛有點踏實,突然有陌生人出現,他不得不警覺起來,生怕落入官府之手。他暗示兩個孩子不要慌,一切由他。

天黑路滑,周泰一路摸索著走過來,距離越來越近,發現這裡有四個人,兩個孩子跪在一箇中年女人身旁,女人僵直的一動不動,雙眼緊閉,頭髮凌亂,臉色蠟黃,嘴唇乾癟,只有蓋在她身上的棉被微微起伏。看得出兩個孩子在地上跪的時間已經很久,膝蓋處沾著很厚一層黑土。孩子們的臉黑黢黢,衣服難以分辨出原有的顏色,像從煤窯裡剛剛爬出的煤礦工髒兮兮的,骨瘦如柴,眼睛紅腫。

周泰看到眼前這情形心裡想,“老張判斷對了,這些人看來是逃荒的,他們一定是餓的走不動路或者是生病了,待我問清楚後,能幫他們做點什麼。”周泰腳步沒停繼續向前又走了幾步,恭恭敬敬向蘇朗抱拳施禮。

“這位大哥!……我路過此地,聽到哭聲,發現你們在河堤下避風,我這才走下來。……天已經冷了,你們是不是遇到了麻煩,看看能幫你們做點什麼?”周泰儘量說的輕鬆平淡,“請不要誤會,……我叫周泰,是生意人,剛從城裡回來,路過這裡。”

蘇朗默不作聲定睛觀察來人,兩個孩子瞪著眼直勾勾地望著周泰。周泰從他們的表情看出他們對他抱著警覺的心態,他決定打消他們顧慮,向前移動一下腳步,繼續自我介紹。“前方不遠就是河下鎮,我是河下鎮《一品坊》飯館的老闆。你們不必擔憂害怕,咱跟官府八杆子打不著。.......敢問這位大哥,您來這裡是投親還是訪友?”

蘇朗搖搖頭,又點點頭,支支吾吾,模糊不清的說出三個字“闖關東。”

周泰並不感到驚訝,在那時期窮人闖關東屢見不鮮。他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闖關東,路途還很遠啊,出外不容易,今天我們在此相遇,也是緣分。……我沒看錯的話,躺在地上的一定是夫人吧?夫人是不是病了?路途遙遠,又在病中,不妨到我家住上幾日,吃口熱飯,將養幾日,夫人病先看好,然後再做打算。......你們看這樣行嗎?”

素不相識,萍水相逢,周泰這幾句貼心的話著實讓蘇朗感動。他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自稱周泰的中年人,一身藏青色綢緞馬褂,頭頂瓜皮小帽,腳上千層底黑布鞋。白淨微胖的臉,慈眉善目,體態端正,乾淨利落,像是生意人。他轉念又想,人心隔肚皮,官府人頭上不會刻字標籤,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人們常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再看看吧。”

此刻,周泰也覺察出異樣,一般逃荒闖關東的窮人,咋會有這麼強烈的防範心理?總覺得他們怕暴露身世或者隱情,直覺告訴他這一家人不像一般逃荒人。那麼他們究竟是什麼人呢?

“這位大哥,我周泰雖不知道您尊姓大名,仙鄉何處,但是,我第一眼看到您,就知道您是一個正派的好人。至於為何漂泊到河下鎮,我並不感興趣。只是你們身在難處,我看到了於心不忍,不能袖手旁觀。……您瞧瞧您和您的兩個孩子,還有躺在地上的病人!是,您也許忍忍,能挺過去,可病人、孩子不能再忍了,會出人命的!……您總該替他們想一想吧!”

周泰的話如同一根根鋼針,刺痛蘇朗破碎的心,兩個孩子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他們從泰安逃出那一刻起,整日在提心吊膽飢寒交迫中度過。在逃亡的路上,蘇朗無數次想到,這樣下去,一家人即使不被官府抓住,恐怕也要餓死、凍死,爆屍街頭。自己死而無憾,可伶無辜的孩子和賢惠的妻子,跟著他遭受逃亡之苦。當初,若不是牽掛他們母子,我蘇朗也絕不會選擇千里逃亡之路,早已殺身成仁!今天亡命天涯,難道是命裡註定的嗎?眼前奄奄一息的夫人,兩個瘦骨嶙的孩子,他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悲傷痛苦。眼前這個中年人,真是我的救星來了?……蘇朗我畢竟是被官府緝拿的重犯,既然他有意救我,我不能連累他,不能昧了良心,要把真情講給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蘇朗想清楚了,身心也輕鬆下來。

蘇朗上前抱拳向周泰拱手一禮,他說:“看得出周老闆是一個大仁大義的好人,這年月遇到您這樣的好人實屬不易,我蘇朗三生有幸,如果我再不跟您講實話,就辜負了您一片真心。……您也許早已發現,我的確不是普通逃荒要飯的難民,更沒有闖關東的打算,實不相瞞,我是被官府通緝的義和團重要逃犯,我名叫蘇朗。從山東泰安一路躲避追殺逃到這裡,沒料到夫人病倒在河下鎮,再也走不動了。”蘇朗把憋在心底的話一口氣倒了出來,渾身輕鬆了很多。

“您是誰?……義和團的蘇朗,大名鼎鼎的蘇將軍?”周泰驚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周泰的表情令蘇朗意外,難道是周泰認識我,還是我的逃犯身份把他驚嚇住了?

“你可知鄙人?”蘇朗問。

周泰提高了嗓門回答:“何止知曉,蘇將軍英勇無畏,令洋鬼子聞風喪膽的大英雄,早已名揚河下鎮,今日在此幸會,是你我的緣分啊!”周泰激動的伸出雙臂上前抱住蘇朗,如同久別的好友重逢,撩起長衫單膝跪在蘇朗面前,“英雄在上,請受我周泰一拜!.......原諒我有眼不識泰山,失敬,失敬,望蘇將軍海涵!”

反倒蘇朗卻慌了手腳,雙手攙起周泰,口中連連說,“使不得,使不得!慚愧!慚愧!”

周泰親熱地拉緊蘇朗冰涼的雙手說:“不管官府怎麼說你,在咱老百姓眼裡你是真正的大英雄,殺洋鬼子何罪之有!.....好了,沒啥好說的,英雄到了家門,走!我接你回家!”周泰一句“接你回家“,蘇朗兩行熱淚再也止不住滾落下來,雙手緊緊抓住周泰一句話也說不出,一路上受盡艱辛的漢子從未流出半滴眼淚,此一刻他哭的像淚人一樣。他喊來兩個孩子,“青雲、青秀快快過來,給我們的大恩人磕頭!”兩個孩子早已驚喜萬分,趴在地上磕了數個響頭。周泰把他們一一拉起,撫摸著孩子們的頭,“多好的孩子啊,不怕,這就好了,到家了。”兩個可愛的孩子擁入他的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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