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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剛下過雨，山裡缺乏陽光照射，許多地方還是溼漉漉的，人的鼻頭對這種潮溼尤為敏感，踩在雨後的泥濘上，聞到的盡是發黴的氣味。
儘管維坦一路上都在努力和睏意與飢渴作鬥爭，但走到第三天的時候，他還是撐不住了。
墨凜已經整整三天三夜沒有醒過來，維坦能明顯感覺到，她發燒了，而且燒的很重，她的額頭緊緊貼著他的後背，每次停下來歇息時，都能摸到一大片汗漬。
再不找個地方歇腳，他們兩個都活不了。
問題在於，沒人敢收留垂死的涅真人，因為萬一處置不當，讓涅真人死在自已家裡，下場可就是滿門抄斬了。
維坦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去錦口縣找自已的母親尋求幫助。
維坦的母親萊內是北疆最富有的錦商，坐擁產業無數，幾乎整個北疆的名門貴胄家裡都有一件禮服出自萊內名下的弗茲坦。
弗茲坦原本是一位神明，他是索維爾人的祖先，神話傳說中，他還是海格力斯的摯友，商人的庇佑者，最具智慧者。
遠古時代的索維爾人遇到不確定怎麼做的大事時，他們就會選擇舉行祭祀弗茲坦的儀式，人們相信，在祭祀儀式中，弗茲坦的神靈會不論地位、出身、血統，降臨到每個虔誠祭祀的人身上。
祭祀前，要先準備一根纏著錦條、綁著鈴鐺的九節竹，錦條上用炭筆寫著本次祭祀要向弗茲坦請示的問題，只能以“是”或“否”的句式向神明詢問。
祭祀開始後，大祭司手持九節竹，站在人群中間來回搖晃，所有人必須圍在大祭司身邊形成一個圓圈，索維爾人認為鈴聲具有吸附邪念、喚醒智慧的作用，九節竹則可以消化邪念、祛病賜福，二者結合，則可以淨化參與祭祀者的心靈。
接下來，主祭官就會交給人們一些事先裁剪均勻的錦帛，所有人必須咬破自已的手指向弗茲坦宣誓自已對神明沒有任何隱瞞，接著便用血在錦帛上畫一個圓或畫一個叉。
畫圓表示祭祀者詢問神明指示後，神明肯定本次祭祀的問題並予以支援，畫叉則相反。
在所有人都向神明請示完畢後，祭祀者們依次獻上祭品。
據說，弗茲坦最喜歡的就是絲織品，因此，索維爾人每次在祭祀之前都會準備大量錦帛進行獻祭，在某種意義上，這也說明了早在遠古時期，富有智慧的索維爾先民就掌握了先進的紡織技術。
萊內傳承了這項歷史悠久的索維爾習俗，並將它發揚光大，在北疆，紡織業是為數不多幾乎全部由女性掌控的產業，因為神教奉行男耕女織原則。
她憑自已的努力一手創辦了第一個“弗茲坦”，這是一種有別於過去所有產業的新型生產組織，由於這個組織所有成員都是地位卑賤的女性，因此在組織內部無論技術工人、管理人員還是組織者，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在日常生產經營活動中，所有成員都是平級的，而不像其他產業由一名或幾名掌握著機器和財富的廠長說了算。
在決策和監督等重要問題上，該組織實行“弗茲坦”決議制度，這也是這種組織名稱的來源，根據弗茲坦祭祀的精神，每次要進行決策時，所有與決議相關人員都要圍成一個圓，由萊內擔任大祭司負責記錄和宣佈祭祀結果，一名管理人員擔任主祭官，負責唱票，一名技術工人代表負責監督祭祀流程，防止有人在宣誓活動中違背誓言。
產業在這種模式的推動下迅速發展，並綻發出勃勃生機，弗茲坦在北疆遍地開花，不過，由於教令限制，只有索維爾女效能夠參與弗茲坦，其他人等嚴禁加入，好在萊內家族龐大，女性眾多，其中不少人都是名門貴胄的妻子，有這些關係的保護，再加上北疆上層人士對錦帛的龐大需求，她的生意可以說是蒸蒸日上。
萊內的父親與卡爾的父親是故交，二人早年有姻親之約，在父親的授意下，萊內不得不在她事業蓬勃發展時前往常清與卡爾結婚，好在兩人都從事商業活動，多少有些共同話題，婚後生活雖談不上其樂融融，也算是相敬如賓。
不久，萊內誕下維坦，在孩子斷奶後，萊內和卡爾的關係也基本宣告結束，二人各自回到自已的領域發展，從此再沒有過什麼來往。
維坦偶爾聽父親提起過母親，知道她在錦口縣有些產業，還有就是萊內那個被稱為“天才”的侄子耶克，他是北疆最頂尖的藝術家，同時擔任天宮的首席祭官，是御虛星君玄凌的左膀右臂，全北疆能夠自由出入天宮的索維爾人不超過十個，而耶克就是其中之一。
維坦之所以對耶克有這麼深的印象，主要還是因為卡爾常常用這個表哥來督促維坦，有一段時間，卡爾的口頭禪是“看看人家耶克再看看你”，有這麼個天才表哥，給維坦造成了不小的負擔。
雖然萊內和卡爾已分居多年，但她應該知道有維坦這個兒子，只是錦口離常清還有一段距離，維坦擔心自已的體力恐怕難以支撐。
出了常清縣城一路往東走，中間越過幾個村莊，就是錦口縣的地界，維坦估摸著再走一段路程，就能碰到村莊，他咬咬牙，用劍當作柺杖，支撐著他和墨凜兩個人的重量，向前方邁步走去。
沒走多遠，維坦就聽見附近傳來潺潺水聲，應該是山澗溪流的聲音。
維坦已經有三天粒米未進，只喝了些泥坑中的汙水，渾身上下散發著汗臭味，有溪水的話，能洗洗身子也是好的，墨凜還在發著燒，給她喂點水也能緩解一些。
果不其然，越過叢林後，就出現了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
維坦把墨凜放下，將她的身子倚靠在一棵大樹旁，跑到岸邊用手舀水喝去了。
不知是因為飢渴還是這地方確實山清水秀，維坦感覺這水甜絲絲的，不自覺就喝了七八捧，直撐的肚子發脹。
喝完水，維坦還意猶未盡地抹了一把嘴，這才感覺自已又活了過來，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水面盪開一圈又一圈波紋，維坦不自覺地朝裡面看了一眼，驚覺裡面倒映出個鬍子拉碴、頭髮亂蓬蓬、臉上還全是汙穢之物的流浪漢。
維坦把手放在臉上，水中人也把兩條髒手搭在臉上，維坦終於意識到，水中這個憔悴不堪的男人正是自已。
他來不及感慨，連忙將那條髒破的黑圍巾浸入水裡，反覆搓洗了幾十遍，才露出暗紅的底色。
條件不足，維坦只能湊合著把圍巾當成毛巾，照著水面仔細擦拭臉頰，直到把整個臉部都清洗乾淨，才將圍巾放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