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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揮袖，寢殿裡的燭火驀地燃了起來。一排黑衣人從寢殿的廊簷上躍進來，跪在床前。
“主子。”
“逮住她，殺無赦。”顧覃之眸子凝著寒光。
“是。”黑衣人得令後又消失在房間內。
他湊過來，靠她很近，劍眉擰著，模樣認真：“你看看，知人知面不知心吶。他在你身邊安插眼線，什麼居心？哪像我，坦坦蕩蕩，任君採劼。”
她扯住他的發，迫使他停下繼續湊近的俊臉：“坦坦蕩蕩就坦坦蕩蕩，任君採劼什麼你？顧公子讀過私塾嗎？先生這樣教你的？”
她一股腦說他的時候，窗戶外飛來一隻比魂香齋尋常信鷹大上一倍的紅喙雄鷹，隨之進來的還有女裝扮相的狼末。它落到彧肩膀上，彧給了它一塊肉乾，然後從它腳上拿下魂香齋裡通訊用的特殊信函。
狼末看著彧，彧衝著他點點頭，然後抽出腰間的軟劍又出去了。
彧端起桌上的茶水倒在信函上，黑色的信紙便逐漸變成灰白，留下一些文字的痕跡。顧覃之也走過去站在她身邊看，彧沒有在意他的動。
“你竟然早就知道錢芊被人換了？”
“不然呢？你以為我養大的姑子我一點兒也不瞭解？”
彧輕嗤，信是巧姑姑傳來的。上面說她已經將地牢裡的‘唐連’放出來了，正是被真正的唐連易容並毒啞了的錢芊。而一直帶著彧的‘錢芊’，正是唐連。說實話，唐連的易容術確實卓絕，若不是……
“錢芊從小走路有個小習慣，左手喜歡小幅度的輕輕擺動，她大聲說話時眼睛喜歡往右邊瞟。”彧挑起一邊兒的眉毛，然後低頭似乎有些懷念：“而且，只有我和巧兒知道，芊芊她，最討厭的動物就是老鼠……一個人易容術再好，模仿她的神情、說話的方式、做事的邏輯再像，但在熟悉她的人看來，仍是漏洞百出。他可能並不瞭解，錢芊是我和巧兒看著長大的孩子，在我們身邊待了不下十五年，我們和她不只是上下級關係……如果連他們被換了人我們都看不出來，那未免有些太失敗？你認為呢，顧公子？”
“還算你有點兒腦子。”他沒有成功開屏，從鼻子裡輕哼一聲：“你還是喚我顧郎君的好，都跟我姓了，你還在乎這些細節做什麼？”
“天下只准你一家姓顧？”她。
“好好好，只要不姓溫，你姓什麼都行。你最好是趕快把真正的錢芊弄過來，然她在我身邊安插了不少眼線讓我很煩，但確實是個極其機靈的姑子。這燕城上上下下她最熟悉，我才不跟你講這些無關緊要的。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麼把我救出去。”
“救出去？你在皇宮裡躲著我還救你做什麼？到底是你救我還是我救你？”彧有些費解，她來找他是為了得到她的記憶碎片的，怎麼現在又要來救他？
“錢芊不行，錢芊被唐連毒啞了，現在正把她送往誅神山。”
“毒啞了？你還認識百里斯郎？”他嘶了一聲，有些愁容： “自然是救我，你不知我被關在燕城了嗎？我在岡潭那裡應該跟你說了呀，我沒說嗎？”
“說了一半。”她從懷裡拿出一塊翠綠的圓形玉佩，就像一塊平安扣：“你給了我這個，叫我來找你拿記憶碎片。”
他剛要來拿玉佩，彧又收了回去。他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我哪有什麼記憶碎片，我就是記憶碎片。溫衍愚把我關在燕城不讓我出去，就是為了不讓你想起這段記憶。你還不明白？”
“我明白個錘子我明白！”彧開始罵人。
就兩個人明白前因後果，一個不說，一個打啞謎。
“我帶你出去有什麼用？還別說我怎麼帶你出去，他又用什麼法子把你關在燕城……既然是記憶，咱們就不能簡單一點？你告訴我是什麼記憶不就行了唄，磨磨唧唧幹嘛？”
“我告訴你就信嗎？”顧覃之挑眉。
“我信，你只管說。”
“不行，這是咒術的禁忌，我要是告訴你，我馬上就會消失。他把我打得稀巴爛，如今我的元神還在外邊兒飄著呢……算了，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總而言之，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
彧上下打量他，面上並無起伏。她大致能猜到顧覃之和她，甚至溫衍愚和她都是同一種人，只要元神不滅，將會擁有不死之身。
所以她並不是獨自一人在這片大陸游蕩，只是她忘了，是嗎？
“哦，是嗎？被打得稀巴爛……”
“欸——怎麼聽起來，你好像看不起我？”顧覃之皺眉：“稀巴爛的原因是他比我……”
“他比你先進來，是吧？”彧接話：“那我還比他先進來呢，他怎麼沒有稀巴爛？就你稀巴爛，還被關在這裡？”
殺人誅心謂之彧也。
“呸！誰叫你忘得一乾二淨！你也不打他呀你也！”顧覃之咬牙切齒，一張俊臉委屈得很：“他還不是一樣稀碎，現在也只留得幾縷靈智在那兒苟延殘喘，再等個幾百年看他不死得透透的，連元神都拼不起來。因為你比他先進來，首先就封了進入這片大陸的通道。不把自已切成碎片偷渡過來，怎麼進得來？力量太強會被你發現，你發現了可不得把他也打個稀巴爛……哼！”
“我聽著咱們仨不像是一夥兒的？”彧越聽越奇怪：“你倆在追殺我？我記得你說我是混沌，那你是什麼？”
顧覃之抿了抿唇，偏過頭去不說話了。
“好好好，又是禁忌是吧？”彧深吸一口氣：“你說說看，怎麼救你？”
他立馬來了精神，轉過頭來，眯起眼：“四月初八，萬卷樓，殺個人。”
……
……
燕城顧公子心有所屬了。
這恐怕是最近半月來，燕城乃至喬國上下最大的逸聞。
“聽說沒，姊妹們，顧公子前些日子看上了一個舞姬。還是從太子手上討來的呢，說那舞姬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姿，把顧公子迷得團團轉呢！”
茶樓裡的一群年輕姑子正圍坐成一團，嗑著瓜子搖著團扇。
“聽說了聽說了，現在燕城還有哪位娘子沒有聽說？顧公子這半月來，可一次都沒去煙香樓，成天就跟那舞姬在一塊廝混！”綠衣裳的女子神秘秘的說。
粉衣裳肉嘟嘟的妙齡女子眨眨眼說：“我爹跟萱坊的東家關係好，顧大小姐跟我爹說，顧公子在晁山盤了一個院子，將那舞姬養在那兒。晁山知道吧？那裡的院子多貴，寸土寸金吶……”
“也不過就是一時迷戀而已，顧公子以前不也喜歡那什麼煙緋姑娘嗎？”花衣裳的姑娘不敢相信的反駁道。
“那怎麼能一樣？他給煙緋姑娘買晁山萬金的院子了嗎？他為了煙緋姑娘就不去煙香樓了嗎？男人這種東西，他給誰花錢不一定是喜歡誰，但不給誰花錢，就一定不喜歡誰。你懂什麼？”粉衣裳的姑子輕哼一聲。
“說得也是……”
……
燕城逸聞裡的兩位主角，也正坐在茶樓頂樓的上等包廂喝茶。
換回了一身白衣的彧，斜斜地坐在茶几前捧著話本。玄紫衣裳的顧覃之金冠高束，抱著一隻雪白的長毛貓輕撫著，時不時眼神望向身旁不遠處的女子。
“叩叩叩——”
門響了，顧覃之說了一聲請進。
薄衫紅紗的豔麗女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著黑色勁裝的一男一女。
彧從話本里抬起臉，唇邊斂起笑意。
“巧兒。”
巧姑姑走進來，焉知和孤雲留在門外守著。她嘆了口氣，自顧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牛飲而下。不過美人就是美人，連牛飲都如此好看。
“女郎倒還笑得出來。”巧姑姑看了旁邊的顧覃之一眼，但似乎並不在意：“真是整死人，您不知道錢芊有多氣。她硬是不願上誅神山，還是我讓步汜硬把她綁去的。她在齋裡下了死令，天涯海角也要追殺唐連。”
彧輕笑，拍了拍身邊的座位：“想象得到，芊芊多好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被溫衍愚的人丟進了自家的地牢，還被毒啞了，你不讓她找補回來，策兒定要寫信去笑她。”
“蘇策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唐連滑得像根泥鰍，派出去的人現在都還沒抓到他。想他的腳程，如今估計已經回到楚國了。想在溫衍愚的地盤逮他，可不容易。”巧姑姑走到她身邊坐下，睨了顧覃之的方向：“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城顧公子吧？”
顧覃之也不介意巧姑姑現在才提起他，摸了摸白貓的長毛。
“巧姑姑，久聞大名。”
巧姑姑輕哼一聲，又看向彧，眼神裡寫滿‘荒唐’二字：“您在燕城的八卦，我可聽了一路。您不會又在沒事兒找事兒吧？哪怕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沒見誰像您這麼頻吧？”
“你倒是誤會我了。”
“誤會？”巧姑姑額角直跳：“甭告訴我您要雨露均霑啊……蘇策和白鬱現在可是為了您焦頭爛額，那人可不好糊弄。”
彧笑出聲來，一雙桃花眼無辜的眯了眯：“況勉怎麼樣？”
“蘇策辦事你放心，他讓人用了百里斯郎配的毒藥，保證讓況大將軍十日之內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目不能視，神仙來了都沒有法子。”巧姑姑給彧斟了杯茶，然後抽出菸斗點燃：“女郎怎麼知道況勉跟著的不是仺王，而是溫衍愚？”
“你不是都看出來了嗎？”彧挑眉：“在刀鋒客棧，況勉對溫衍愚的緊張程度？你再回憶回憶，況勉的副將來客棧時，先喊的況勉還是先喊的溫衍愚？嘶……我當時還在猜測，是不是那些副將是他的人，或者說，況勉當真心胸如此寬大？而且我與溫衍愚的事情，好像一直都沒有傳到楚弋的耳朵裡。直到……”
“直到溫衍愚帶著數萬軍隊及戰艦從阿孃河回楚？”巧姑姑心領神會。
彧點點頭：“那可是數萬精兵，你瞧瞧那兵部尚書任成巍對他的態度。”
“我記得從前從蘇策給我的信件上了解，溫衍愚還只是個國師或者軍師的角色。他現在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連況勉的實權他都敢接過去……他就不怕楚仺王知曉？”巧姑姑沉思片刻，稍有疑惑。
“他既然敢帶兵回楚，他恐怕也不懼楚弋知曉了。楚弋若是這時候才幡然醒悟，只怕是晚了……以溫衍愚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如非他已手眼遮天，他定不會如此張揚。”
“嘖嘖嘖，才十年，這小子當真是厲害。”巧姑姑嘆道，忍不住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咱們還是回嵁山吧？”
彧抿了幾口茶，失笑道：“來都來了，咱們這時候走，豈不是很沒面子？”
“這時候還要什麼面子？”巧姑姑都煩死了。
“我倒要看他想幹嘛，他還真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呢……”
顧覃之在旁邊一直聽著，實在沒忍住，終於是說了一句：“你們當著我的面兒說這些，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
彧轉過頭去：“我看得起你，那要不你領軍去把楚國打下來？”
“……”
楚國現在吞下了越國，楚國的版圖已經將整個吞赫大陸截斷，西面魏國、祁國、陳國，東面孤零零一個喬國。喬想要跟哪個國家聯手都困難，楚國如今的軍力，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打個喬國，簡直輕而易舉。大祁不好打，陸玖不是個省油的燈。魏國、陳國更不必說，還不如東邊兒的喬國。
然後就剩下最南邊的盤日，可盤日一直以來都很混亂，盤日大帝只在聖朝城有話語權，連西南的垂城都鞭長莫及。但盤日的象騎軍也不是容易嚥下的樣子。
“都被打得稀巴爛了，你還要什麼面子……”彧嬉笑著補刀。
顧覃之沉了臉，咬牙切齒：“都說了是因為……”
他話還沒說完，茶樓憑欄外同時飛來兩隻信鴿，一黑一白。白的那隻飛到了顧覃之手臂上，黑色的那隻停在了彧前面的茶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