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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是被華麗的絲竹管絃聲喚醒的，他睜眼，看見四邊漆黑，只有前方有一處亮堂的露天水榭，所有華麗的花燈都擁簇著那片方寸之地，水榭抓走沈安全部注意力。
無數紅綢綁在簷角，一部分與周圍的高樓相連，一部分垂下來當中水榭內的風景。
沈安呆呆站著一動不動，身體卻忽然搖晃，他低頭，發現自己坐在一葉小舟上，而這樣的小舟密密麻麻有上百之數。
沈安才注意到手邊的黑色不是空地，而是水面，花燈一放上去，就能看見粼粼金光跳躍。
那些花燈搖搖晃晃停在水榭周圍，有兩隻小船載著侍女來到水榭兩邊，撈起漂浮在水中的紅綢，用力一拉，包圍水榭的紅綢一層層掉落。
紅綢深處，燈火擁簇之下，立著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
她臉龐明豔大氣，就如嬌養出來的國色牡丹，層層紅裙堆疊也不嫌臃腫，腰肢盈盈一握，一個回眸，含情的眼角不知打亂多少人的心跳。
夜風吹的花燈搖晃，美人衣裙與髮絲起伏不定，她垂首撥弄箜篌，纖細脆弱的脖頸惹人憐愛，精心呵護的蔥白十指挑按細弦，華麗的樂音自她手中緩緩流淌而出。
稍縱即逝的半柱香時間，表演完畢的美人盈盈一拜，與高樓相連的紅綢自高樓處被剪下，紅綢飄落，美人離場。
掌聲瞬間炸起，此起彼伏經久不衰，沈安也被她的演奏摺服，賣力鼓掌。
他聽見他右手邊小船上有人發問：“這位姑娘是誰，之前從未見過。”
女子嬌笑回答：“爺，這是我們老闆精心調教的樂師，元昭，老闆當親女兒寵的，賣藝不賣身。”
元昭。
沈安心底輕念這個名字，畫面一轉，他置身於一座高樓內，內部樓層打通，輕紗自高頂垂落，一圈圈的看臺上全是衣著不俗的貴公子。
他們高坐席間，指揮侍從將成箱金銀珠寶扔到臺上，一擲千金求元昭登臺亮相，另有文人雅客作詩作畫，塞錢給侍女求她們將詩畫帶給元昭一睹。
沈安視線追隨侍女來到頂層閨房，房間被珠簾分成裡外兩部分，外邊擺滿了送上來的奇珍異寶，梨花木凳上坐著一垂首調香的美人，一身湖綠衣裙，青絲只用一根烏木簪束起，臉上不施粉黛，別有一番慵懶頹唐的美。
侍女端著字畫立在一邊，美人瞥她一眼，聲線沙啞對裡間的元昭說：“差不多了，出去見見人吧。”
簾子後是一抹鮮紅倩影，元昭不復人前的大氣明豔，聲音輕軟同她撒嬌：“媽媽，再等等嘛，這個眉毛我不滿意，我要重新畫一個。”
沈安聽得想笑，褪去光環，這只是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她被無數人追捧，被“媽媽”保護，風頭正盛，光鮮亮麗，乾乾淨淨 。
這是綵衣鎮，遠近聞名的風月場，銷金窟，位於離州境內綵衣江畔，沈安曾在一本四方誌中瞭解過這裡，作者說綵衣鎮白日倦怠，月升方為一日之始，月前燈下，美人如雲。
而元昭無疑是美人中最美的那一批，無數王公子弟待在樓下，心甘情願地等她梳洗打扮，姍姍來遲。
這些都是土包子沈安聞所未聞的繁華景象，金銀不值錢，難得的是美人笑。
沈安跟在元昭左右，看著她名氣越來越大，笑容卻越來越少，她開始對這樣的生活感到索然無趣，金銀珠寶，詩詞歌賦，見識多了她也越來越難覺得新奇，飲酒作樂的生活令人疲倦。
元昭登臺的次數越來越少，但名氣越來越大，以前豪擲千金的就是她要伺候的大爺，現在這些土鱉都給跪著求她露個臉，答不答應還要看她心情。
她的“媽媽”，或者說老闆開始帶她見一些有權勢的人，一州之長，一城之主，於他們而言，權勢才是最值得關注並把控的，美人不過是添頭。
他們高談闊論，將美人當做花瓶擺設，不會關心元昭今日蹙眉為何，忽然開顏是遇著了什麼趣事。
她開始悶悶不樂，不再親近老闆，對老闆帶她去應酬一事感到日益厭煩。
這一次變本加厲，綵衣鎮中來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點走了每個館裡的頭牌，元昭拿著那拜貼忍無可忍，告訴老闆：“我不想去。”
老闆波瀾不驚，拿她的抗拒當耍小性子，言辭冷靜地和她分析利害。
“來人是五毒府府君，點你們是為了挑人養美人蠱，你若被選上可以拒絕，但必須去露面，這個面子必須給，廖寂音好說話，但他手底下的人不可控。”
言下之意，你若拒絕恐會生事。
元昭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沒再提拒絕的事，只是她看著窗外，忽然說：“這日子越來越沒意思，我不想幹了。”
老闆低頭修理指甲，懶聲說：“可以，交夠贖身錢就能離開彩衣鎮。”
“不過你皮嬌肉嫩的，一無所長，能幹什麼？”
老闆話頭一轉，問她，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
元昭咬牙，憤憤道：“我會箜篌，我學了十二年箜篌，可以街頭賣藝。”
聽她這話老闆直接嗤笑一聲，元昭也臉皮發燙，懊惱自己怎麼說了這麼沒腦子的話。
她現在的日子，不就是賣藝嗎？
元昭站起來背手走了半圈，惡狠狠道：“我有很多錢，贖身之後也有富餘，完全夠我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老闆心平氣和，給自己倒了杯茶水，說：“你不要以為這裡歌舞昇平，全天下就是海晏河清的，你有錢，你有守住錢的本事嗎？”
那自然是沒有的，元昭賭氣別開臉同她單方面冷戰。
次日她還是不情不願去了鎮北的幽蘭臺，臺建在水中央，只有一條浮橋做路，元昭同十幾位花容月貌的姐妹排隊由自家老闆引著走過去。
幽蘭臺上站著一排煞氣重不好惹的黑衣侍衛，具是身材高挑螳腿蜂腰，臉上帶著冷冰冰的鐵面具。
侍衛中心坐著一個高大男子，他面板古銅，五官硬朗，幽深冰冷的眼睛像潛伏暗處觀察一切的捕食者。
元昭被許多眼神注視過，驚豔的，熾熱的，嫉恨的，貪婪的，痴迷的，但他今日的眼神最令人膽寒，那冷冰冰打量貨物的眼神，“美貌”僅僅是他衡量貨物參差的標準，並不能牽動他的情緒。
她默默打個哆嗦，和大多數人一起垂下腦袋不敢再看。
正緊張著，老闆忽然偏頭和她說悄悄話：“不要覺得我說話難聽，你要不想幹了，最好的出路就是嫁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獲得庇佑，你看座上廖寂音如何，冷血事業心，每月給夠你零花錢也就不會管你了，人一年天南地北地跑，你也不用天天想著應付他，心動的話我可以幫你說媒。”
老闆成功把元昭一張白淨小臉說的漲紅，元昭憤憤瞪她一眼，回頭時卻猝不及防與廖寂音思量的目光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