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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我叫憶卿，憶卿這個名是我師父起的。我原本有名，是父母給我起的，我不知道自已的父母長什麼樣子，聽鄰里說，我四歲時他們去世了。後來我聽鄰里叫我楚來，因為我在楚地出生，父母便這麼叫我。楚來，我反覆叨唸著，楚來……
曾聽師父說:楚地在南邊，那裡很大很大，又聽說楚國連年打仗。唉，當今這天下，哪裡不是連年打仗呢？
這是我生命的第十四個年頭，也是我跟著我師父的第十年。師父自稱彼黍，如果他不死，也已經七十歲了。三個月前，他病倒在了茅廬裡，集市上請來的看病先生只是連連搖頭。病了兩個多月，他終究還是離我而去，那是春分的前一天，師父臨終前告訴我，他是七十年前的春分出生的。
師父很少和我談論他的生平，我卻會時常問起，我喜歡聽故事。但師父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即便如此，他還是告訴了我我的身世，師父說:“我的家在北方，那個地方叫做燕，燕地的冬天，比楚要冷的多。因為齊國伐燕，燕連年徵兵，所以我逃了出來，我祖上曾是燕國公子，因為庶出，傳到我父親那裡，便沒有了爵位。父親也曾想靠著戰場，殺出一個功名來，然而，他永遠的倒在了戰場上，母親悲憤欲絕。我們的房子，被齊兵燒了。我帶著母親，一路南下，因為父親告訴我楚地很大，大國的國境腹地裡，沒有仗打。我也不知道去楚地的路程究竟有多遠，只是一路走著，終於，在一年後，我和母親來到了叫郢的地方，可是郢都已經沒有地方安家了，就是在郢都，我結識了你的祖父。你的祖父也是個沒落宗室，不過他是宋人，宋國亡國的時候，已是平民，所以躲過了一劫。你祖父大我十八歲，遇見他時，你的父親還沒有出生。長租住也不是個辦法，我便和你祖父離開了郢，郢人說，往南有一個叫做雲夢的大澤，那裡蟲蛇出沒，魚禾甚盛，只是，尚有許多蠻人，來到雲夢澤時，正值晚冬時節，雲夢的盛況還沒開始。我們在一個村落外面一處野地起了間茅草屋，等待著春天的到來。我的母親愈發的衰老，值得欣慰的是，楚地的景色不似燕國那般蕭瑟，楚地，永遠都充滿著生機的地方。五年後，你的父親出生了，你父親名叫逝水，因你祖父感慨大江東流日夜不息之故。”看了看沒入樹林裡的那輪紅日，“天色已晚”，師父說道。
月明當空，我躺在池塘邊上，對著夜空發呆。我想:師父說，我祖上曾是宋國的貴族，如果宋國還沒亡，王位傳到我該多好啊，便不用在這個地方受苦了。
次日早上，師父又開始追溯起往事:“我是看著你父親長大的，你長得很像他，不過，你父親沒你那麼調皮，他是個忠厚的人，所以攤上了被抓去打仗。你父母的婚事，是媒人撮合的。你母親家是從衛國搬到雲夢的。後來，蠻族大舉反撲雲夢，楚國徵兵伐蠻，我們兩家便來到了你母親的故鄉衛國，你祖父年紀大了，在途中勞累而死，我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匆匆埋了他，又匆匆北上。衛國小弱，又處列國交戰之地，從來就沒安穩過。你的父親從軍，從來沒有回過家，只聽說同你父親被徵去的那批人被調去抵抗魏國，全軍覆沒，衛越來越弱小。你的母親聽說後困悶鬱積，最終暴病而亡。你母親臨終前，將你託付於我，可我也知道，我命不久矣。能看著你長大，也算是了了你父母的心願”，長長的一聲嘆息，我與師父靜坐無言。
這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師父覺得我已經能記得事情了，便告訴了我。後來，我不斷的纏著師父，師父可憐我，就又說了許多。
師父愈發的蒼老，這戰事也愈發的吃緊，集市上每天都在貼告示徵兵，鄉間常聞一首歌謠: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公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仲……。師父也會唱這首歌，他說:這仗，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楚來，你記住，這天下，不知是誰的，但你是你的，按衛國律，男十五歲既可從軍，衛國弱小，終免不了亡國的命運，我已是將死的年紀了，你，不能在這個地方等死。
果不其然，師父死了，第二日，我埋了師父，如同師父和父母埋了我的祖父。我想:或許沒有人會知道，這世上還有過這麼一個人了。一個人？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不知道將要去哪裡。師父雖曾教會我識字，留給了我一幅圖冊。可，我並沒有出過這個村落二十里之外，這地圖上的畫有多大，也不知道，這村裡的人，多是些世代農夫，沒人識得字。師父生前，倒是因為識字受到了鄉鄰的尊崇。他可以在集市的告示上知道哪裡又要徵兵多少，回來告知鄉鄰們，鄉鄰們便自謀出路去了，誰都不想打仗，可這仗，找上人來打啊。
禍不單行，在師父去世後的第三天，魏軍洗劫了村落，成年男子悉數被俘虜充軍，我因年幼，倖免於難。然而，卻成了村裡面唯一一個識得字的人。聽說集市上又要發告示了，鄉鄰里便請我去看看。
多年以後，我仍然時常會想起這個在集市上遇到的人，他叫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