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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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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守在外面的季明耳朵一動,聽到很輕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隨即,三堂的門開啟。那個身著夜行衣的女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便沉默地,如風般,迅疾地掠出去。

季明重新走進去,將門關上,來到徐行之的面前。看到後者臉上掛著輕鬆的笑,他也跟著心裡一鬆。

徐行之站起身來,往外面走去。季明緊隨其後,一起走到院子裡。

縣署原來那幫人在熙城都是有家的,沒人留守縣署。

如姜文淵所說,已經兩年多沒有百姓主動來衙門了,許多百姓有什麼事更樂於去彰義局,所以縣署平時也只是幹收稅那些活,平日裡名存實亡,更別說看押什麼犯人了。

而徐行之有自已的計劃,縣署清淨些,反而更方便一些,故也沒要求誰留守縣署。此時四周闃無一人,只有徐行之和季明。

夜更深了,風也更涼了,稍不注意,恐會感染風寒。

與梅夫人長談之後,徐行之對事情的真相感到憤怒與失望之餘,也更有了一份信心。

他道:“季明兄弟,我們不是孤軍作戰了。”

季明也不多問,只微笑道:“恭喜先生。”

“現在就看那個姑娘怎麼選擇了。”

“我想,她定會感先生之義,慨然相助。”

“但願。”

話罷,此間再次靜寂。

徐行之立於秋風之中,長久地望著一個方向——那是驚嵐關所在的方向。而他提到的那個姑娘,則是正在驚嵐關的龐勝鴛。

這段時間的驚嵐關比以往戒備尤甚,以驚嵐關為中心,方圓十里在不同位置都立有哨所,互相走動,互通有無。明亮的火把高高舉起,不僅要照亮地面,還得提防天空。

因為夜虺是一個很邪門的國,或者說,部落。

當中原人面對野獸的時候,中原人是根據野獸鋒利的爪子、牙齒,做出了類似的利器,比如釘耙,好面對惡劣的環境。隨著王朝的變遷,中原人一步步完善稱手的工具,以更好地凌駕在所有之上。

而夜虺人又是怎樣的呢?他們是嘗試著融合進去。

比如他們看到了會變色的蟲,看到了與樹幹顏色相近的蛇,看到了若非近前、就瞧不見趴在樹葉上的蟲子,便學會了往臉上抹草液之類的技巧。

接著,他們又觀察那些飛禽走獸的行為——如何潛伏、如何蓄力、如何出擊、如何偷襲,甚至如何潛逃。

這還沒完,他們還開始學習如何辨明各種各樣的聲音,並條理清晰地歸類,好找出一個辦法驅使那些飛禽走獸。

從最開始的懼怕,到後面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最後詔安它們,夜虺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已成為密林裡的王。

所以,驚嵐關的將士不僅僅要防地上隨時會出現的蛇,還得防天空突如其來的飛禽——夜虺人還學會了驅使飛禽去傷人、探路。

比如前兩天,就有一隻鷹隼悄無聲息地啄瞎大呂一個士兵,然後又掉頭揚長而去。

挑釁。

赤裸裸的挑釁。

拏雲將軍龐雲生當即派一先鋒領兵,黑壓壓一片直逼夜虺。夜虺也不示弱,立馬派出裝備看著並不精良的軍隊應敵。

大呂的先鋒軍,有一半是剛報名從軍那群人,不說個人身手如何,單單是默契度,便比不上身經百戰那些老兵。

關於這一點,龐勝鴛百思不得其解,問其父,何不再練兵久一會?如今派上戰場,無疑是送死。且大呂與夜虺久不交戰,這再次碰撞的第一仗尤為重要,一個不敵便會大大影響軍心,也會影響在驚嵐關之後的眾多百姓對將士們的信心。

龐雲生只是淡淡回道,在戰鬥中磨礪才是成長最快的方法。

龐勝鴛還想再說什麼,在她旁邊的堂哥龐飛鴻搶先道,雲生叔身經百戰,統兵有方,又對夜虺知根知底,聽命便是。

龐勝鴛沒能再多說一句,便被她父親轟出去了。

她對此感到無比困惑。

她在驚嵐關許多年了,此前也不是沒有招募新兵,但在上戰場之前,都會經過長時間的操練,這是最基本的兵戎常識。如若不然,影響軍心不說,還會影響後續的徵兵。

並不是真的有那麼多人,會抱著馬革裹屍的決心為國效力。撇去強制性的兵役不談,更多人只是想混口飯吃,運氣好點拿多點戰功,搞個百夫長千夫長噹噹也可以了。

若是敗仗太多,將士們十不存一,還有多少人會從軍?

父親也是久經沙場之人了,這點事他沒理由不懂,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暫時找不到答案,而打仗在即,無奈,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隨軍出戰,儘自已最大的努力去維持戰場的變化。

然而,甫一交戰,大呂這邊便顯敗勢。

由於夜虺生活在密林之中,向敏捷的猴子學習了身法,所以無論是閃避還是攻擊,都遠非大呂先鋒軍能比。

最主要的是,默契。

大呂這邊許多新兵都只顧自已,能防得到的,只有前、左、右,但是沙場之上刀劍無眼,四面八方都是人,有時候別說後背了,前左右都不一定來得及防禦。

但是夜虺不一樣,他們的配合相當默契,似乎都不用看一樣,常常是甲殺了一名大呂兵,進入短暫的危險期時,乙又從另一方倏然冒出,立馬又了結準備偷襲甲的大呂兵。甲和乙之間沒有任何眼神和言語交流,馬上又分開應對別的大呂兵。

溫熱的鮮血彷彿恐懼的火焰,一朵又一朵,附著在大呂那些雜兵的身上、臉上。人一旦陷入恐慌,便再也顧不得許多了,看到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去,看到夜虺的兵器再次杵到眼前,就不由手忙腳亂起來,也因此,不少大呂的兵卒傷到的倒不是敵人,而是自已人。

而且,夜虺這邊也逐漸展露邪門的一面。

在交戰的時候,時不時就有蛇從夜虺人的衣服裡突然竄出來。那些可憐的大呂兵卒,無論是從後面準備襲擊夜虺人也好,還是從別的方向,那群夜虺人好像長了很多隻眼睛一樣,操控著毒蛇咬了不少大呂兵卒。

這第一仗,大呂先鋒軍大敗而歸,傷亡不少。

龐勝鴛看著那些一瘸一拐的傷兵,於心不忍,二話不說闖進帥帳。領兵那人正跪在帳中,她的父親——拏雲將軍正坐在帥位。

龐雲生一臉威嚴,斥責那人領兵無能,下了一系列重罰的指令。

此時,龐勝鴛站出來:“元帥,此次敗仗,錯不在郭德,而在你。”

“你說什麼?”龐雲生眼睛一眯。

“我說,此戰之敗,錯在你。”龐勝鴛直視龐雲生的眼睛,再次重複一遍。

郭德這時連忙道:“少將軍,這確實是我領兵無力,末將甘願受罰。元帥,末將這就出去領罰。”

“郭將軍!”

郭德好像聽不到龐勝鴛的喊叫一樣,已然走出營帳。帳中其他人也以軍中事務為由,退了出去。

龐雲生這時毫不客氣道:“如果你再這般忤逆我,那麼你就給我回熙城去。”

龐勝鴛不服氣道:“可你的軍令有誤,還不許別人說嗎?”

“在這驚嵐關,我的帥令就是唯一,不容他人反駁——哪怕是你!”

“你!”

龐勝鴛氣不過,掉頭走了。之後,她循著哀嚎聲,走去普通傷兵營那邊。

那些正在給傷兵治療的人一見到龐勝鴛,連忙放下手裡的活,準備行禮。龐勝鴛揮揮手,說你們繼續,別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

那些人這才又重新忙活起來。

龐勝鴛看著那些傷員,百感交集。他們原本不用受這種罪的,可就是因為父帥一意孤行,下了那麼一個糊塗軍令,才導致大呂的好子民傷亡慘重。

正所謂,父債子償。作為拏雲將軍的獨女,此情此景深深地刺進她的心裡,滿滿的愧疚在她的心間流淌。儘管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不在她,但她還是打心底覺得,這都是她的罪孽。

於是乎,在隨軍大夫嚷嚷著誰誰誰趕緊送什麼的時候,龐勝鴛立馬趕過去打下手。這可把隨軍大夫嚇了一跳,連忙說其他人幫忙就行。

龐勝鴛嚴肅道:“如今人手不足,多一個人搶救總歸是好的,免得他們的傷勢進一步惡化。快點,少廢話,把我當尋常人就行。”

龐大小姐都這麼說了,他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在對待方面,總歸還是不一樣的。比如對待其他人的時候,因為如今事態緊急,傳達指令就得大聲、快速,所以會有一種呼來喝去的感覺。但他們一看到是龐勝鴛,便會將語速放慢、將語氣放輕。

龐勝鴛也感覺到了這一點,這種區別對待實在太耽誤治療時間了。其實她並不介意在這種時候,他們對她呼來喝去。但是,身份擺在那裡,她可以不在乎,他們不行。謹小慎微是他們的生存之道,他們也已習慣如此。所以龐勝鴛也不再多說什麼。

一直忙活許久,直到太陽也收拾殘霞回營,伙房那裡飄起了陣陣菜香。但是龐勝鴛卻不覺得餓一樣,依舊在忙著治療傷員。

在軍營裡,隨軍大夫的地位相對那些普通士卒,甚至百夫長、千夫長,甚至校尉來說,還要高許多,他們犯不著為了這些普通計程車卒餓肚子,於是便和龐勝鴛說:“少將軍,要不,先去用膳吧。”

龐勝鴛淡淡道:“叫人把伙食都端來這裡,這些傷兵的一起,就在這裡吃。”

“這……”隨軍大夫還想說什麼,但對上龐勝鴛那淡漠的眼神,只好將話都嚥下去。

飯菜端來之後,龐勝鴛看了一眼自已那明顯更豐富的伙食,知道是他們特意給自已安排的。她沒有說什麼,而是沉默地將飯菜端到一名傷勢很嚴重計程車卒旁邊,給他分一點。

那人受寵若驚,連忙道謝與拒絕。不過飯菜已經分好了,他也只能眼含熱淚,望著龐勝鴛離去的背影。

之後她又分一點給另外兩個傷勢很重的人,這才自已匆匆扒了幾口,然後繼續投入治療傷兵之中。

等這邊的事忙完,龐勝鴛又去了另一個地方,那裡的傷兵都是被毒蛇咬過的。此前有過先例,這些夜虺的毒蛇毒素會感染更多的人,所以不得不謹慎安排在另一個地方。鮮有人會來這裡,哪怕是隨軍大夫也不想湊這個熱鬧,都是簡單處理一下就趕忙開溜。

她的到來出乎許多人的意料——她可是拏雲將軍的獨女,身份何其尊貴,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龐勝鴛緊鎖眉關,一步步走著,走得極慢。似乎走慢一些,眼睛接收到的那些面色痛苦的大呂子民,就沒有那麼多。

可她又必須得走快些——那些傷兵見到她來了,一個個都用盡不多的力氣,掙扎著起來,用嗓子一點點拔出卑微的話語:“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但她對祛毒這一塊並不瞭解,所以也只能充耳不聞。這時,她前些天收到的那封信,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她的腦海裡橫衝直撞:

龐女俠親啟:

冒昧修書,還望海涵。

餘少讀經書,常感先賢之志,雖矇昧無功,亦生效國之念。故燃月不輟,舍睛取魂。歷十餘載,走馬塞北,任紹縣令。

塞北風寒,猶可捱也;回延虎視,確難防矣。

初,中原動盪,蒙太祖橫刀,肅清寰宇。築百仞而拒外寇,立三尺而扶乾坤。後,太祖勵精圖治,百廢緩興。或拾筆,或操戈,或理穢,或織春。

然回延賊心不泯,屢犯我境。姜、彭、鞅首當其衝,紹亦疲於應對。徐某不才,得黎民厚愛,兼他州馳援,官民戮力,老少同心,開慧墾荒,繕甲厲兵,歲歲霜雪,消融有時。

承陛下不棄,調任京都郎中,後擢左侍郎,平步青雲,士子多歆。而丈夫之志,非袍服更易,非廟堂闊談,實草木興衰爾。

陛下恤野,頒策彰義,欲靖四海,以綏閻閭。奈何霧鎖江湖,邪祟橫生,假天子之名,行不軌之事。遍覽大呂一京十二州,無一倖免,表浮金而內隱絮也。

餘嘗聞:人無義而不立,水背源則川竭。

大呂之源何在?民也。君王之源何在?民也。官宦之源何在?民也。而官宦不仁,倚君威而聳高臺,商賈不義,攫民脂而實倉廩,欺上瞞下,沆瀣一氣,致萬方懨懨,兆民惶惶。

聞汝早慧,淫劍十餘歲,素懷濟世之心。未及笄,遠匹夫之勇,鎮驚嵐,敵夜虺。何況今乎?

而社稷之重,非一人挑之;蒼生之晦,非孤月明之。

餘位卑,昏燭爾,幾有風摧之危。顧數步猶欠,遑論河山萬里?而徐某生食呂祿,自當長思乂民,以延太祖之義,以承陛下之德。

觀汝之所食,莫非出於民身;汝之所衣,盡皆扒自民皮。汝可思,蒼生方為汝父,百姓可稱乃母?汝既懷驚世絕學,豈不顧雙親離亂?

料汝貴為拏雲將軍之女,長受龐家之惠,怎舍百歲榮華?雖曉龐家懷異,將軍生變,青鋒亦鈍矣!

徐行之

……

這些年她不是瞎子,彰義局什麼作風,龐家和沈傢什麼作風,她看得一清二楚。但她能改變什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投身邊疆,用敵人的鮮血來洗滌她身上自帶的汙穢。

正如徐行之所說,她吃的穿的用的,包括她一身的武藝,都源於民脂民膏。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她哪來名師教導?哪來多餘的錢打造兵器?哪來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學武?而這些都來自她父親,來自龐家。

龐家做了什麼,她可以透過蛛絲馬跡去推測出來。

比如那天宴請徐行之,她去調查縱蛇傷人的兇手,循著足跡和塵土,遇到了她的大伯。之後,大伯阻攔了她的調查,並讓人守住她的房門。

雖然還無法證明,但大概可以認為,兇手和大伯有關係。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在第二天有了些許眉目——調動民憤——她離開熙城那天,從民眾憤慨送行一事,可窺一二。

也許是父親想要軍功,來捍衛龐家的地位;也許是想要更多的人從軍,但這一點在第一仗之後便無法解釋,犧牲太大了。

或許那個從京城來的徐大人,能夠告訴她答案。

她獨自回到自已的營帳之中,寫了一張字條,然後綁在信鴿腿上,將它放飛。信鴿穿過黑夜,直往熙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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