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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沒人注意，劉憫粟鑽進密林之中，越走越遠。忽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朝著聲源望去，只見幾條蛇正彎彎曲曲地朝他爬來。他下意識一慌，但很快就強行鎮定下來，往蛇的後方望去。
一個身著棕黑色樸素勁裝的女人一步步走來。
和昨夜一樣，也是這般，先是幾條蛇朝著他們兄妹三人爬來，接著，她從門外一步步走進來，沉默，冰冷，彷彿凜冽的冬天已經來了。
但他畢竟和潘達學了兩招，且也是柳家的男兒郎，雖然心中打鼓，但還是立馬站出來，拔劍以對。
“呵呵……”
“嘶嘶……”
隨著女人一聲輕笑，那幾條蛇也朝著劉憫粟三兄妹吐著信子，豎著的眼瞳閃著寒芒。
“你要幹什麼？”劉憫粟問。
“你就是劉憫粟吧。”女人道。
“是。”
既然對方已經找上來了，想必對他的情況已然瞭如指掌，故而劉憫粟也不隱瞞。只是，不知自已哪裡招來這麼一位仇家？
莫非是馮員外？自已如今都是彰義局的大俠了，諒那馮員外也不敢對自已怎麼樣。
看這地面的蛇，莫非對面這女人來自夜虺？難不成是因為許如珩一事——因為把罪魁禍首安在夜虺的頭上，所以夜虺懷恨在心，這才派人尋上門來？
“很好。”女人的眸中含著濃濃的恨意，“許如珩是你殺的？”
果然是許如珩一事——只是這女人到底是什麼立場？
劉憫粟沒有立馬回答，而是觀其神色，看到她那眼神，恨不得將自已抽筋扒皮，想來應該是怨恨自已殺了許如珩吧？那麼她和許如珩又是什麼關係？
腦中一縷記憶閃過，劉憫粟當即將它抓住——
“他走火入魔了。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實際上，是因為他愛上了一名夜虺的女子，有通敵之嫌。走火入魔只是個人行為，但若是通敵，不僅敗了他的俠名，也會有汙彰義局的名譽。所以，彰義局決定，為了降低對外的不好影響，決定先放棄對他的造俠計劃。”
這是薛寧曾經對他說過的。
這麼看來，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原因了。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和許如珩相愛的夜虺人，如今尋上門來，恐怕是要報殺夫之仇。
劉憫粟試探道：“你是許大俠的女人？”
女人冷漠的面容頓時浮現一抹懷念之色，但很快就又被她藏在冰霜之下，道：“與你何干？”
劉憫粟精準捕捉到了女人那轉瞬即逝的變化，當即落下一嘆：“唉，許大俠他……”
“他怎麼了？”女人立馬追問。
“此事和他們無關，我和你去外面談吧。”劉憫粟敞開雙臂，“以我的武功，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且外面夜色昏暗，也更有利於你不是嗎？”
柳大聽弟弟這麼說，急道：“老二你說什麼呢？這個女人是夜虺的吧？你別跟他出去，咱們兄弟倆一起面對！”
“大哥你放心，我如今好歹也是彰義局的大俠了，你就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沒事的，你和小妹就進去早些歇息吧。”劉憫粟拍了拍柳大的肩膀。
柳大還想說什麼，被劉憫粟一個眼神制止了。劉憫粟悍不畏死般，朝著女人走去。那些蛇“嘶嘶嘶”地將越來越近的劉憫粟圍住。
“老二……”
“二哥！”
柳大和柳依依俱是一臉焦急，但看劉憫粟那胸有成竹的模樣，又不好有其它動作，怕壞了劉憫粟的事。劉憫粟到底在外面經歷了什麼事，這個夜虺的女人為什麼會找上門來，也只有他自已清楚，他們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與默默祈禱。
劉憫粟對女人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禮貌地往外伸手：“請。”
女人見他目光真摯，再加上外面夜色深沉，確實也是有利於她，便沉默地往外走去，那些蛇也“嘶嘶嘶”地跟上。
劉憫粟走到門外，又回頭叮囑哥哥與妹妹兩句，便合上門，跟著女人走向密林。
林木高大而茂密，雖有皓月當空，路仍然看不真切。不過女人卻似眼睛裡挑著燈籠一樣，不受阻礙地在密林中穿梭。劉憫粟老老實實地跟在女人後面，時不時被突起的樹根或者斷枝絆到。女人也因此對劉憫粟的身手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憑他，還殺不了許大哥。
隨著越來越深入，秋風裹挾著四面八方各種飛禽走獸的叫聲，一聲聲，直擊劉憫粟的靈魂。再加上，在旁邊爬行不斷“嘶嘶嘶”的那些蛇，更是令其恐懼。
以往老人說：“夜深莫入林，林深藏妖魂；一步踏入林，半腳進鬼門。”
這還是劉憫粟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大晚上深入密林。
沒走多久，女人便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的目光穿過濃濃的夜色，好似一條突然探出頭的毒蛇，直勾勾地盯著劉憫粟的眼睛。只聽得她冷聲道：“行了，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憫粟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落下一聲嘆息，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並道：“許大哥在臨終前告訴我，倘若哪日有一名夜虺的女子來尋，便說他先行一步，來世再做夫妻。”
來世再做夫妻……
聽到這最後一句，女人的身軀有些搖晃。
這一刻，她真想立馬緊隨許大哥的步伐，就同剛剛聽到許大哥死訊那會一樣。可是她很快便又恢復理智，不行，現在還不能殉情，她還要為許大哥報仇。
“你又怎能證明，不是你想踩許大哥上位？我看你今日，在你們這裡很威風啊，那麼多人追捧你，怎樣，是不是很過癮？”
劉憫粟啞然。
“說不出話了是吧？你說的那個薛寧，我晚點自會殺了他，至於你？我現在就殺了，以祭許大哥在天之靈！”
“等等！”眼看女人準備欺身而來，劉憫粟連忙喊道，“你現在殺了我，只會玷汙許大哥的俠名！”
事關情郎，女人又耐下心問：“此話怎講？”
劉憫粟舉了舉手中的劍：“你可知此劍何名？”
女人黛眉微蹙：“我聽你們這裡的說書人說，好像是叫什麼機痕？”
“是繼珩。”劉憫粟糾正道，這女人畢竟是夜虺人，對大呂的文化了解不多，聽錯了也正常，“也就是繼承許如珩許大俠的意志。”
“繼珩……繼珩……”女人喃喃著，又斥道，“許大哥都死了你還要藉助他的名聲，你還說你不是居心叵測？”
“冤枉啊。”劉憫粟叫苦道，“好，就算你不信我，單單憑我手裡這把劍，你便不能殺我。”
“我就算殺了你又能怎樣？”
“你應該也知道，現在大呂的百姓都認為，許大哥是被你們夜虺暗算的，而我，劉憫粟，是繼承了許大哥意志的新大俠，你若是現在殺了我，你叫天下人怎麼看？都不需要人證物證，直接認定兇手就是你們夜虺的！那這就會徹底坐實，你們就是暗算許大哥的兇手！到時候，還怎麼揭穿彰義局的謊言？還怎麼還許大哥清白？”
劉憫粟的語速很快，生怕這女人沒有耐心，直接了結他的性命。
女人聽了之後沉默了。
劉憫粟又緊接著說：“你想啊，你直接殺了害死許大哥的那些人，有什麼用？許大哥還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最好的報仇方式，難道不是還天下一個真相嗎？”
女人陷入沉思。劉憫粟也不敢再多說一句，生怕說多錯多，只靜靜地等待著，那一聲聲“嘶嘶嘶”像是一把利刃，就在他的脖子前徘徊。
良久，女人才緩緩啟唇：“你說得對，我應該把這一切揭穿，讓許大哥的英靈得以安息。照你說，應該怎麼做？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別怪我無情。”
劉憫粟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利刃”仍舊橫於脖前，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忙道：“我如今是彰義局當紅的大俠，許多百姓都信任我，但這還不夠，我畢竟資歷還不夠。你給我時間，等我不再人微言輕，等我在江湖有足夠的威望了，我就向全天下宣告這一切，如何？”
又默了一會兒，女人道：“好，我就給你時間，你最好別讓我失望。”
兩人暫時達成協議之後，女人又要求他帶她去許大哥的墳前，她想和許大哥說說話。劉憫粟這才與其約定，等事情處理完，便來與她會面。
雖說目前兩人站在了同一條陣線，但再次見到這個冷漠的女人，劉憫粟還是有些忐忑。他鎮定道：“阿黎姑娘。”
就在這時，後面傳來一聲尖叫聲。
劉憫粟急忙回身望去，沒錯，聲音就是從那邊傳來的。他趕緊跑過去，這才看到地上有個熟悉的人，正一臉痛苦地趴在地上——是長寧裡一個和劉憫粟從小玩到大的青年。
他向劉憫粟伸出手：“柳二……救、救我……有蛇……”
劉憫粟在他身邊蹲下，關切道：“柳碩，你怎麼了？蛇、蛇咬到你了？蛇？！”
這時劉憫粟才反應過來，回頭瞪向走過來的女人：“是你？”
阿黎道：“你的警覺性太差了，這人一直尾隨著你進來。”
劉憫粟質問道：“所以你就放蛇咬他？快，快救他！”
阿黎道：“我們的事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他尾隨你到這，必有圖謀。按我們夜虺的準則，潛伏在暗處的危險，必須要儘快拔除。不然，你永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咬你一口。”
“這是誤會，這一定是誤會！你快點救他啊！”劉憫粟喊道。
阿黎仍舊是一臉冷漠，沒有一點回應。
劉憫粟見這個女人指望不上，便準備將柳碩扶起，一個人送他出去救治。
“你要是再動，你也別想活了。”
“柳二，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你快救我，我的腿麻了……”柳碩見柳二被這個女人簡單一句話定住身體，趕緊再次求救。
而劉憫粟只是沉默地將他再次放回地上，沉默地站起來，沉默地轉過身去，沉默地聽著那詭異的“嘶嘶嘶”。
秋風同樣沉默，和以往一樣，穿過這片密林。它並不會因為一片落葉、一根斷枝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