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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已因舐犢情深,一時忘了朱桁是什麼樣的人——他永遠處變不驚,彷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既然他早已識破這些陰謀詭計,又豈會毫無防備?
朱元璋微微鬆了口氣,看來即便沒有自已插手,朱桁也能解決這場麻煩。
“所以,你們就安心吧,不必皇帝不急,急壞了身邊的近侍。”朱桁笑著安慰道。
“你說誰是近侍?”朱元璋臉色一沉。
“我又沒說你,你激動什麼。”
“你這傢伙……”
“好了好了,繼續下棋吧。”
朱標眼看這對父子又要拌嘴,急忙出來打圓場。
“不用下了,我好像贏了。”朱桁伸了個懶腰。
“怎麼可能?這才剛開始,你小子到底會不會下圍棋?”朱元璋一臉鄙夷。
“廢話,我下的是五子棋。”
·
朱元璋:“???”
“行了,總之我是告訴你們不用擔心我,你們安安心心回去吧。”
朱桁笑著寬慰大家:“雖然很感謝你們來幫忙,但我自已可以解決,你們別牽扯進來。”
朱元璋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驕傲自滿乃取禍之道!”
“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
“如何應對?”
朱桁笑了笑:“非要摻和我這點事,是吧?”
朱元璋淡淡回應:“朕不能袖手旁觀。”
朱桁自有辦法是他的事,作為父親,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已的孩子受欺負!
朱桁盯著朱元璋看了一陣,片刻後無奈搖頭:“好吧,那就透露一點,好讓你們安心。”
“說來聽聽。”朱元璋敲擊著棋子,審視般地看著朱桁。
朱桁已展現出非凡的治國之才,但在大明朝廷立足,單靠治國還不夠,更要學會與官員鬥智鬥勇!
他要看看朱桁在官場鬥爭中的手腕。
對此,他也頗感好奇。
一個出身平民的朱桁,究竟憑藉何種手段,能與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官員相抗衡?
“絕無可能!”朱桁臉色驟然嚴肅,他堅決地對眾人表態:“萬萬不可將此計獻於朝廷,否則只怕會招致大禍臨頭!”
話音剛落,朱元璋略顯愕然,片刻後才回過神來,苦笑著問:“你是擔憂,朝廷一旦識破你的出眾才能,會力邀你出仕為官?”
這想法確實很符合朱桁一貫的思維邏輯。
然而此事非同小可,關乎天下百姓的負擔減輕,取消養馬之政後,能讓多少家庭免於因供養馬匹而家破人亡?
朱元璋正欲進一步以大義說服朱桁,
“這事與當不當官無關。”朱桁卻鄭重其事地回應道:“若將馬政收歸國有,只會令黎民百姓處境更為艱難,
甚至可能會引發天下動盪不安!”
聽聞此言,朱元璋滿臉震驚:“怎麼可能?!”
朱棣也是一愣,隨即便像是領悟到了什麼,無奈地說:“兄弟,就算你無意仕途,也不必說得如此嚴重吧。”
朱標同樣苦笑附和:“實在不行,我們匿名呈上建議便是,畢竟百姓們早已深受馬政之苦。”
“有多少人家因為馬政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你就當是可憐他們一下。”
面對幾人極力勸說自已改弦更張的樣子,朱桁不禁面露黑線:“我在你們眼中就這麼個冷漠無情的形象嗎?”
“沒錯。”朱棣直接點頭承認。
“我靠!”朱桁有種想拿磚頭拍他的衝動。
此時朱元璋也醒悟過來,疑惑地看著朱桁:“這裡面難道還有別的隱情不成?”
“當然有。”朱桁翻了個白眼,解釋說:“馬政的問題多如牛毛,就像一艘千瘡百孔的大船,雖底子還算穩固,尚能勉強航行。”
“我採用流水線的方法,只是對其進行了修補維護。”
“如果貿然進行大規模改動,那隻會讓這艘破船瞬間傾覆,造成船毀人亡的慘劇。”
“相較於其他諸多問題,馬政虐民之舉,其實還算是最輕微的一個。”
“這……”朱元璋聽得一頭霧水,難以置信。
自已苦心孤詣制定的馬政,
即使存在弊端,也不至於錯得如此離譜吧?
在朱桁眼中,
這馬政竟然如此糟糕不堪?
朱桁看著他們一臉困惑的表情,只好搖搖頭,對著朱元璋說:“你自已懂得養馬,應當清楚大明境內有多少地方適宜養馬吧?”
朱元璋遲疑了一下,然後肯定地點點頭:“我瞭解一些,主要是山東、山西、陝西一線地區。”
對於親自操辦馬政的事務,這些基本情況他自然瞭如指掌。
“那麼,你是否注意到,大明適合養馬的地方,有什麼共性呢?”朱桁追問。
朱元璋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都是位於北方地區。”
“不僅如此。”朱桁繼續說道,“還有水源。”
“適合養馬的地方,必須擁有優質的牧草資源,所以它們的共同點在於,都臨近水域分佈。”
“其次,地形需平坦開闊。”
“現在告訴我,這些養馬之地具體都在哪裡?”
朱元璋毫不猶豫地回答:“北方缺水,唯有黃河附近可以建立馬場,朝廷設立的官營馬場,大多集中在山西、河南、陝西三大布政使司的黃河沿線。”
說到此處,他疑惑地看向朱桁:“但這跟馬政存在的問題有何關聯呢?”
朱棣搶著回答:“我知道了!”
“北方戰亂頻發,養馬需要佔用大量沿水優質耕地,我兄弟的意思是,這樣會加重北方百姓的生活壓力吧?”
朱桁瞥了他一眼,回應道:“答非所問。”
“馬政的第二個重大缺陷,恰恰就出在黃河本身。”
說到這裡,朱桁目光轉向朱元璋:“你曾經務農,應該瞭解土地休耕制度。”
“如果同一塊土地持續耕作,會導致土壤肥力逐漸喪失,最終變為荒地。那麼,在官營馬場中實施流水線大批次養馬,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朱元璋頓時緊鎖眉頭,陷入沉思……
半晌過後,他面色凝重地說:“土地荒蕪?”
“這只是其中一個問題。”朱桁接著說明,“養馬和種植莊稼一樣,如果在有限的土地上大規模飼養馬匹,在戰馬頻繁踩踏之下,會使馬場土壤肥力下降,再難產出優良牧草。”
“好土失去植物根系的保護,水分無法留存,良田也會逐漸沙化。”
“這就引出了第二個結果。”
“水土流失!”
“但黃河又怎麼扯上了關係?”朱元璋仍舊滿腹狐疑。
朱桁見他們不明所以,輕輕搖頭,隨手拿起棋盤上的棋子,模擬起黃河兩岸的情景——
中間用白色棋子代表黃河,兩側黑色棋子象徵河岸。
此刻,在眾人的迷惑目光中,
朱桁緩緩講述:“假設中間的白棋代表黃河,兩邊的黑棋代表河岸兩側。”
“河流形成的基礎條件就是兩岸之間存在溝壑,並且地勢由高向低,促使黃河滾滾東流注入大海
“別憂慮,以當前朝廷馬場的飼養規模來估算,黃河再次潰堤還有一段時間。”
朱桁安撫道:“退一步講,就算真的決堤了,這罪名也扣不到我們頭上吧。”
“然而你若將流水線養殖方案呈上去,恐怕才是真正招惹麻煩。”
“那流水線技術能大幅提升飼養密度,必然加速黃河沿岸土地沙化過程。”
“屆時一旦黃河潰堤,按照黃帝那種脾性,恐怕會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
“畢竟,在他眼中,皇帝是不會犯錯的,錯誤只會歸咎於臣子。”
“苦心孤詣地獻策,反而引來殺身之禍,豈不是得不償失?”
朱元璋聽罷,不禁深深一嘆:“說到底,還是我見識淺薄。”
朱桁飲了一口茶,潤了潤喉,感慨萬千地說:“其實也沒什麼,作為平民百姓,見識有限也是正常。”
“關鍵在於黃帝見識有限才真叫人頭疼。”
“就拿馬政這事來說,只因他的見識短淺,不知坑害了多少黎民百姓。”
言至此處,朱元璋苦笑回應,點頭稱是。
朱標見狀急忙打圓場:“黃帝也是有苦難言,他也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朱桁卻是淡然一笑:“古人云,論事不論心。”
“評判一位黃帝,不必關注他的初衷是什麼,只需看他令百姓生活變得更好還是更糟。”
“至少從馬政一事可以看出。”
“老朱在內政方面,的確缺乏天資。”
面對這樣的評價,朱元璋苦笑不已,彷彿被當面指責,卻無法反駁。
“父親……”
此刻,朱標亦顯現出不忍之色,他親眼目睹自已父親夜以繼日、勤勉國事的身影。
朱元璋雖受此重擊,但強作鎮定,擺手搖頭,苦笑道:“朱桁評價的是朱元璋,我無需為此沮喪。”
“我只是為那些無辜百姓感到惋惜,他們落在一個無能的黃帝手中。”
對此,朱桁驚奇地看了朱元璋一眼:“不錯啊朱伯,你的覺悟夠高。”
“你沒有盲目尊崇君主,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大多數人。”
“在這方面,你至少比朱元璋要出色。”
不過朱桁話鋒一轉:
“真的嗎?”
朱元璋聽到這話,滿臉難以置信,像是身處ICU的病人突然得到病情好轉的訊息。
僅僅因為一句話,自已竟然有了進步?
可是他自已並未察覺有多大改變。
“當然。”朱桁笑著回答:“至少你已經開始超越儒家的忠君思想,站在最廣大普通百姓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比如馬政這一問題。”
“為何朝廷推行的馬政如此糟糕?究其原因,是因為黃帝與群臣受限於自身的階級侷限,無法站在百姓角度考慮問題。”
“因此會出現一種現象。”
“上層制定的政策往往只符合他們自身的階級利益——即皇權和官僚階層的利益,而不利於整個國家的整體利益。”
“但他們還認為自已制定的政策沒問題,從他們的階級角度看,確實沒錯。”
“這就如同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所以,政策的出發點就有問題,最終達到的效果自然謬誤千里。”
“用一個名詞概括這種情況,就是階級侷限性。”
朱元璋聽完,震驚不已:“我這個黃帝竟被矇蔽了?而且是被自已矇蔽!”
他明白了。
原來制定出如此虐民的馬政,並非由於自已的無能,而是被自身認知所侷限!
就像長久生活在黑暗中,
直到朱桁的出現,揭開了遮蔽在他眼前的黑布。
“那如何才能超越自身的階級侷限性?”朱元璋急切地詢問。
“哪有那麼容易。”朱桁略帶感慨:“人終究是人,習慣從自身階級角度考慮問題,因為那最符合自身利益。”
“這是基因決定的,深植於骨髓之中。”
“能超越階級侷限性的,我們通常稱之為聖賢。”
“孔夫子?”
朱元璋稍作遲疑,首先想到的是他。
朱桁卻一臉鄙夷:“別拿那個視百姓為奴隸的傢伙來玷汙聖賢二字。”
“我說的聖賢,是指那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人。”
“他們是思想上的巨人,是超越時代的人物。”
聽聞此言,朱元璋內心震撼,朱桁的話顛覆了他以往對聖賢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