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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了萬兩白銀，就給我看這個？”
馬車上，彧扯著從畫裡摳出來的半幅地圖，聲音瞬時提高了八度。
巧姑姑正在瞧那幅被陸丞相從宮裡帶出來的畫，畫乃宮廷御用紙張厚而輕，富有韌勁。彧手裡的地圖正是從畫的夾層裡拆出來的，紙張極薄，並非同一種紙。畫是山水畫，高山遠水，一立蓑衣。是前朝畫師宋庭的名作。
“半幅地圖，半幅地圖我拿來幹嘛！你說陸玖是不是騙我？”
“我看他還是不敢……”巧姑姑抽了口菸斗，又在畫上仔仔細細摸了一會兒。憑著畫上遠山的吊腳樓，小昭說很像是楚國豐州城的建築，畫上的河，也像是楚國的清河。
豐州是楚國邊境的一個小城，依山傍水，百姓臨江而居，多吊腳樓，極具特色。楚國豐州茲鄰槍州，就在槍州的正南方。她們此次出發，是為了去最南方的盤日國，因為小昭的一番話，又因為確實順路，便打算去豐州一趟。
“這是……鑰匙？”
巧姑姑在畫封的邊緣，摸到一個不易察覺的硬物，她小心地抽出來，竟是一把鑰匙模樣的東西。之所以說是鑰匙模樣而不是鑰匙，是因為它確實是太薄了。也不知道是用什麼金屬製成，薄而堅硬。
鑰匙長約半寸，薄如紙翼。彧拿在手上幾乎感覺不到它的重量，邊緣鋒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劃傷。
“這個，有點像玄鐵……”彧看了看。
“玄鐵？玄鐵只產於盤日，量少且極為珍貴，多為打造神兵利器。玄鐵價比黃金，不是尋常人能接觸到的。可玄鐵不是赤紅色的嗎？”
“黑玄鐵，盤日度漢沙漠。”彧說完又笑了，唇邊斂起甜蜜的梨渦，她眉眼稚嫩柔軟，這副人畜無害的嬌俏模樣，任誰看了都心軟：“這鑰匙能開什麼？開我的心嗎？”
又開始了是嗎？
巧姑姑忍住扶額的衝動，餵了她一口蜜餞，堵住她的嘴。
……
向南一路八百里，日行百十里的話，十日內便可達到。
他們一行人出城後，便換了馬車和裝扮，扮作行商的商賈進豐州。豐州乃山城，山中建城。中心城還算是比較繁華，雖近期旱情嚴重，但因為多條河流蜿蜒著淌過豐州，因此不至於將旱情擴大。豐州百姓家家戶戶都有井，井水來自山泉水，地下暗河的水受天氣的影響較小，尚未枯竭。百姓得以喘息。
一行人拿了早就準備好的通關文牒進了楚國境內，雖然多有盤查但總算是順利進了城。十日來，風餐露宿，一行山路並不好走。路上別說是客棧了，連個驛站茶亭都很少見到。
他們當然選擇入住豐州城最大的客棧——觀江客棧。
觀江觀江，客棧自然是以上等的江景作為賣點。
可巧姑姑發現，這上等客房的江景還沒觀一會兒，她永遠不知安分的女郎便被樓下相貌不凡的客棧小二的推薦吸引。自顧自的一個人走出了客棧，往著更靠江的地方去了。步汜剛剛將馬弄去馬廄餵了食，就看見女郎走了出去。奇怪的同時正準備追上去，卻被後面跟上來的巧姑姑攔下。
“你跟焉知他們先休整一下，我跟著女郎便好。”巧姑姑嘆息著擺擺手。
“諾。”步汜又看了看已經走遠的女郎，點了點頭。
巧姑姑跟了過去，彧剛好在一個名叫‘憑風樓’的三層吊腳樓前停了步子。憑風樓樓不算大，但修得很是氣派，在豐州城這樣一個楚國邊境的小地方，除了官方修葺的觀江客棧，便屬它最是大氣。
“快到晌午了，女郎來這兒幹嘛？”
“我聽客棧的小二說，這裡是豐州城最大的樂坊，甚至是楚國最有名的樂坊。楚國很多達官貴人千里迢迢都要來看，晚間還有很多樂曲歌舞表演，聽說還有很多美人呢……”
彧指了指大門前設立的木牌，巧姑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上面寫著：今日演出：樂曲演奏《春江花月夜》
《隔江彈唱》
《不度歌》
《花間辭》
歌舞表演《錦城樂》
《予君書》
……
“女郎，可現在才午時……”她倆總不能現在就來坐著等吧？
“這個我也打聽了，那個烏髮灰袍、細眼膚白的小二說了，憑風樓的菜也頂好。什麼江州酥魚、脆炒蝦仁、糖醋三鮮、紅燜羊蹄……”彧笑嘻嘻的。
您對那小二的描述倒是很細緻。巧姑姑些許語塞。
“走！”
在路上啃了十天干糧的巧姑姑毫不猶豫，拉著彧就往樓上最好的包廂走，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說是財大氣粗也不是誇張，憑風樓的掌櫃眼睛賊尖，兩人一進門，便親自迎了過來。又是端茶又是遞水，親力親為，熱情周到。
兩人一看便是有錢的主兒，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身紅衣，輕薄縹緲，手提菸斗，長髮挽起斜斜的髮髻，妝容精緻，容顏絕美。而後面這位白衣女子更是貴氣，眼尖的掌櫃識得，那可是千金難求一匹的雪鍛，銀狐蠶絲產量越來越少，這幾年雪鍛的產地越國又有商人囤積居奇，雪鍛的價格更是水漲船高。哪怕是這豐州城的權貴，不得門路，砸也砸不出這般品質的雪鍛。
白衣女子身量很高，身段纖細修長，長髮半挽。雖然她戴著銀質的面具，但一看便知氣質不凡。她走過時帶起一陣香氣，她左手中指戴著一枚木質戒指。其餘身無長物。
她們來得早，訂了一間視線極佳的包廂。包廂有東西兩面窗戶，東臨江景，且看熱鬧的臨江街市。西看樓內舞臺，正中間，視野無遮擋。
兩人點了不少菜，掌櫃的一一記下，送上了好茶和糕點便出去了。
“這包廂多少錢？”
彧伸出兩根手指。
“二兩銀？光是包廂費可不便宜啊……”
“事實上，是二十兩銀。”彧搖搖頭，出聲打斷她。
“什麼？！二十兩？！比咱們家的包廂都貴？！”巧姑姑挑眉，沉思片刻後認真道“看來咱們齋裡的飯菜還是賣便宜了……”
“咱們齋裡可沒有美人兒跳舞。”
“什麼美人兒看看就要二十兩？二十兩我美人兒都能買一打！……我喚蘇策給我找幾個去齋裡，哼！”
“咱們不是做飯菜生意的，巧兒。”
“蒼蠅腿也是肉，銀子這東西不嫌多的。”巧姑姑抽了口菸斗。
彧為持家有方的當家姑姑豎起了大拇指。
她們點了五個菜：脆炒蝦仁、肉沫豆腐、精品東坡肉、糖醋三鮮和炒時蔬。樓裡上菜還是很快，巧姑姑剛喝完一盞茶，菜便齊了。蝦仁鮮嫩，估計是養殖的河蝦，豐州臨江，做養殖的農戶很多。肉沫豆腐的調味也做得極好，肉沫是用肥瘦相間的五花炒制的，加入了當地特色的豆瓣醬，很是鹹香。東坡肉是提前半天製作好的，分量很足，但味道稍微差些。糖醋三鮮的糖醋汁調得不錯，兩人都連連稱讚。
“菜品倒是不貴，包廂確實貴了些。”巧姑姑忍不住道。
“味道是不錯哈？比咱們當年在喬國燕城‘雙絕宴’吃的還要好。”
“可能是咱倆口味重，雙絕宴有些寡淡了。吃一口兩口覺得新鮮，但確實不下飯。喬北人口味清淡……”巧姑姑舀了肉沫豆腐搗碎了下米飯吃。
飯菜才吃一半，樓下沿江的街市便喧鬧起來。
桌子就在窗邊兒，彧愛看熱鬧，捧著碗站起來去瞧。
這條街市東西走向，一行人被簇擁著自西向東過來，七八騎純血的馬匹。被圍在中間的人白馬金轡，穿著宮廷特製的華服，黑緞金紋，繡著青竹與祥雲。領口一絲不苟、嚴絲合縫的規矩服帖，玄金暗紋的腰帶扣著纖細勁瘦的腰，帶上掛著一枚血紅寶玉製成的令牌。
彧離得有些遠，看不太清上面刻的什麼字。
他玉指凝脂，骨節分明，輕輕握著白馬的韁繩。青絲高束，金冠生霞。
彧覺著自己有限的文學素養很難形容此人的顏色，那冷白的面板在日光下有些晃人眼眸，竟比她還白了幾分。可見其養尊處優。
有幾分莫名的眼熟。
“國師大人！是國師大人啊！”
“國師大人竟然來豐州城了！咱們豐州是要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國師大人風姿卓絕！——”
“傳聞國師大人乃鳳凰轉世，神魂不滅，災厄不侵。能呼風喚雨，驅邪轉運。聽聞仺王每次出征，都要求國師大人算時辰，因此從無敗績呢……”
“還不快跪下，你在國師大人面前站著像什麼話！”
“……”
馬兒步子很慢，百姓簇擁著對他說著什麼，還有人跪在地上向他磕頭。那人在馬上，發冠兩鬢間垂下來的絲帶隨著馬蹄聲輕輕晃動。鳳眼輕挑，眼尾輕紅，似女子精心勾勒的妝。長睫如翎，長眉入鬢。寸寸精緻，進退即失的高挺鼻樑完美得令人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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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輕啟，潤澤淡粉。他耳垂上墜著紅色寶石的細長耳飾，血色的紅在他一身沉寂黑緞的衣裳間，濺出氤氳旖旎的豔光。那種既清冷剋制又嫵媚撩人的矛盾感，實在讓人口乾舌燥。
他額間點著殷紅的水滴狀的印記，不知是胎記還是刻意畫的。
彷彿萬里江山顏色盡入他一人眼眸。
“男的女的？給老孃看自卑了……”
巧姑姑也是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美人兒。彧不知從哪裡抓了一把瓜子，邊嗑邊看。白馬上的美人兒寬肩窄腰長腿，但胸前平平。很明顯是個男子。
突然人群中有人貿然在路中間攔下，護衛抽刀擋在他面前。
攔路之人是一普通布衣的婦女，她跪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個嬰孩。那嬰孩不知是生了什麼病，臉色泛青白，呼氣多進氣少。
“何人擋路！速速離開！否則殺無赦！”
“國師大人！請國師大人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算命的先生說我孩兒被妖邪所迫害，民婦四處求醫，可孩兒依舊藥石無醫！……”
妖邪？什麼妖邪？鬼附身？
彧以為那國師大人不會在意民婦，護衛已經開始驅趕她。可她仍然不懼利刃，拼命的在地上磕頭呼喊，只為國師大人看看她的孩子。
“把孩子抱來。”美人國師的聲音清冷好聽，像是隨意勾勒的琴絃。
婦人將孩子交給護衛，護衛又遞給國師。
他抱著孩子，玉一般的修長手指在孩子眉間輕輕一點，唇間吐出幾句聽不明白的詞句，微微的帶著絲絲殷紅顏色的風在嬰孩周身揚起，片刻後又將孩子還給婦人。
“好了，孩子，孩子竟然真的好了！”那婦人驚呼。
“國師大人果然厲害！”
“國師大人乃仙人也！國師大人……”
“太神了太神了……”
那孩子不知到底是因為什麼，原本青白的臉色好像突然緩和下來，小臉漸漸有了顏色，呼吸也開始平和，不再氣短。圍在一旁的百姓看了皆是震驚，趕緊都跪了下來，彷彿是看見了神祇。感嘆、佩服、嚮往的聲音綿綿不斷。
那孩子的母親更甚，跪在地上一直磕頭感謝，都磕出了血來。
懂了，不是國師，是神棍。
“嗤——”彧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嗤笑，彷彿看了一場有意思的鬧劇。
聲音不大，且她站在三樓處憑欄眺望，在這喧鬧的街市本應該聽不見的。可不知為何，國師在這一瞬間忽然抬起頭來，準確無誤地順著笑聲望向了她。
白衣女子站在三樓憑欄處，懶散的斜靠著木欄。她手裡抓著一把瓜子，邊磕邊看。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斂著肆意戲謔的光。見他看過來，她竟還微微挑眉，略帶驚豔的神色。
那瞬間，兩人的眸光相會，詭譎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