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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庭死寂，只聞清嫋依依，
兀自一聲訕笑，隨後大笑連連，
李牧稟正衣甲，仰天大笑而去，若有悲壯，卻難掩嘲弄，
“謫仙扶蘇，不過爾爾，力不可奪城，策無能折志，庸人也。”
老人背影落幕，迎夕朝而去，萬騎歸營。
扶蘇佇立在原地，久久未曾回神。
半晌之後，幾匹駿馬勒韁拴繩，
王翦幾人神色各異，各有心算，
“楊和端大病初癒，羌瘣率軍彙集井陘之後，率領五萬輕騎斷路於和順，只要李牧撤軍邯鄲，必招三路夾擊。”
王翦早前就與扶蘇覆盤過李牧破局之策，
扶蘇所言的上，中，下三策，李牧最可能選擇的，便是中策，
而如今經過扶蘇的言辭逼迫，李牧必將盡快行動，
“我到希望李牧選擇上策，如此一來，倒也免了我們在此消耗心神。”
扶蘇嘆息一聲，薑還是老的辣，李牧臨行前的嘲弄，便是看穿了扶蘇的算計意圖。
“為何？若是李牧將軍當真佔據邯鄲，擁兵自立，屆時就連攻破井陘都是一道難關，不是更加繁瑣嗎？”
花狗撇了撇小嘴，戮民殺君這種天地不仁的勾當，也就只有扶蘇能輕描淡寫的脫口而出，
就連她這種不識得幾個大字的野孩子也知曉天地蒼生，君父忠孝之禮，
扶蘇翻了個白眼，看向了一旁沉思的張良，
“小良子，你可知為何？”
這對關係特殊的姐弟倆，元嫚對張良照顧有佳，大有引薦父王，傾力培植的意向，
而王翦卻十分喜愛這個有些瘋野的少女，用王翦的話說，這姑娘身上有種不拘一格的跳脫靈動，比起自家那個硬邦邦，死沉沉的兒子可是討喜的多。
“起先還不知，後細細思索，若李牧將軍當真受你蠱惑，北上破邯鄲，趙地雖可暫時得以解危，可於天下人而言，李牧將軍就成了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大逆叛賊，人人得誅，諸國背棄，趙國圈地自囚，雖疆域尚存，可卻再無賢達志士相擁，死水無源，任由李牧將軍兵法通神，也無法逆轉衰敗之勢，秦橫掃他國之後，趙自會投於懷中，兵不血刃。”
張良小臉緊繃，侃侃而談。
元嫚微微頷首，雖這少年暫且無法於扶蘇相較，可這般早慧通透，也非常人所及。
“還是太過淺顯。”
一隻海東青飛旋而下，落入扶蘇肩膀，摩挲面龐，甚是親暱。
扶蘇逗弄了一下隼兒，抽出其帶來的簡訊，掃視一眼，咧嘴一笑，萬事俱備。
“燕趙多義士，此言不假，有李牧先例在前，我再怎麼動搖人心，秦入燕趙大地之後，終會有效仿先賢者，前仆後繼，以死為榮。”
扶蘇嘆息一聲，這便是華夏民族融入骨子中的傲氣，折不斷的脊樑，殺不絕的薪火，
如今扶蘇以一個入侵者的角度來圖謀一國一地的得失，與之對敵者，便是這骨血錚錚。
他贏不了，泯滅不掉這股執拗倔強，只能以最為巧妙的方式將其轉移融合，
“李牧若戰死秦趙邊關，趙地便會生出千百了李牧，若李牧困死在王座之上，那趙地，將會折殺萬千李牧，懂嗎？”
行在夜色中最前列的燈火，一旦其迷失方向，跌落深淵，那身後的點點薪火也會驟然熄滅，
“李牧只是個名字，其可怕之處不在於兵法，更不在於謀略，是其戍邊數十載凜凜揮舞的旗幟，是行於萬民眼中的那一抹背影，信仰這種東西，沒辦法以刀槍劍戟去撕裂斬斷。”
“趙國亡於君，而非亡于軍民，李牧知曉，但是其所信仰的東西不允許他做出變革，也沒辦法阻止這個腐爛宮閣的轟然倒塌，是不是很可憐？”
扶蘇嗤笑一聲，這便是某些學派的劣根所在，
有德為尊，大材可敬，庸碌者居高殿，禍累良將猛士，
“我說與李牧將軍的上，中，下三策，也是我秦攻伐趙地的三策。”
“上策，李牧屠城叛君，秦繞路攻燕，困趙地於腹中，慢慢消化蠶食，兵不血刃。”
“中策，李牧退守邯鄲，多生變故，燕魏蠢動，大戰在即，血流千里。”
“下策，李牧將城中百姓安置秦地，引趙君自斷生機，殺忠疑將，李牧殉國，秦攻趙地，難降人心。”
“說其是下策，因其功在近前，禍在秋後，可李牧逼迫我不得不選此下策，父王與我，都再難等下去了。”
少年輕嘆一聲，目色複雜，轉身離去，背影落寞，
扶蘇慶幸得見華夏英豪，卻又惋惜於此情此景空落悲怯。
邯鄲城殿，趙王宮寢，
一位披襲禪衣，徙坐拄腮的清瘦年輕人把玩著手中玉令，耳聽諫言，神色玩味，
“相父所言，可是說那李牧有自立擁王的心思？”
趙遷抬了抬眼皮，單吊眼眸，鷹瞳戾戾，薄唇蒼面，略顯陰詭森暗，
“那秦公子扶蘇向其諫策，北上邯鄲，勤王持政，如今趙人皆知，人心浮動，還請王上令李牧回城自辯，以安朝綱。”
殿下跪叩兩人，一人高身雄闊，面相威明，開口諫言，擲地有聲，
一人羊須獐目，俯首遮顏，不見神色。
“若調遣李牧回朝，春平君以為，又該以何人對敵抗秦？”
趙遷眯了眯眸子，望向殿下，語氣若有試探，
“井陘關隘依險而守，秦軍南北兩線皆受挫被阻，可見秦軍並非不敗雄師，吹噓盛名，如今秦二十萬甲士囤積井陘，卻幾番退卻我軍攻勢，前日陣前來報，李牧率軍追襲三十里，卻無一斬敵建樹，實為怪事，朝中尚有趙蔥，顏聚二位悍將可用，可暫且接替李牧軍務，待清白自證後，自可讓李牧再度率軍破秦。”
趙畔抬頭對視，卻見那雙鷹戾眸子越發清寒，心神一顫，趕忙俯首避視，
“看看吧，這是昨日李牧傳回的軍報。”
片刻之後，殿上扔下一封書箋，趙遷雙手攏袖，訕笑一聲。
郭開趙畔兩人不著痕跡的對視一眼，捧起書箋，蹙眉凝視。
“信報所言，那位秦公子心機深沉，手段詭譎，善於挑撥民意人心，拿捏人性，如今王翦圍而不攻，非李牧叛國交和，而是其知曉我大趙國力衰退，無力續久戰，且，如今萬民饑荒，李牧請求孤救災濟民，安撫天下。”
趙遷自言，嘴角掛著一抹弧度，看著郭開趙畔兩人神色玩味，
“其還坦言，朝堂之上，尚有奸佞，請孤清明，切莫忘舊時之恥，兩位，李牧所言的舊時之恥所指為何啊？這奸佞說的又是何人？”
咄咄質問，目色如炬，若大蛟毒蚺盤柱吐信，窺探心神五念，
“李牧將軍以長平之戰為較，實為大逆逼君，居功自傲，其心不臣，還請王上速速調令，褫奪其上將軍之職。”
趙畔眉頭緊蹙，鏗鏘諫言。
“郭開，你以為何？”
趙遷不知可否，看向了一直低頭不語的羊須重臣，
“臣有惑，將軍為國征戰，我等定鼎力相助，可如今李牧將軍箋書請糧，卻為有疑，一月糧草，怎麼就不足半旬，如今我大趙各地饑荒，王上體恤，削減用度，賑濟災民，至使萬民無憂，民心向上，井陘怎麼有平白多出十餘萬災民？且據臣得信，如今井陘關隘，城門大開，日夜有災民湧入，秦軍只是遠遠觀望，從未趁此突襲，若真如李牧將軍所言，秦公子狡詐，又怎麼白白浪費這般攻城時機？”
郭開拱手覆命，若有所指，
“為防奸人作梗，臣請王令召回上將軍，君臣奏對，以安朝臣萬民之心。”
趙遷看著殿下異口同聲的兩人，手中玉令砰然炸裂，
“皆是亂臣賊子。”
甩袖攏帳，趙遷冷語一聲，轉身而去，
當日，邯鄲詔三令，令令遣君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