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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掘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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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擱幾年前,落滿熙城學塾的,會是郎朗讀書聲。但如今,只餘泛黃枯卷的落葉。

一個身著青色襴衫的青年,正拿著掃帚,在院子裡清掃落葉。然而,每掃乾淨某塊地方,風一吹,蕭條再次捲土重來。

但他仍舊重複著這樣的動作,不厭其煩。

徐行之與季明立在不遠處,沉默地看著青年清掃落葉。雙方誰也沒說一句話。他們到此已有一盞茶工夫。

又持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青年停下動作,看著院子還是滿地的落葉,不由長嘆一聲。

徐行之這時才走上前問:“落葉去復還,掃之何用?”

青年看向徐行之,認真道:“若不掃,生有何歡?”

“縱使無用?”

“縱使無用。”

徐行之認真對著青年作了一揖:“在下徐行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可是這個學塾的先生?”

青年禮貌還禮:“柳鵬,字扶搖,小生不才,只是在這學塾混口飯吃。”

“混口飯吃?”徐行之環顧清冷的四周,“我見這學塾似乎只有你一個人。”

“是啊。”柳扶搖露出無奈的笑容。

“沒有學生,也沒有先生?”

“無人入學,其餘先生要麼備考,要麼另謀出路了,怎麼還會守在這裡。”

“學塾荒廢多久了?”

“兩年半了吧。四年前還有十一個學生,到三年前就只剩六個,如今,一個都沒有了。”

“我打算重興學塾,不僅免去束脩,還為學生免費提供筆墨紙硯。而且,男女老少皆可入學。”

“免去束脩?還免費提供筆墨紙硯?男女老少皆可入學?”柳扶搖面色訝異,認真凝視著後者的眼睛,見其目光真摯,似乎不是在消遣他,“哪來那麼多錢?”

徐行之回道:“我會先投入二百兩,讓部分百姓有書可讀,至於之後的開銷,再另外打算。”

柳扶搖若有所思:“聽說熙城來了個新縣令,可是閣下?”

“正是本官。”徐行之又問,“不知閣下是否方便,再聯絡兩三個先生?”

柳扶搖略一思忖,道:“我盡力。”

“那好。”徐行之道,“你先立個牌子,把我剛剛說的那些都寫下來,鼓勵百姓讀書啟蒙。”

雖然匪夷所思,但柳扶搖還是頷首回道:“好。”隨即找來一塊木板,工整寫下幫扶各項,然後同徐行之、季明一起,將桌椅搬到學塾門口。

路過的百姓見這荒廢的學塾今日似乎熱鬧了一些,都一臉好奇地湊過來。他們看了木板一會兒,其中一人問青年:“柳先生,這寫的什麼啊?”

柳扶搖便將內容說了一遍。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百姓驚訝道。

別說他們不信,縱觀大呂一京十二州,柳扶搖還從未見過哪裡有這樣的政策。當然,他並不知道的是,早在許多年前,遠在北方的紹縣已然實施過這一政令。

面對百姓們狐疑的神色,徐行之認真道:“本官乃熙城新任縣令,我以聖賢之名擔保,此事絕非虛假。有勞各位鄉親奔走相告,好讓更多人瞭解此事。”

此話一出,百姓們交頭接耳,嘰嘰喳喳。但仍然沒有一個人上前登記。

徐行之不解道:“各位鄉親,讀書可以明智,可以考取功名,為這大呂社稷、大呂百姓盡一份力,各位還在猶豫什麼?”

一個百姓攥著衣服下襬,略顯忐忑地問:“大人,這讀多少書,才能娶上媳婦啊?”

饒是徐行之見多識廣,但忽然遭此一問,也不由愣住。

這時,又一個人對旁邊的人說:“城東的老範都讀了一輩子的書了,現在都五十多快入土了,還是個什麼童生,對吧?”

旁邊的人回道:“是,童生,天天抱著那些書,家裡都沒米下鍋了。我今早還看見他呢,抱著家裡唯一的老母雞出來賣了。”

“唉,可憐他老婆老孃跟著他受苦,這讀書,到底有什麼用?還不如去彰義局碰碰運氣呢!”

“是啊是啊,這劉大俠之前不也是種地的嗎,這才幾天啊,已經威震一方名利雙收了——還是得當大俠才有前途啊。”

正當眾人吵吵嚷嚷之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喊叫聲:“劉大俠又打敗夜虺啦!大家快來看吶!”

眾人一聽,都朝著聲源處跑去。秋風懶懶經過,隨手拾起幾片落葉,又隨手丟了。

青年苦笑道:“大人你看,自從彰義局創辦之後,一個個大俠橫空出世,以往‘惟有讀書高’的觀念就被完全摧毀了。再加上科舉之途本就坎坷又漫長,而尋常老百姓呢?每日為了一日三餐奔波,種個地還得憂天不憫,不知道能不能豐收,更別說寒窗十載了,整個熙城就沒多少能榜上有名的。他們怎麼會把心放在這上面?”

徐行之深知此理,無奈道:“我們也去看看。”

三人隨著人群來到一條長街。

隨著民眾奔走相告,沒多久便萬人空巷。而在人群中央,已經臨時搭起一座高臺。

在臺上,站著一個身著青色勁裝、英姿煥發的青年,赫然是聲名鵲起的劉憫粟。他抬起手,往下虛壓,原本還很吵鬧的現場,立馬靜下去。

徐行之雙眼一眯,這還只是成名沒多久的大俠,威望竟堪比一縣之尊了。

劉憫粟見都安靜下來了,便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在長寧裡遇到夜虺賊子的經歷。

儘管已經聽過傳言了,但聽本人再次提起,百姓們還是不免熱血沸騰,同時,也咒罵起那歹毒的夜虺,竟然又潛入大呂害人!

等劉憫粟說完之後,臺下立馬就有人大聲道:“劉大俠,當時你不是中了那個蛇毒嗎?夜虺的蛇毒不是很厲害的嗎?你怎麼沒事啊?”

聞言,劉憫粟的臉上流露出緬懷的神色,久久不語。

臺下的百姓都一臉迷惑,紛紛詢問他怎麼了。

“其實,我是用了一種祛毒膏。”

劉憫粟語氣低沉,眸溢悲傷。

“說起來,這藥其實是百里長春大俠生前調製的。當時百里大俠還在世的時候,便一直苦惱一件事,那就夜虺的毒!”

“當時百里兄想的是,解鈴還須繫鈴人。所以,他不顧局內反對,以身涉險,孤身深入夜虺,親自試了幾十種草藥,才調製出這款針對夜虺毒蛇的祛毒膏。”

“我想,這大概也是夜虺要毒殺百里兄的原因吧——他們怕了!他們害怕百里兄繼續調製出更多更厲害的藥物,所以才先對百里兄痛下殺手。唉,可憐百里兄正值英年,不曾想……”

“如果不是他調製的祛毒膏,恐怕我也中毒身亡了吧,那樣的話,我就再也不能為鄉親們做點什麼了。冥冥之中,百里兄還在暗中保護著我,保護著熙城每一個人。此等大義,劉某萬分欽佩,它也將一直引領著我,不斷前行。”

臺下譁然——

“原來如此!難怪百里大俠會慘遭橫禍。”

“之前百里大俠就治好了不少慘遭夜虺毒手的人,想必夜虺早已積恨已久。”

“該死的夜虺!竟然讓我大呂痛失一員俠醫!”

“……”

就在眾人惋惜百里長春和痛罵夜虺之時,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好在還有百里大俠留給我們的祛毒膏,看那夜虺怎麼辦!”

此話一出,立馬得到眾人附和,然後有人便問臺上的劉憫粟:“劉大俠,此藥作價幾何?何處售賣?”

劉憫粟再次抬手虛壓,眾人紛紛收回聲音。

“此藥用了不少名貴草藥才調製出來,而且調製過程極其困難,一個不慎就會損毀。各位鄉親,實在不好意思。”

劉憫粟朝臺下眾人拱了拱手,一臉歉意。

“如今,大呂與夜虺形同水火,驚嵐關的將士們為了我們的安危,正日夜與夜虺賊子戰鬥,極其兇險。所以,彰義局的打算是,此藥儘量先提供給驚嵐關的將士們,讓他們對付夜虺時多一層保護。”

臺下立馬就有人表示理解:“是啊,相比我們,驚嵐關的將士們更需要祛毒膏。”

“還是劉大俠思慮周全啊。有了這祛毒膏,定讓那夜虺束手無策!”

見到這一幕,徐行之暗自冷笑,他大概知道龐家和沈家要做什麼了。之前募集了一大筆捐款,這會彰義局又恰好調製出一款針對夜虺蛇毒的祛毒膏?其心昭然若揭。

不過目前頭疼的可不止這一件,他暫時也管不著,還是得解決學塾的招生問題。

他之前在縣署的時候,翻過熙城一帶各戶人家的資料,誰家有適齡的孩子需要入學,家庭條件如何,他一清二楚。如今鬧劇看罷,便準備折回學塾擬一個名單,再分頭登門遊說。

不管如何,給民眾啟蒙都是重中之重!

剛走沒多久,徐行之看到不遠處一個柱子那裡,倚著一個很眼熟的身影。他向著那人走去,臉上露出微笑:“楊兄,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了,別來無恙?”

那個倚著柱子醉醺醺的人睜開眼睛,看向徐行之,打了一個酒嗝,打趣道:“喲!這不左侍郎大人嗎?您老怎麼跑這裡來了?”

徐行之大大方方地坐在楊見微的旁邊:“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左侍郎了,我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罷了。”

楊見微指著不遠處、正被民眾圍著求墨寶的劉憫粟,毫無忌諱道:“我記得那個當紅頭牌前些日子要殺一個壞官,不會就是你吧?”

“這事他們失敗了,沒有聲張,楊兄你竟然知道?”頓了頓,徐行之恍然道,“我明白了,原來他們殺我之前找你寫過詩啊。我就說嘛,那詩怎麼聽著有點熟悉。”

楊見微調侃道:“難得徐大人還記得我的詩是怎樣的風格,見笑了。”

徐行之沒接他的玩笑,而是嚴肅道:“當初你從京城離開之後,便來了這裡……整日飲酒作樂,虛度年華?”

“徐大人此言差矣。”楊見微笑著搖搖頭,“我只是一個尋常老百姓,每日不過一日三餐,所思不過春來賞花,冬至飲酒,啊不對,春夏秋冬都飲酒。天塌了還有你們這些大人物頂著,關我一個市井小民什麼事?”

“唉。”徐行之嘆息道,“看來,你對京城的事還是耿耿於懷,只是楊兄啊……”

楊見微抬手打斷:“哎,徐大人若是沒事,便去忙你的江山社稷,匡民大計去吧,莫要擾我清夢。”話罷,他閉上眼睛。

徐行之惱怒道:“楊見微! 前些日子你不是才寫嗎——‘昔日少年叩聖心,夜半高臥曾憶無’——難道你忘了?當初十年寒窗,為的不就是大呂的黎民百姓嗎?你寫得倒是好聽,什麼孤膽攔尊駕,什麼借君首級慰褐徒,你看看那些百姓,都被誆騙成什麼樣了,你於心何忍?”

楊見微的眼皮顫了顫,依舊閉著。

徐行之稍微放緩語氣:“楊兄,你是知曉我的,我一個吏部左侍郎,被貶到這熙城當縣令,你還不明白嗎?今日我本來準備投二百兩給學塾,好廣攬學生,不限男女老少。可是,免費入學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他們一聽到劉大俠,便紛紛跑來這裡了……”

楊見微還是沒有言語。

不遠處熙熙攘攘,百姓們還在高呼著“劉大俠”。

沉默了好一陣,徐行之再次落下一聲長嘆:“罷了,我也不勉強你,只是楊兄,人不同於朽木,朽木離根必死,而人,可自行選擇根在何處。你可以怨恨滿朝文武,可以惱怒遍野愚民,但你別忘了睜眼看看,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楊見微,正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你——看著你整日在這濁酒裡沉溺,看著你徒增華髮,看著你親自拔了自已的根,一點點乾枯。”

話罷,徐行之站起來,與季明、柳扶搖一同離去。

楊見微依舊倚著柱子,只是這時他的身子好像沒了力氣,順著柱子滑到地上,毫無形象地躺著。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楊見微?

何時?

何地?

迷糊之際,一道闊大的城門忽然開啟。

一個身著青色襴衫的書生,正揹著書笈朝裡走去。

這裡是……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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