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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雪。
阿勒錫手裡挾持的人是吟雪。
他還是穿著一身如竹的青衣，青衣染血，但看著並不像他的。他臉色素白，神情依舊冷淡，彷彿並不害怕。雖然並不矮，但在肌肉盤結、異常魁梧的阿勒錫的襯托下，他看著就像一棵隨手就能折斷的小草一般脆弱。
五天之內，刀架脖子兩次。
可喜可賀。
“放了他們，不然我殺了他！”阿勒錫狠狠道。
沒了陣法的禁錮，但彧四下回頭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一張沒爛的凳子。她不想站著說話，但此時坐在地上又好像有些不對勁。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為了他，放了要殺我的人？”彧看了眼阿勒錫手裡的那把刀，刀刃但凡再進三分，便又要刺入他本就剛好的脖子裡。
不過這次的刀架脖子不一樣，阿勒錫應是很會殺人，他刀架的位置，正好在吟雪的大動脈上。這一刀下去，血會跟不要錢一樣噴飛，按都按不住。
阿勒錫彷佛胸有成竹：“你休想騙我，我知道你心悅於他！”
“哈？”彧睜大眼，然後彷彿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大笑起來。
她甚至笑了半天才停下，指了指地上死不瞑目的奇月：“誰告訴你我心悅於他的？奇月公子嗎？戲子而已……”
阿勒錫並不想跟她周旋，他面色陰沉，手上的刀又進了一分：“我知道你是誰，你不用愚弄於我！我們的人和藏寶圖，少了一樣，我就讓你此生再也見不到他！”
“你說你知道我是誰，那我是誰？”她饒有興趣地挑眉。
“你是魂香齋齋主！我也沒想到，魂香齋的主人竟是如此年輕的女子！但我可能也錯了，你可能並不年輕！小小年紀武功高，攀越宗師之境，我是不信的！魂香齋齋主常年深居簡出，我本來沒認出你來，但我認得你身邊的人——巧姑姑！巧姑姑素來可是個連君王臨了都可以閉門不見的人，能讓巧姑姑瞻前馬後服侍的，這世上我想不出第二個！”
彧瞧了瞧在旁邊神情輕鬆，不以為意地抽菸的巧姑姑，勉為其難的點點頭：“是有點道理……”
“所以，你覺得魂香齋的齋主，要什麼男人得不到？”
“非得要一個在樂坊裡唱戲、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碰過的戲子？”
“你殺了他，大不了我再殺了你們，然後等兩天我再找一個唱戲的也好，賣藝的也罷。男人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拿一個身份低賤、值不了幾個錢的戲子來威脅我，你是不是有點太看得起你自己那半碗水都沒有的腦子了？”
她聲音突然變得極其冷淡殘忍，她吐詞清晰，一字一句都落在了這棟樓所有人耳裡。特別是落在了，吟雪的心上。
他望著她，唇邊勾起慘淡的笑意。
他青絲未束，有些凌亂的灑在前胸和背後。他身形削瘦，本清風霽月的男子此時卻生出幾分黯然的脆弱。
“是啊。”吟雪清淺的聲音道：“我這樣卑賤的人，你竟拿來威脅她……”
話音剛落，吟雪眼睛一閉，趁阿勒錫正因彧的話而猶豫緊張之時，自己伸著脖頸撞向了他手裡的刀刃。這是阿勒錫唯一的籌碼，他大叫一聲，手裡的刀來不及收回。
可有人的比他的動作更快。
天地翻轉，白衣縹緲。
彧的身影如箭般穿影而過，她巧妙的掌握著角度，擊落阿勒錫手裡的刀，然後一掌打在阿勒錫肩上。阿勒錫被打傷，落在牆角不能站立。
她飛快的抱起滑落的青衣，在看到刀刃並未傷到他時，舒了口氣。
吟雪沒有迎來想象中的疼痛，動作的下一秒只覺天旋地轉，熟悉的木質香氣將他圍繞。他感覺到女子輕盈疼惜的吻落在他眼皮上，她輕笑一聲，一手環著他的腰，一手撫了撫他的發。
“哦喲，真聽進去啦？想死啊？”
吟雪臉慘白淡然，那閉眼迎刀而去的模樣真的嚇到了她。
彧抱著他坐在堆砌著桌子椅子等碎片的廢墟上，他這才緩緩睜開了眼。長睫如羽，眼神黯淡，唇色蒼白。
“大人又救了我一命，這條不值錢的賤命，怎值大人如此……”
彧知道他是真聽進去了。
可她要是不這麼說，阿勒錫又怎會放鬆警惕？
雖然她的話確實是很傷人了……
“錯了錯了，我錯了。”她立馬認錯，嬉皮笑臉的小臉瞅著他：“都是權宜之計，我說的話都不著數的……”
他巧慧蘭心，又豈會不知她是情急之下不得不這樣說。如果阿勒錫一直保持警惕，可能她真的會來不及救他。阿勒錫的刀可比他迎向刀刃的速度更快。她雖是賭博，但也只能如此搏一分生機。
理智雖如此，但她的話真的深深刺痛了他。她冰冷的話和她絕情的模樣，和真的幾乎沒有區別。她說話總是隨意，半真半假，這些是不是真心話，他不敢去細想。
一字一句，像是刀一般插進他的心。
他是自知不配的，本也不該配。
是他痴心妄想，起了奢念，妄想她能看他一眼。
她說的不是真心話，但說的確實是事實。
他抬首望著她，眸中含情，彷彿望著一輪遙不可及的明月。
彧隨意笑著，輕撫他的青絲。緩緩湊近，低頭就要在他眉心落上一吻。可那瞬間，一道連吟雪都發現了的殺意洶湧而來。彧表情一滯，迅速轉頭，看見一隻破空急速而來的箭矢。這箭，並未想要殺她，而是直指吟雪的眉心。
這箭太快，而其蘊含著的內力令彧心驚。
高手！宗師之境！
她迅速反應，推開吟雪，但箭矢實在太快太強，又太突然，她只能空手去接。
她接住了，她握著那根漂亮的銀箭，箭尖離吟雪只有一寸，鮮血立馬順著她瑩白的手淌下，染紅了箭羽，也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袖。
彧微微斂眉，順著箭飛來的方向望向三樓。
那裡輪椅上坐著一個人，是那個半邊臉上刺著繁複經文紋路的黑髮年輕男子。他修長的手指正扣著弓箭，放完後還沒來得及收回或者並無意收回。
他拉弓的右手中指戴著一枚木質的戒指，和她手上的那枚戒指很像。
男子眼神極冷，看向吟雪的時候就像看著隨意碾死的螻蟻一般。他從始至終並未與她對視，只是在消失之前斂著眉瞥了一眼她受傷流血的手。
一顆煙霧彈被丟了下來，待步汜和焉知再次查探樓裡時，那一眾十幾個人包括被女郎釘在牆上或重傷的人都已全部消失不見。
這些人一走，憑風樓大門外面便一下子衝進來很多人。其中包括心急如焚、恨不得把憑風樓拆了的秋裳和孤雲，還有些掌櫃的的親人。
掌櫃的和樓裡的小二都被綁著丟在了廚房裡，除了驚嚇過度，倒沒有其他傷。
這群人並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那陸丞相給他的藏寶圖，到底是怎麼來的？或者說畫這幅畫的人，又是怎麼拿到的這個藏寶圖？是真的如老者所說，是殺他族人，搶他寶物？這藏寶圖裡畫著的地方，除了或有或無的她的魂魄碎片，還有些什麼？那個男子又是誰？
雖然她也並不明白為何她的那些散落的記憶總是出現在各國的隱蔽處、機密淵洞等地方里，但魂香齋百年來熱衷於探尋大陸寶藏已不是秘密，而陸丞相，在那樣一個時機，故意給她的藏寶圖，又是為了什麼？
人去樓空，這些都無從對證。
“怎會這麼快！不可能啊！”步汜疑惑道，想要追出去瞧。
“三樓輪椅上那男子，宗師之境，你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我們還有半張藏寶圖沒到手，不要多生事端。他一直隱藏在暗處並未動手，表明他並不是想要殺我們，或者說並不是想要真的為了藏寶圖而趕盡殺絕。”
彧搖搖頭，安排他們各自處理傷勢，無需再查。
至於為什麼，而男子又是誰，對於那張臉，彧想了半天也沒有任何印象。
她想起他消失之前，最後的眼神。
他認識她嗎？
或者，他認識吟雪？
*
雨停了，或者說雨在兩天前早就停了。
憑風樓一直被禁錮在陣法裡，看見的事物或許很多都是幻象。
彧和巧姑姑確實是沒怎麼注意，這陣法實在精巧，如果不是這雨下了五天，而在這五天內秋裳和孤雲都沒出現，她也很難發現端倪。畢竟這外面看起來一如往常，時不時大門外還有些人經過。
五天，就算天上下刀子，秋裳和孤雲都不可能一直待在觀江客棧不來找她。這實在是說不通，除非，不是不來，而是進不來。
她這才讓巧姑姑出去探勘。
佈陣的人估計也沒想到，她過憑風樓來時並沒有帶上所有的人，她真的只是來聽曲兒的，卻沒想到一場大雨讓她在這裡住下了。
“嘶，不對啊……那群人不是來拿藏寶圖的吧？”
“是拿藏寶圖吧，這麼明顯。都拿吟雪威脅你了……”
“我怎麼覺得他們是來滅口的呢？”
“滅什麼口？”巧姑姑聽得腦袋疼：“你說朝廷有沒有參與？”
“猜不到，我不能確定陸玖拿出藏寶圖是代表朝廷還是代表其他勢力。不過我答應了祁霆，我不參與朝廷事。我本身亦不想參與。”
“祁有變還是楚有變？”
“祁吧。”
“女郎不好奇？”
“我不關心這江山姓誰。”他們都要死，她不關心。
……
“但最後那箭，明顯是起了殺心的。”
巧姑姑只是在破陣時遇到了圍殺，但再怎麼說也是內修十二階的人，因為並未受多大傷，只是被陣心反彈衝擊了。彧手上的傷口被她細細上藥包紮，一邊包紮一邊罵人。用詞一如既往的很髒。巧姑姑休息了一會兒，還吃了兩碗麵條，如今已是生龍活虎。
她兩人坐在已死的奇月房內。
那些人殺奇月是為了嚇吟雪，可誰又能猜到呢，吟雪是個不怕死的。吟雪說，當時他就在奇月房間內，奇月請他教他練琴。阿勒錫等人進來當場就拿住了奇月，威脅吟雪不要出聲。
“我不認識他，吟雪也說不認識。”
“要不就是易容了，他一直沒出手，到最後卻要殺你或者殺吟雪，這說不通。”
“是說不通……”彧撓撓頭，突然想起來：“你不難過？”
“難過什麼？”
“奇月的死。”
巧姑姑輕嗤，隨後笑道：“不過睡了兩覺，我都數不清自己睡過多少男人了。女郎還問我這個？”
“真是無情呢，巧兒。”
“您也不看是跟誰學的？”
“……”
“不過呢，我只是可惜，那是個好孩子，沒什麼心眼。無父無母的，我給掌櫃的一些銀兩，叫他好好安葬他。掌櫃的不要，說奇月本就是他樓裡的人，他有責任好好安排他的身後事。生死有命，我也習慣了。”巧姑姑又說道。
彧點點頭，也沒多說什麼。
“女郎真喜歡吟雪？我看女郎的樣子，不像是假的。”
“有點喜歡。”彧吃著茶，似真又似假。
“五天了，還沒睡呢？”巧姑姑升起八卦之心。
認識五天是很久嗎五天？
“我跟你不一樣，我清心寡慾，坐懷不亂。”彧說。
“呸，你我到底一不一樣，你自己心裡清楚。”
巧姑姑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麼多年能玩在一起，一個被窩能睡出兩種人？她信才有腦子有坑。
“看來吟雪還是不夠好看，女郎穩得住。”
“……”懶得跟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