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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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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最初認識漢字是在麻將桌上。師父常說,打不好麻將的人不懂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九九歸一,麻將裡蘊含了中國人幾千年的智慧精華,厲害的人,不用什麼筮籤銅錢,牌桌上幾張三六九筒就洞悉一切。當然最最厲害的人比這個還高階,但具體怎樣,師父卻笑而不語。

我一直懷疑奶奶是為了省錢才將我送來跟著師父,可他分明是個不正經的老頭,成天除了打麻將,就沒怎麼教過他的徒弟們。據說在我上面還有兩個師兄,大師兄出師去大洋彼岸南半球搞交流了,據二師兄說口訣到了那裡就得反著來,本來是北的就得看南,說到這些二師兄就心生嚮往,眼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憧憬的神色來。二師兄和我年紀差不多,也是師父很晚才收的弟子,本來他不想收我,因為據說這行沒有女的,可看在和奶奶很多年的交情份上,姑且讓我打個雜,認個字。看著二師兄成天苦記的六十四卦,我也很嚮往,學會了這個,是不是就能像神仙一樣看透別人的命運?這樣以後嫁人,是不是就能先算算這人家裡有沒有錢,父母安在,以後會不會一直很有錢,那豈不是能一輩子榮華富貴?

我天天纏著師父也教我這些本事,他卻只讓我跟著在麻將桌旁給他開局。

“我這個小徒弟金手招運。”每次我給他擲色子他都得意洋洋地對另外三個老頭說。我總不滿地瞪他一眼,對著捂色子的手掌心吹口氣,念道:“牌神牌神,救救窮人。”然後嘿地一把扔出去。

三個老頭裡有一個老道士打扮的白鬍子老頭,是附近道觀的當家,這年頭人人都拜佛去了,道觀很清靜,道長很手癢。道長來頭很大,自稱天機道人,最生氣別人叫他老道,每次我頂撞他,他都氣得臉通紅,本來就稀稀拉拉還發質乾枯的鬍子就像小姑娘用塑膠珠珠編的門簾一樣顫抖,我既有點怕他,又總忍不住惹他生氣,他可一點都不慈祥,不像師父總是笑呵呵的,讓他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每次我給師父開局,天機道人就很不開心,總說是我搶走了他們的財運,還說其實他才是窮人。我可不理他,這個老滑頭,有一次被我當場識破要就著他那破道衣的寬袖子的掩護換桌上的牌,連師父在內三個人眼神都不好,我大喝一聲,師父才注意到,而有一個老頭愣是足足兩分鐘以後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師父誇我機靈,自那以後就乾脆讓我給他們端茶遞水,等到二師兄把周易全篇都背得滾瓜爛熟的時候,我已經能打盲牌了。

“你什麼時候教我本事?”我扇著小蒲扇問師父。“什麼本事?你這不是在學本事嗎?”師父打出一張九萬,漫不經心地答。

“怎麼就叫學本事了?”我提高嗓音抗議道,“九萬點炮啦!”

沒人配合,天機道人氣呼呼地看了我一眼,伸手去抓牌。我也不甘示弱地瞪瞪他,又看著師父。師父挑釁似的對我抬抬眉毛:“你看,連這個本事都沒學好,師父我怎麼會點炮。”

我氣得不再理他,把扇子搖得呼呼響。又到師父抓牌,反應最慢的那老頭,突然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一把架住師父的胳膊,激動道:“唉!唉!九萬!我,胡啦。”

師父回頭瞥我,皺著眉頭問:“你偷看老頭牌?”

“誰偷看啦,”我不屑道,“老頭最愛聽邊張,看兩把也知道了。”

“這才打了幾張?”師父不信。我更是少年心性,一一把老頭打過的牌按順序數來,連上一把的都數了。數著數著,師父眉頭皺得更緊了。“我沒記錯,不信你問老頭。”我怕師父覺得我在胡謅,趕緊補上一句。

“老頭我有名字,敝號……”師父和我看看他,又同時轉眼對對方開口。“那兩個人的我也能數出來。”我指著天機道人說。“去問你師兄要一副紙筆,明日開始練字。”師父說。

我想是自那以後我才正式算作師父的徒弟,師父只准我用毛筆,讓我臨帖,抄各種看不懂的古書,也不管那些字我認不認識。師父也不準二師兄打聽我的學習進展,他告訴我是因為我太聰明瞭,怕二師兄知道我比他學得快心裡難過。我洋洋自得地享受來自師父的奉承話,更加努力地臨帖,背書,偷看師父到處寫寫畫畫的卦文,似懂非懂地研究師父批的註解。在我胸有成竹地批出自己的命盤時,被自己命中那金光閃閃的大富大貴喜得合不攏嘴。我拿給師父看,師父笑呵呵地摸摸我的頭,說我將來一帆風順求仁得仁,的確有大富貴。我說除了大富貴,我還想當八卦界最厲害的人,師父想了想,悄悄告訴我說,最高的境界,叫做善易者不卜。但若說到當八卦最厲害的人,他覺得我一定能辦到。

我早該想到,這老頭從來沒正經。

我睜開眼,驚喜地發現床邊又是林南阜和劉裡,還多了一個慈眉善目笑眯眯的老人家,看上去好生眼熟。我又詢問似的看看林南阜和劉裡,這倆人仍然毫無反應,各自專注地盯著我,表情卻是出奇地統一,均是一臉溫柔的悲傷。那老頭突然對我眨眨眼,開口道:“你醒了。”

林南阜和劉裡同時愣住,看看他又看看我。劉裡提醒道:“路師父,榮華她昏迷一個多月了。”是啊是啊,我點點頭,我根本沒醒嘛,他們根本看不到我睜眼嘛。

“你起什麼哄。”那老頭瞪我一眼,抬頭對林南阜說:“小林,給我們爺倆一點時間,我想跟小華說說話。”

林南阜猶豫地點點頭,又緊緊握了握我的手才依依不捨地放開,轉身慢慢拄著柺杖離去。老頭目送著劉裡也消失在門口,才轉身又看我,臉上卻是半點笑容也沒了,盯著我道:“裝不認識我?”

我等了幾秒,才問道:“林南阜的輪椅呢?”

眼前的人靜靜盯了我幾秒,方才笑了一下:“整天坐輪椅像什麼話,能用腿的時候就要多鍛鍊。”

我盯著他:“你騙我,你說我一輩子順風順水。”

“那可是你自己給自己批的命,”師父一臉無辜,“你要知道人生必有劫,你怎得就沒算出來?不過你這一劫未嘗不是好事,以後或許就能富貴了。”

“你是我師父,我算錯了怎麼不告訴我?你怎麼不給我好好算算?”

“我早不是告訴過你,善易者不卜?”師父把他原本的三角眼睜得溜圓,臉上的無辜相更甚,要不是我動不了,我真想一個枕頭扔過去。

“怎麼你能看到我?他們不能?”我問。這老頭,想問他正經東西的時候永遠別想得到滿意的答案,可他又總是有些神秘的事情我和二師兄從來不知道。

“嘿,我可是你師父。”那熟悉的沾沾自喜的得意表情又浮現在他臉上。

“好的好,”我趕緊打斷,“師父是神棍裡最厲害的,你既然都能看到我回魂,那有沒有辦法把我召回來?”

“嗯……”師父一屁股坐在病床邊上,想了想問:“你這三魂七魄好生奇怪,三魂攝七魄,按理說魂沒了會留下點影子才能召回來,可是你只有兩魂在跟我講話,第三隻一點味兒都沒留下,你雖有意識,卻醒不過來,可是發生了什麼?”

“車禍啊!”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想到車禍前我居然是為了找林南阜二次表白,又突然覺得窘迫得很,嘟囔著接了一句:“那天下大雨,風又大,沒看路,就……”

“這些我都聽說了,”師父點點頭,“我想知道你都經歷了什麼,到了什麼地方。”

這老頭,原是知道點什麼的?“我到了古代,他們知道周易,卻不知道李時珍,我遇見一個和林南阜很像的瘸子,他們知道我是O型血,我還遇到一個叫九七的,他跟你一樣神秘。他們有個壞皇帝要殺我,你趕緊把我弄回來吧,他們要打仗了,萬一我死在那邊可怎麼辦?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我死在那邊才能回來啊!”我一股腦把那些事告訴師父,充滿期待地等他給我想個法子讓我趕緊回來。

師父默默地皺著眉頭聽著,一邊像模像樣地捋著下巴上那稀稀拉拉不成形的鬍子,突然嬉皮笑臉地衝我說:“這個,為師我也沒辦法呀!”

“那,那我怎麼辦?”我急壞了,“我總不能一直當個植物人吧!”

“誰說你是植物人了?”師父睜大眼睛無辜道,“醫院說只是昏迷,醒的可能性很大,再說現在兩個男人搶著照顧你。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變了,怎麼會喜歡你這樣既不尊師又不會打扮的柴火妞。”

我一臉黑線,咬咬嘴唇道:“你是不是不打算把我弄回來。”

“你在那邊過得不是挺好嗎,不是嫁了個財主?非要回來幹嘛。不過你看你想想辦法能不能給師父把你說那幾本醫書弄來瞧瞧。”

“不弄,你又看不懂,想要自己去拿。”

“我過不去,這不是你正好在那邊嗎,順便幫師父帶回來。”

“你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我怎麼帶給你?”我忍不住吐槽道,“說得好像是去國外旅遊一樣。你倒是教給我點真本事看看?”

“師父我哪有什麼真本事呀,不瞞你說,”他又是一副無辜的悽慘相,湊到我耳邊悄悄道,“你師父我呀,那些賺錢的手藝,都是騙人的!”

我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瞪著他瞪得我眼裡要噴火,師父嘿嘿一笑,似是非常滿意我的反應,搓搓手,然後一手撫上我的雙眼擋住了光線,仍是輕笑著緩緩道:“小華,劫數命定,師父會助你一臂之力,但最後還是要你自己渡。千萬謹記,一要保住性命,二不可動真情,三看見寶貝給師父收著。切記切記。”

“囉嗦。”我抗議道,“你中午是不是又吃了燒雞?快把手拿開!”

師父又是嘿嘿一笑,突然默唸了幾個字,我愣神的功夫,就覺得手掌心一滿,像是師父在我手裡塞了個什麼物件,他覆在我雙眼的手心突然微微發力,雖然看不見,卻瞬間好像開了天眼一樣,內裡的雙眼看到一股柔和的光線洋洋撒下,我像是中了咒,只覺得整個身體都陷在軟軟的棉花裡,別提有多舒服,恍惚間聽到師父的最後一句話,是尤帶著不正經的腔調的辯解:“是燒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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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顛簸中醒來,動了動身子,手一鬆,一個物件掉落在地。

“這是什麼?”小紈眼明手快地撿起來。我定神瞧了瞧,是個巴掌大小的木質圓片,上面密密麻麻刻了好多字,中間還有一根指標。“是羅盤。”我淡定道,一邊從小紈手裡把迷你羅盤拿來收入袖中,心中大起大落。這顯然不是個指南針,我又不給人看風水,要羅盤幹嘛用?這老頭,到底又是用了什麼辦法讓我把這個東西隨身帶來的?

“羅盤?是做什麼用的?我怎沒見過小姐有這東西?”小紈好奇道。

“把玩的小玩意兒而已,我讓拾玉鎮的胡匠打輪椅的時候順手做的。”我笑著對小紈道,“咱們現在是到哪兒了?”

“回駱夫人,前面十里便是崇關,過了崇關就是皇城界,再有三天就能到皇城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我掀起布簾,那人穿著一身軍服在馬車旁大喇喇地走著,月夜星光下戴著斗笠,側過臉來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倒吸一口冷氣,脫口喊道:“喪彪!”

桑標仍是一臉開心的笑容跟我打招呼:“駱夫人好久不見了。”

“你怎會在此?”雖然駱九源跟我保證桑標無意害我,可我還是不由得提高警惕,緊緊抓住小紈的手。

“上次多有冒犯,在下向駱夫人賠罪。”他極不熟練地朝我拱拱手,仍是笑得很開心,突然壓低聲音道:“駱夫人不要擔心,桑標受命護曹家人周全,便不會讓你們被那昏君所害。”

我還要再問,桑標卻朝前面努努嘴示意。我看去,朦朧月色中,遠方天地間一座巨大,甚至堪稱巍峨的牌樓傲然聳立,在這靜謐中尤顯得威嚴玄幻甚至驚心,若不是行在地上,倒要教人以為通往天門之路開啟,我們這長長的隊伍是要整裝肅然走入那終極裡去。

“那便是崇關,駱夫人或許還不知道,貴朝皇帝曾提議以崇關為界,把北面連同皇城都奉於我叵羅,貴朝臣民若得知侍奉的是這樣一個懦弱的皇帝,會作何感想?”

“你……你是叵羅人?”我愣愣盯著他,聯想之前他做的一切,對我態度輕蔑,卻並不傷我,“你可是……金遙公主派來的?”

桑標又開心地笑起來:“正是!我奉公主之命,前來保護駱夫人。”

“她要你保護我?” 我奇道。玄機石邊,我還以為他要殺了我。

“那日魯莽,還請駱夫人不要見怪。”桑標不甚自在地咳了幾聲,又笑道:“駱夫人要知道貴朝皇帝想要曹家人死,公主卻要曹家人活,駱夫人倘能瞭解公主一片苦心,公主便甚感欣慰了。”

“曹家已然如此,小姐有什麼特別之處,皇帝一定要小姐死?”小紈憤憤道,充滿不信任地看著桑標。

“家國權謀,那是男人之間的事,你們不需要懂。”桑標瞥了一眼小紈,沉聲道,“為了穩住皇位,皇城都能不要,區區幾條人命又算什麼。誰是圖江山,誰又為社稷,駱夫人可以自己的眼來看明白。”

隊伍還在緩慢行進,不知道慕雲的馬車在哪裡,我的車駕周圍卻好似再無別人。小紈還要再接話,我卻覺得這種場合下多有不妥,按住小紈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問。

夜風料峭,心尖上有一絲飄忽不定的恐懼和無助,我緊緊攥住袖子裡師父給我的羅盤,似乎要從裡面吸取一些安定的力量。遠處的崇關默然立在天邊,漸行漸近,像是一段奇異旅程正在緩緩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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