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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漸漸。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巧姑姑撩開馬車側面小窗的簾子，望了望蔚藍的天空。他們剛翻過一座小山，進入一片密林。密林中長著高高低低的樹木，還有很多顏色各異的美麗木槿花，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雨後的空氣乾淨清新，令人心曠神怡。
她轉過頭，看見正在專注的看江湖話本的彧，不滿道。
“女郎！你看看外邊兒，天氣多好啊！風景多漂亮！好不容易不下雨了！你抱著話本看了兩個時辰了！——”
彧凝著眸子掃了她一眼，順著她撩起的簾子看出去。
天空確實蔚藍澄澈，清風徐面，萬里無雲。孤雲背脊挺直，黑色勁裝裹身，長髮用紅色的髮帶束起馬尾，黑色皮質手套緊握著韁繩。他感應到視線，轉過頭來，一張英俊颯爽的年輕臉龐。
他笑了笑，明眸皓齒，少年好顏色。
“女郎，巧姑姑。這片林子裡有一種叫野莓的果子，正是這個季節成熟，酸甜可口，可想要嚐嚐鮮？我去摘些，很快回來。”
巧姑姑一聽，連忙點頭。
“去去去，多采些，女郎愛吃。”
彧：“……”
“諾。”孤雲一答，衝著馬車內提繩抱拳，少年長腿一夾馬腹進了密林深處。
孤雲的馬叫追風，出了名的腳程快。他們一行人走走停停，所以孤雲去摘果子他們也沒打算停著等他。只是稍稍放緩了速度，好讓孤雲儘快歸隊。
妄阮一直跟著孤雲和秋裳，憑風樓出事那幾天，他也著急得很。不過他在隊伍裡，是武力值最低的那個，他就算想幫忙也輪不到他。
女郎帶他出來，一是為了鍛鍊他，二呢，因為他做得一手好飯。
妄阮本來是騎馬跟在馬車後面的，但因為女郎的行李是他收拾的，一路上時不時就停下來被叫去幫女郎找箱子裡放著的某個話本，被巧姑姑索性留在了馬車裡。
女郎看話本很快，一天有時候可以看兩本。
出行時妄阮給她備了很多，一路上看見書局也會去補充一些，然後又賣掉一些女郎不打算收藏的。這次從憑風樓出來，那個叫吟雪的公子給了女郎很多書。他跟女郎的關係好像不一般，他送女郎出門時，女郎拉著他的手，他將懷裡一塊玉佩送給了女郎。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妄阮不敢亂猜，更不敢問。
只是見女牽那男子的手時，他心裡有些彆扭。
“女郎若喜歡酸甜，我昨天借樓裡的廚房，做了些山楂糕，女郎可要嚐嚐看？”
妄阮拿出一個精緻提手食盒，拉開最上面的那一層。
幾個棗紅色的兔子形狀的糕點放在裡面，小兔子活靈活現，眼睛是用芝麻點綴，四隻腳撒了些糖霜。看起來就很有食慾。
彧拿起一塊，咬了一小口。
酸甜可口，三分酸七分甜，山楂被弄成了細膩的山楂泥，許是放了些許的麵粉，口感更加厚實。仔細品嚐，細膩的山楂泥裡面還有些細小醇香的碎屑。
“裡面放了核桃？”
妄阮點點頭，低頭笑得很靦腆：“放了些炒熟的核桃碎，豐富一些口感並增加一些香氣。女郎可喜歡？”
“喜歡的，好吃。”
彧當然點頭，這樣的山楂糕佐茶最好不過了。
巧姑姑也拿了一塊嘗，連連讚歎。
他又開啟食盒的第二層，上面是小狗形狀的白色酥皮的棗泥餅和粉色酥皮的豆沙桃花糕。每一個糕點都用油紙折成的精緻小碟裝著，方便拿取，不易到處掉渣。
第三層，裝的是焦黃色的紅薯芋頭糕，芋頭糕捏成橢圓形，在熱油裡炸制。因為放了糯米粉，所以就算冷了也非常軟糯好吃。然後就是幾個用各種麵粉和油酥做的椒鹽酥餅。
三層的食盒，甜鹹搭配，幾乎都是彧愛吃的。她最喜歡看書的時候吃甜心和小食，旁人都深深記得。以前沒有妄阮時，孤雲、秋裳也會提前去街上買來備著。但妄阮來了以後，廚藝確實征服了一眾人，他親手做的點心比外面賣的還好吃。他們便再也不去買了，每次都叫妄阮提前備。
妄阮這次也是第一次跟女郎出遠門，他用了心，但也很忐忑，怕女郎不喜歡。
“阮兒用心了。”彧笑了笑，揉了揉十五歲少年的發頂。
小少年開心得不行。
不消一會兒，背後傳來馬蹄聲，孤雲摘了新鮮的野莓回來。巧姑姑撩開小窗簾子，他將小心護著的一個微微潮溼的白色布包遞了進來。
“我找了個乾淨的小溪洗淨了，女郎放心吃。”
白布展開，是一個個很小的櫻紅色莓果。不多，可能也就不到一斤。果子上還有些水汽，但並沒有灰塵，洗得特別乾淨。一顆入嘴，甜得彧和巧姑姑都眯起了眼。
這哪裡酸甜，這根本就是純甜，可能就帶了一絲果酸。
彧抓了些給妄阮，妄阮也覺得好吃。
“好甜啊！真好吃！我記得這個果子，老百姓叫它‘春見’，一個樹上只有一點，樹子很高，很難摘。”妄阮以前靠著野果溪水生存，對這些能吃的果子很是熟悉。
彧探身又撩起簾子，看向孤雲。
“你可吃了？”
孤雲笑著望向她，劍眉入鬢，星眸朗目。他紅色的髮帶被風帶著往後飛揚，隨著烏黑的長髮，頗有俠客的肆意。
他揚了揚手裡另外的一個小布包，許是隻有給她的三分之一的份量。
“還有呢，一會兒到了驛站，我跟秋裳、步汜他們分分，嚐嚐鮮而已。”
彧眼神繞著他的臉看了一圈，從袖口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隨手丟給他，孤雲反應很快，馬上接住。
“這是……”
“你看看自己的臉，刮成什麼樣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點密密麻麻的刺痛從觸控的地方傳來。定是方才尋野莓時被它的樹枝刮到了，‘春見’春天結果，夏天才熟，秋天掉落。越是靠樹枝裡面的果子越是成熟越是甜，但它的枝條上長著很多細密的小刺，稍一不注意就容易被刮傷。他不想砍掉樹枝，這樣很容易將果子摔在地上，更是因為砍掉後明年結果就會變少。只能小心翼翼地去摘。
孤雲拿著精巧的緊口瓷瓶愣愣的，看女郎已經拉下了簾子，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他心裡卻暖暖的。
“那也用不著使‘仙肌露’吧……這可是斷手斷腳使的藥膏……”
仙肌露，是江湖上有名的神藥。傳聞是誅神山的斯郎神醫的藥方，藥方不難拿，但仙肌露的藥材卻十分難得。一瓶仙肌露，在江湖上有市無價，黑市賣萬兩銀都有人要。
女郎卻拿來給他擦臉上過兩天便好的小傷口。
“我怕你破了相，一把年紀沒人要。”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從馬車內傳來。
“噗——”
“噗哈哈哈哈——”
“……”
雖然知道女郎只是玩笑話，給孤雲仙肌露也是心疼自己人。但這話，確實是逗笑了眾人。在場都是耳尖的高手，女郎雖然聲音小，但他們卻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笑什麼笑！我還不是隊伍裡年紀最大的吧！我才二十五，秋裳可三十一了也還不是沒有男人！你們怎麼不笑她？！”孤雲不服氣。
秋裳也是一身黑色勁裝，她走在隊伍最前面，是隊伍裡身手最好的一個，也是最會記路的一個。她常年在隊伍裡專治不服，不服就打。見一次打一次，打到服。秋裳是細長的單眼皮，唇極薄，她冷眉橫眼，咬牙切齒的看向右邊的孤雲，剋制的壓了壓腰上纏著的長鞭。
“孤雲！你是不是覺得我話少好欺負？你給我等著，前面驛站我們活動活動筋骨。”
“打就打，誰怕誰啊！仗著你十階後期厲害是吧！”
後面的步汜頭痛扶額：“能不能別這麼幼稚，從小打到大，煩不煩？”
“你閉嘴！——”
“你閉嘴！——”
兩人這時候倒是異口同聲了，相視一眼，又嫌棄的挪開。
焉知倒是吃著女郎方才遞出來的棗泥糕，看著幾個人翻了個白眼。
三個神經病！她心想。
馬車內，妄阮聽見他們幾個‘刀光劍影’、‘蓄勢待發’的緊張氛圍，倒是有些憂心。巧姑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寬心，習慣了就好，小孩子鬧騰。”
可不是嘛，她和女郎這兩個老妖怪都還沒吱聲呢。
讓他幾個小娃娃折騰吧。
不然這長時間的趕路，也怪悶的。
*
方圓驛站。
驛站建在楚國豐州和盤日聖朝城交界處的山脈之上，也是到盤日國最後的一道山路。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六百里路走了快九天了，要是過了這個山脈，最多還有兩日，便能到達聖朝城。
驛站本是官方用來傳遞情報，官員行路食宿和歇馬的地方。但楚仺王登基後，將大部分官方的驛站開放，也供百姓歇腳、換馬、食宿。
他們一行人到驛站時，正是午時，驛站裡已有很多人了。大部分人都是為了去盤日，或者剛從盤日出來。兩國交界，自然看見了不少盤日的人。盤日人身材普遍高大強壯，女子面板白皙，身材豐滿。他們大多五官深邃，瞳色偏淺，面目很有特色，極好辨認。
五個黑色勁裝的護衛和兩個帶著輕紗斗笠的嬌柔女子跨進驛站時，還是十分的惹人注目。驛站裡的普通人自然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對於大部分江湖客來說，普通人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士、農、工、商，只要不是土大夫之類的達官貴人，大多數普通百姓於他們眼中便和路邊的小貓小狗無異。而驛站裡三三兩兩的江湖客，也不願輕易招惹這樣一個明顯實力強大的隊伍。
這五個勁裝護衛，一看便知武功高強。
那兩個被圍在中間的女子，雪鍛、赤紗，不是什麼普通人家的女子。
五個護衛中的兩個，待兩個女子落席後便離去，不知道做什麼去了。驛站小二端來一壺粗茶和一碟油酥花生米，在詢問了他們想要的吃食後，拿著幾個銅板的小費，也眉開眼笑的去了後廚。
驛站雖是官方驛站，但並不大。這裡的食宿條件，自然是比不上豐州。但好在價格便宜，食物不豐富但也能果腹，普通老百姓也能負擔得起，在此歇歇腳。
三個剩下的護衛一個年輕些的站了起來去了後廚，一個和紅衣女子交流了幾句就去了後院的馬廄，想來是去餵馬。最後一個女護衛提出了一個精美的食盒，在這間小小的驛站，拿出了一個個精緻的點心，為兩個女子佐茶……
好奢侈！
好心酸！
有些囊中羞澀只能啃著幹饅頭就涼水的江湖客，見了目瞪口呆，看了人家的點心，又看看自己手裡乾癟的饅頭。不得不嘆一句人比人，氣死人。
他們這樣的確屬極少數，大部分人在驛站也只是炒一兩個小菜下飯，身上銀兩稍富餘的，會點二兩滷牛肉或炒豬肉片。價格不高，人均十幾文便能吃飽。高大的漢子加些肉食，人均不到三十文也能吃飽。
這裡離兩國的軍營很近，再加上聽說驛站有朝廷的高手坐鎮，因此這個驛站鬧事的人很少。
驛站背後的樹林遠處，傳來樹木、石壁折斷坍塌的響聲。但離得遠，只能聽見些許聲音。驛站裡幾個江湖客聽見了，但大多隻是往著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也沒作出什麼反應。彧他們幾人‘耳觀鼻鼻觀心’，也裝作不知道的模樣。
待他們五人用完了飯菜，秋裳回來了。
瀟灑漂亮的女俠客，黑色勁裝，只在褲腳和長靴上沾了些灰塵。
她揉著有些發酸的手腕，將手裡的長鞭又纏上了腰際。見女郎他們已經吃完了有些懊惱自己耽誤了時間，妄阮去廚房給她叫了一碗加牛肉的麵條。
孤雲隨後也回來了，他跟在秋裳身後，扭扭捏捏不願意進門的模樣。
彧抬起臉隔著輕紗瞧他，她眼皮一跳，隨後愉悅的笑起來。
孤雲被秋裳揍得鼻青臉腫，連束起馬尾都被打歪了，統一的勁裝被長鞭抽得破破爛爛。秋裳可是真沒手下留情，一拳一拳，拳拳到肉。可勁兒指著孤雲的臉打，本來十分俊俏的臉加上摘野莓時的多條刮傷，雖然傷不重，但看起來真的慘不忍睹。
“哦喲，這下好了，仙肌露真派上用場了……”
孤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