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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夫之厲，身可死，拳不可退，氣可斷，勢不可亂，
扶蘇棄了一身術法手段與其求拳，
酉時便以教拳為回禮，三分力，五分力，七分力，可學幾分，悟幾分，全看扶蘇自已的造化，
他反倒對此有幾分期待，想要瞧一瞧這位無數光環加身的少年能給其帶來怎麼樣的驚喜，
不過如今看來，扶蘇丟了半條命換來的東西，太淺，更不夠純粹，
這太極與其說是一種拳，倒不如說是一種巧式來的準確，術武糅合，類似於縱橫二人的劍道相應，卻遠不如縱橫術的霸道絕妙。
若這就是扶蘇的極致，那下一拳，他便可以死了。
“陰陽強盛，剛柔流轉，水無常意，隨念而動，理太小，意太輕，窪渠怎麼容下虯龍，力貫截江，斷坡蜿崖又怎麼擋得住垂天巨浪。”
酉時輕嘆一聲，稍顯惋惜。
“法順理，理同道，道應天，四時流轉，春夏不停，生生不息，此為天理大道。”
扶蘇滿眼鎏金散盡，重瞳眸子卻更顯威赫，少年矗於天地，握拳拉架，
酉時一身拳勢驟然炸裂，滿眼凝重，
“拳下無不平，遒勁苛人性，舉勢問天公，小子以為，武為逆，敢行人間路，可破天地囚。”
肩負天劫，腳陷地塹，身前眾生皆敵，身後掩日刀戈，
吾行路，背山海之途，且出拳，遮日月之華，
昂首立架，擺勢握勁，身前無人，天地也需敬我三分，請讓路。
“武為逆，逆，好一個逆，哈哈哈哈，甲子蹉跎，恨已不休，並非人朽，而是勢窮，於天地間，吾輩已退讓許久。”
老人聞語吶吶，咀嚼半晌，隨後放聲大笑，蒼淚泣下，久久難平，
“如公子所言，大逆之道，於天地不容，前路無途，又當如何？”
酉時滿頭蒼髮，意氣風發，暢意解脫，寥現少年張狂，
“只管出拳。”
扶蘇兀自閉上雙眸，目中無人，且問天地。
“對嘍，自該如此。”
酉時點了點頭，起架拎拳，一口濁氣吐出，如杯中龍捲，一掃心中抑鬱，
秋葉染墨，一線交錯，天地間一聲古鐘悠鳴震盪，血霞散盡，日輪墜山，
百丈黃沙翻湧而起，眾人突覺腳下突陷三分，氣勁揚沙，飛掠如箭，
退後百丈，凝凝側目，
一道血染身形步步鏗鏘，如登天拾階，重瞳歸隱，縷縷青絲漸染白霜，
元嫚滿眼血色，不顧勁氣漣漪一頭扎進黃沙之中，
“阿姐。”
七竅流血，已然見不出容貌，胸膛塌陷，拳可見骨，
女子高高揚起得巴掌終究是沒能揮下，元嫚顫微的應了一聲，
轉身背起少年，一如年少，大步而去，
酉時望著那悽慘背影，老眸渾濁如漿，下意識的摸摸了腰間，隨後咂了咂嘴，
“可惜了，此處應該有酒的。”
老朽咧嘴一笑，收回目光，與萬軍矚目之下，悠哉悠哉的回到了南城之下。
翌日，秦趙邊疆傳訊，趙武冠酉時戰死沙場，舉國大哀，秦大公子扶蘇一夜白首，重傷瀕死，天下大震。
平陽城內，黑袍白首少年依躺美人懷，芊芊玉指銜紅果葡萄，遞喂至嘴角，
薰香如山霧，繚繞纏綿，胸前酥峰覆雪，不知淹溺死多少英雄豪傑，
豐腴女子名徵瑟，五音十二律之徵音，潛伏趙境數載，後酉時走出北疆歸趙，扶蘇便將其撤出了邯鄲，
蒼鬢老將身尤帶傷，進閣便瞧見這“昏君”靡色的荒誕景象，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個小兔崽子，起來，給我起來。”
一聲斥喝，連著兩日，咸陽那邊發來了十餘騎快馬問奏，
朝堂上下都快因為扶蘇吵開了鍋，嬴政數次動了親臨平陽的念頭，都被幾位老臣按了下去，
趙國更是國本震盪，護國之將折戟，扶蘇之名一夜間成了整個朝堂上的禁忌，如憚鬼神。
面對桓齮的訓斥，扶蘇翻了白眼，蹭了蹭身後的柔膩，惹得徵瑟連連嬌嗔嚶嚀，
“起不來，沒個三五日修養，我連上馬都費勁。”
少年經此一戰，生死大劫，倒是褪去了幾分稚嫩，卻依舊是那副浪子放蕩的懶散模樣，看著讓人恨的牙根癢癢，
不過如今扶蘇這副模樣，可不是作偽，當日元嫚將其背會平陽之後，
隨行醫官搭脈看診，那是一模一個不吱聲，言語支吾，滿頭大汗，就差說上一句趕快準備棺材吧，
一身筋骨斷了七七八八，血肉模糊依稀可見內腔臟腑，
就這還能喘著氣，已經算是詐了屍了，怎麼醫治，何時能醒？
這不該問我們行醫的，應該去城廟裡問問神仙老爺，
不吹不黑，醫官臨走前還在帳外拜了拜，就差供上幾柱香，許個願了，
之後的訊息就傳開了，說什麼大秦公子受天地庇佑，砍頭不死，剖腹可平，
妖魔一點的說扶蘇重傷之後生吞活人，補血壯氣，採摘心肝，供為已用，
別說外人，就連恆齮眼瞧著扶蘇強打精神，指揮元嫚與這女子為自已縫補血肉，疏氣穩神的場景都有些脊背發涼。
確非常人，常實可解。
“酉時，當真死了？”
桓齮輕嘆一聲，前日一戰，可謂天人交鋒，
兩軍主帥，李牧也好，桓齮也罷，都要摸一摸自已的項上頭顱，好好慶幸一番，
以當時局面，若無扶蘇阻攔，秦軍殘餘不過萬數，酉時一人擋萬軍，取將首，並非痴言妄想，
且桓齮有預感，其實酉時就是這般想的，先殺扶蘇，後元嫚，恆齮，直至屠殺萬軍，死戰死絕。
“死了，或許從其現身那一刻，他便沒打在走出戰場。”
提起酉時，扶蘇斂了斂神色，言語間情緒有些複雜，可敬，可嘆，可悲，可憐。
“最後的一拳，我敗了，但賭贏了，所以我活了下來，酉老心有憾，意不甘，枯木朽矣，只盼新枝。”
從二人相逢交手的那一刻，扶蘇就察覺到了酉時的異樣，
並非是年邁老朽的枯彌留，也非陳鍊甲子的渾厚醇穩，而是比扶蘇還要旺盛幾分的血氣磅礴，
酉時的拳，不在剛猛，而在綿長二字，
如田間耕作的老農，四季無阻，鋤犁開荒，山石不可擋，川流不可停，
突逢一日，老農察覺自已已然時日無多，身前又見聳峰重嶽攔路，便提起最後一口氣，強撐著身子，回到家中，最後照看一眼親人子嗣，尋到一處合適的墓地，當死死矣。
換言之，於扶蘇交手的酉時，不過是潰爛半身的末弩而已，巔峰實力，十不存四五，
即使這般，扶蘇還是靠著攻心對意的心思，撿回一條小命。
“只盼新枝？”
桓齮愣了一下，這個詞倒是有幾分嚼勁。
“於國於已，皆問心有愧。”
扶蘇苦笑一聲，老農親手將那把鋤頭交給了一個外姓之人，又沒能狠心斷了其亡趙的路途，
既沒能得了引路前人的恩情，也沒成為扶大廈之將傾的諍臣，
兩不虧欠，卻又兩方虧欠，教拳教半拳，忠國忠半念，
如此一生，好似了無遺憾，卻滿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