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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此刻完全神遊太虛一般絲毫沒有察覺老爹那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個身上。
“棣兒，上一次為父回來，你就病了，為父十分憂心，現在病可痊癒了？”朱元璋率先打破沉默說道。
原本還在神遊太虛的朱棣此刻終於發現自己二哥和三哥早就不在書房了，只剩大哥和自己直面老爹。
朱元璋那身氣勢伴隨著他洪亮深沉的聲音化作實質般頓時壓的朱棣有些喘不過來氣，但是很快朱棣便調整好心態，不急不緩的與朱元璋對視了一番，稚嫩但鏗鏘有力的語氣回應著：“孩兒已無大恙，勞煩父王費心了。”
而就在那一刻，朱標眼前的場景彷彿不是朱元璋與朱棣二人，他們倆人散發的氣質讓朱標感覺到宛如一條匍匐在萬千屍骸的黃金巨龍與一條意欲過江的黑蛟隔江相望。
“哦？既然身體無恙，那麼為父今日也就不說那些沒有用的話了，今日咱們父子三人敞開心扉好好談一回心。”朱元璋也感受到了來自朱棣那邊傳來的氣息，但是作為一個從屍山血海裡鑄造的王者，他從不懼怕任何敵人，但是他很好奇，這般氣勢就連陳友諒所能散發出來的氣勢也僅僅比朱棣多了幾分血氣，自家這個老四才八九歲吧，陳友諒可是已經過了六十了，這不由得讓他有些憂慮，標兒以後真的可以壓得住他們嘛？且不說老二老三，雖然這些年也跟在標兒身邊，但是在某一擅長的領域已經展現出異於常人的天賦，老二鍾情於火器兵事，最近跟陶萬戶還造出來了一款名為“潛龍”的超距火炮，別的火炮頂了天也就五六百步的攻擊距離，老二這一款可就達到了一千五百多步遠，一下拔高了火炮覆蓋面，朱元璋問心一句他當年要是打天下的時候要遇上元軍用這種火炮，那還打個錘子，還沒看清對方陣型，就已經被炮火覆蓋了。老三則喜歡排兵佈陣，也尤其鍾愛經商，幫著標兒打理著應天家業，使得吳王府府庫這些年都十分充裕，不然朱元璋也沒有那麼多錢糧招兵買馬跟那幾個梟雄逐鹿。然而這一切的幕後推手則是眼前這個稚嫩的四兒子朱棣。
但是令朱元璋萬萬沒想到的是，朱棣其實也並不是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後推手，真正的幕後玩家就是他的大兒子朱標，雖然這一世朱標仍是學習著儒學，以儒學為基礎導論，但是在朱棣啟發下，朱標漸漸的拋棄了一些儒學糟粕思維，轉而主攻實學，甚至他已經開闢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時常把宋濂等大儒懟的啞口無言，就連最先提出實學理論的朱棣都快趕不上朱標的步伐。
而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三人又陷入沉默誰也沒先開口說話，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的景象顯得十分詭異。
“重八！你這麼晚還把孩子們叫來書房幹什麼？棣兒還在長身體呢，不能睡的太晚，會影響他健康。”
來人正是兄弟四人母親馬秀英，原來早在朱樉朱棡哥倆離開書房不久就反應過來了，他們父王什麼人？那小紙條都快貼滿書房的人，這些伴隨父王打江山的功臣或多或少都在父王那掛了名，那記仇的心性，估計著是為了三年多前因為老四的事被母親趕去書房睡了幾天懷恨在心。於是二人馬不停蹄跑去找母親，給四弟搬救兵去了。
“妹子你咋來了，這麼晚了你的身子骨不好，要多休息。”朱元璋聽見馬秀英的聲音頓時關切的上前攙扶著妻子到自己椅子上坐下。
“孩兒拜見母親～”朱標朱棣二人見到馬秀英也是恭恭敬敬的跪下施禮說道。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天寒，快點起來吧。”馬秀英趕忙讓兩個孩子站起身，轉而又對著朱元璋說道“重八，有什麼事白天不能說嗎？非要這麼深更半夜的把孩子們折騰來折騰去的，合著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不心疼是吧？”
“嗐，妹子你這說的哪的話，咱是那種不疼孩子的人嘛？”朱元璋頓感委屈說道。
“你拍拍你的良心說說，你自己相信這話嘛？在外打仗那麼多年也沒見你關心過這群娃子，是～你對標兒我沒話說，但是你看看其他仨兒子，尤其是棣兒，直到五歲了，你都沒見過這孩子一面，這孩子也苦，自幼只能跟在他大哥邊上，別人家的娃子玩鬧的年紀，他還不到五歲呢，還沒那凳子高的時候就跟著他大哥下地種田，這孩子心善，見不得別人家窮苦，每次我給他們哥幾個的零花錢，他一分不動攢起來，遇到些困難的百姓就大手一揮把錢撒了出去，平時餓了累了渴了，也不叫喚著要買什麼，反倒是夏天的時候，咱們府上進的冰糕，他就偷偷揣懷裡跟著大哥出去分給那些百姓。他哥倆是一個都沒嘗過啊。”馬秀英說著說著上去抱住朱棣，輕輕拍著他後背示意，有她在，不用怕。
感受到母親那輕柔的力度，朱棣便知道母親這是在給自己撐腰 ，於是他把渾身氣勢收斂起來，鎮定自若對著朱元璋說道：“父王既要談心，孩兒定當秉實相告，只是不知父王想談些什麼？”
“是這樣，現下天下大定，蒙元殘部已退草原深處，我想著該是時候改朝換代了，此前在軍中與諸將商議過此事，有人支援擁立小明王稱帝，也有不少人覺得為父可以獨立於小明王之外自立稱帝，我想聽聽你們哥倆看法。”朱元璋自知妹子來了勢必護著兒子，要再想翻舊賬，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這老腰還能睡幾天書房才行，不得已只能轉移話題，正好眼下立國在即，剛好藉此等良機考校一下兩個兒子，朱標畢竟是嫡長子，將來是要繼承自己大位的人，而朱棣，這小子渾身透著詭異，須得再細看，要是老四有異心的話，就只能……
“父王，還兒以為，應擁立小明王為帝，其一，父王起兵是以小明王朝廷為旗幟，這麼多年來，南征北戰固然是功高蓋主，然天下百姓是怎麼想的？他們自是認為是小明王讓父王出兵征戰的，這樣一來，咱們前期積累的名望只有極少數，大多數則歸於小明王及其朝廷。其二，如今天下已定，要是棄主自立門戶，則會被天下人不恥，屆時父王將在天下人面前難以抬頭，其三，則為更重要一點是，如今蒙古蠻夷雖退守草原，但威脅依舊巨大，如果擁立小明王為帝則可以引蒙古人注意更多集中於朝廷上，而我們僅需伺機而動，要是朝廷不敵甚至滅亡，那麼咱們就可以藉機消滅來犯之敵，光復河山，屆時再登基稱帝士氣民心皆聚於父王身上。”朱標不緊不慢給出了一個極為中肯的辦法。
“嗯～標兒所言並無不妥，若是此計用好了，確實可以保證萬無一失，而且如今傳國玉璽還在元庭手上，沒有傳國玉璽則失了天授皇權之意。確實可行，暗中積累實力然後明面上繼續攻打元庭儘快找出傳國玉璽所在，善！”朱元璋聽完朱標發言眼前一亮，不愧是自己選定的接班人，有謀略，善隱忍。隨後轉過來對著朱棣問“那棣兒你覺得呢？”
其實朱元璋問這一嘴純屬沒事找事，因為連他這等老江湖都想不出比朱標這個法子更好的了，更遑論朱棣了，他主要也是想讓朱棣清楚他跟他大哥差距，然後加以引導，莫要走歪路，他朱元璋可不想這個家變味兒了。
而朱棣豈能不知自己父王此刻在想什麼？朱元璋那種旁敲側擊的手段，上一世自己吃的多了，不僅如此，朱元璋畫的餅他也是一個沒落。但如今心態已然發生改變的他早就無意覬覦什麼，畢竟上一世當過幾十年孤家寡人也當夠了。
“回父王的話，大哥所言穩妥，結合父王所言，易實現理想下按部就班謀圖大業，然這裡卻有一個致命點，要是擁立小明王為帝，則需考慮以下這個關鍵，若我是那小明王，稱帝后第一件事，我先要做的就是把父王麾下將士打亂安插自己嫡系，然後再切斷您跟諸將軍的聯絡，然後隨您心意想打哪就打哪，要是國庫打空了那更好，趁機要了您的兵權，佔據大義名分，您不得不交出兵權，因為您多番征戰，已經讓百姓不堪重負，民心更進一步流失，北方可能還稍微好點，但是南方那必然怨聲載道，只要用點心思經營一番輿論，您不反那自然再好不過，南方的百姓官員能在你朝會路上把您給活埋了，都不用孩兒自己動手，因為在天下人看來妥妥的臣強主弱，而我則是迫於父王威脅之下只能任您揮耗國力，而就算您起兵反了，也不過只能奪得北邊半壁江山，北邊遊牧民族環伺，且糧食產量低下，有父王替孩兒把持北方門戶，孩兒只需安心搞好南方經濟糧產問題就可高枕無憂，由於戰爭並不直接威脅南方，相較而言，孩兒只需偷偷整兵備戰，待父王一敗，便可以雷霆之勢起兵收復沿途而上，拒敵於草原外，屆時就連北方門戶也民心具在孩兒身上，那父王該如何自處？”朱棣一口氣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結果。以自身代入都說了出來。至於朱棣為何能想到這個點上，那就再簡單不過了，上一世靖難之役可不就是以北方一隅敵自己侄子朱允炆全國之力，南邊朱允炆那秀才朝廷基本上不堪一擊，要不是有著草原韃子時不時騷擾自己，自己不得不分心去草原那斡旋，靖難之役能少打兩年。這也是朱棣為什麼要五徵漠北的原因之一，因為靖難之役他打的太憋屈了，如果沒有韃子騷擾，他能集中更多兵力佈防北平與前線，也就不會有後來北平屢屢被圍，王妃為眾將士擊鼓這個場面了。要是能少打兩年，他的徐丫頭是不是就不會因為勞累過度先離他而去了。
“確實，是我思慮不周，但是如果跟小明王朝廷公然反目，恐天下人都容不下我們了吧，四弟。”朱標何其聰慧，只聽一遍就知道了朱棣所講重點在哪。
“大哥，其實您計策不錯的，只是先後順序錯了，不能是我們擁立小明王為帝，而是要他自己自立稱帝，咱們極力反對小明王稱帝，原因嘛，就簡單了，天下初定百廢待興，不宜此時登基。”朱棣也趁機說道。
“你的意思是咱們跟小明王朝廷互換位置？咱們先從百姓入手，把根基築牢，然後等待小明王朝廷犯錯？可是小明王他也不是傻子呀，而且迫於父王的威懾他敢稱帝嘛？”朱標還是覺得朱棣這個辦法有些漏洞。
“大哥，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憑心而論，你覺得朝廷那幫子酸腐儒真就這麼高風亮節？他們做官圖什麼？不就是圖一場富貴嘛？只要餌夠大，不怕他們不咬鉤。”朱棣一如既往反駁道，這是他們兄弟幾人經常做的事，遇到分歧先“吵”一架。
“可是……”朱標還欲張嘴。
“得了得了，這事啊，咱算是聽明白了，說到底還是先小明王為帝，至於後面的，再議再議，兩個瓜娃子有甚爭辯的。”朱元璋看著朱標朱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的有來有回的，自己反倒插不上話，覺得自己有點尷尬，實在聽不下去了，天知道這倆孩子要吵到什麼時候，立刻打斷了兩人爭論。
然後眼神看向馬秀英神色中略帶疑慮，他倆平時也這樣？
馬秀英則輕輕的點了點頭，整個王府的人都知道，只要自家這四個兒子要出現了分歧，必定會爭論一番，有時候一連好幾天覺都不好好睡就在那爭，非得爭出個高低來。
“行了，為父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你們先下去吧，早點睡吧。” 朱元璋單手扶額，今日是真有些累了，一輪圈喝著酒應酬著，然後又被這倆娃子吵吵的腦殼疼，只能揮了揮手讓他們下去，而他內心也已經有了定論，嗯……從回到吳王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思慮出了一套詳盡的方案，再經由兩個兒子口中所講的事，他迅速做出調整。
“孩兒告退～”朱標朱棣二人俯身行禮後，便並肩而行離開了書房。
“老四我跟你講……你那個方案還是得再精進些，例如……”朱標意猶未盡的拉著朱棣的手說著。
“行了，大哥，咱們吶，現在還爭什麼？你沒看出來老頭子啥意思？他就是想讓我明白我跟大哥之間的差距，好藉此敲打我，讓我斷了不該有的念想。”朱棣直接把手搭在朱標身上，繼續說道“所以說大哥你心思單純，老頭子問出那種軍國大事，你覺得能是我這個八歲小奶娃該摻和的？”
“誒，不是咱現在說的是你剛剛說的那個計劃，他有漏洞，你跟我扯那麼遠幹嘛。”朱標此時也是爭論的上了頭，想自顧自繼續說著“我跟你說啊，我們應該……嘿？你跑那麼快乾嘛？還不興大哥說兩句話了是吧。小兔崽子，跑慢點，天黑，注意別摔著。”
朱棣面對自己這位大哥算是徹底敗下陣來了，本來自己口才就不怎麼滴，經常被朱標懟得啞口無言，兩人爭論的時候多數情況下都是大哥贏，索性朱棣腳底抹油直接開溜了。
在朱標朱棣走後不久，馬秀英也起身告退了。
就在朱元璋準備起身離開書房結束一天疲憊的時候，二虎從暗處走了出來，朝著朱元璋拱了拱手。
“大帥，家裡來訊息了。”
“說！”
“十日前，大股元兵從朝廷北部奇襲，一舉攻克了都城，小明王也被敵軍將領當場格殺，頭顱被掛在城牆上。”
“知道了，宣發各軍，不日開拔，就跟將士們說，元人殘暴！殺了小明王，我等臣子食君祿，當忠君保國，為小明王報仇！”
朱元璋雙手搭在後背上不急不緩的說道，這蒙元王庭算是幫了他老朱一把，如今也不用找什麼理由了，背鍋的就來了。
“喏！”二虎應道，轉身退出書房。
“看來，上天也在幫咱老朱家啊，好啊，太好了。”
朱元璋嘴裡嘟囔著離開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