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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李善長有些不耐煩地瞪了李祺一眼。
李祺愣住：“我又錯了？”
“滾回去，把朱桁的言論抄寫一千遍，沒抄完之前，不準踏出府門一步！”
與此同時。
胡惟庸府邸內。
胡惟庸悠然自得地品茗，那些淮西勳貴果然都聚集在他的府邸中。
“胡大人，您看我們應該怎麼辦？”
“果真如此。”汪廣洋猶豫著表示：“他平日只是提些治國方略，卻從不真正親手操辦實務之事。”
“沒錯!”費聚也附和道：“別的不說，就單說他若真有驚世之才，何以至今還是個鄉間小地主的身份?”
“為何他沒能借此發家致富呢。”
“此人必定擅長空談，卻不善實幹，這種人，陛下必然不會中意。”
“胡相高瞻遠矚!”
一時間，眾人彷彿醍醐灌頂，紛紛露出欣喜之色。誰不清楚朱元璋的性情與風格?
他能自底層一步步登上皇位，靠的絕非是空泛言論，而是實實在在的行動力。
任何只知誇誇其談而不具備實幹才能的人，甭管名聲多響亮，在朱元璋那裡都不會得到重用，甚至可能遭受懲罰。
比如戶部尚書茹太素，雖有理財之才，卻因在一篇長達兩萬字的奏摺中，用了近一萬八千字進行無關痛癢的文言論述。
這惹得朱元璋勃然大怒，不顧及這位戶部尚書的臉面，當眾下令對其施以廷杖之刑。
這只是冰山一角。
卻足以反映出朱元璋雷厲風行、注重實效的行事風格。
那些擅長空談而缺乏實際才幹的人，在他的統治下，將無處藏身。
“但是”此刻，有人遲疑著開口：“從其所提出的內閣制度來看，此人的學識確實有些分量，倘若萬一”
話未待胡惟庸回應，汪廣洋已搶先一步接話：“趙括當年也曾名震列國。”
“可一旦真的上了戰場又如何?”
“最終不過是留下了紙上談兵的笑柄。”
“話說得好聽，並不代表事情就能做得漂亮，這個道理，大家應該都明白。”
這句話落地後，全場一片贊同之聲。他們皆是從生死邊緣掙扎而出，深知理論與實踐之間的鴻溝有多深。
那微弱的反對聲音，很快便被淹沒其中。
此時，胡惟庸淡然一笑，說道：“人無完人，我早已洞察到朱桁的弱點所在，任他再怎麼神通廣大，也無法逃脫我的掌控。”
汪廣洋則顯得興奮不已，問道：“胡相，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動?”
“最近秋糧徵收完畢，朝廷又要開始攤派徭役了。”汪廣洋冷靜分析：“朱桁應該是當地的里長吧?”
聽聞此言，汪廣洋精神一振：“肯定沒錯!他們村子裡就數他最富有。”
“您的意思是讓他負責給百姓分配馬政徭役嗎?”
眾人瞬間領悟過來，氣氛變得緊張而熱烈。
按照朝廷現行的裡甲制度規定，一百一十戶為一里，其中納糧最多者十戶擔任里長，十戶為甲長。
通常情況下，一個里長會管轄十個甲長。
這是一個官職，而且沒有平民百姓競爭的空間，完全取決於所繳納的稅額多少。
即便你不想擔任里長，也不行，因為里長還需承擔分配徭役和賦稅給百姓的責任，要麼履行職責，要麼接受處罰。
這就是朱元璋霸道的一面，同時也是讓淮西勳貴們敬畏的地方。
在朱元璋眼中，不存在與士大夫共享天下的理念。
他視整個大明帝國如同一部精密機器，官員、百姓都是這部機器上的零件。
所有人都必須像零件一樣有序運轉，安排你在哪個位置，就必須在那個位置上，不容許獨立思考，更不允許拒絕。
大明有頭腦的人，只能有一個，那就是他自已，所有人都要遵循他制定的永恆不變法則去運作!
至於零件出了問題怎麼辦?
自然是更換!
現在的情況是
如果在朱桁的管理之下，百姓未能完成徭役，或是在服役過程中生出反叛之心
朱元璋會如何看待?
“胡相真是高明!”汪廣洋滿心歡喜：“如果連一百戶百姓都治理不好，又怎能治理好天下 ! ”
“胡相認為，我們應該給朱桁那一里的百姓分配何種徭役合適呢?”
“不必刻意分配。”
“什麼?”眾人愕然不解。
胡惟庸微微皺眉，訓斥道：“你們是不是都不動腦筋?你們以為我們可以隨意擺佈朱桁嗎?”
“如果我們公然利用攤派徭役來刁難他，他向上面告狀，說官員苛刻，上面會站在哪一邊 ? ”
“皇上起於草莽之間，對官員苛待百姓的手段十分清楚，你們覺得他會怎麼看待我們 ? ”
“畢竟我們跟朱桁存在利益衝突，你說皇上會不會認為我們在集體針對朱桁?\"\"
“這……”
眾人一時語塞，胡惟庸的考慮的確周詳，讓他們無法反駁。
淮西一眾以前習慣了囂張跋扈，習慣利用手中的權力對付政敵，但如今朱桁的地位超然於權力之上
失去了這一最順手的手段後，眾人頓感束手束腳，難以應對。
儘管胡惟庸此刻說話口氣頗似李善長教訓他人，但此時卻沒有一人敢反駁。
不知不覺間，胡惟庸在眾人心中的地位悄然提升。
汪廣洋小心翼翼地問：“胡相已有對策?”
胡惟庸平靜地答道：“今年的馬政徭役，還未正式分配下去吧?”
馬政?
眾人微微一愣，隨後汪廣洋眼前一亮，拍案叫好：“好計策!”
胡惟庸瞥了他一眼，汪廣洋尷尬地扶正被震倒的茶杯，賠笑道：“胡相果然智謀過人!\"\"
馬政，即養馬政策，騎兵乃軍隊之根基，強盛的騎兵意味著強大的軍力，大明之所以能驅逐漠北勢力，全賴大批優質戰馬。
朱元璋曾說過：馬政，關乎國家安危。
因此，他在洪武六年、洪武八年分別設立了典牧所、群牧監、太僕寺、牧馬千戶所、行太僕寺等機構，專門負責馬匹繁殖培育。
同時，透過多途徑收購馬匹，在陝甘、四川等西部邊境設立多個茶馬司、鹽馬司。
為了養馬，朱元璋可謂絞盡腦汁。
然而養馬需要大量資金，但朝廷卻囊中羞澀。
那麼該怎麼做?
自然是要轉向民間尋求解決之道。
現今大明養馬的方法分為三種：官牧、衛牧和民牧以及京府寄養。
其中，官牧由官府直接負責，主要飼養御馬，供宮廷出行及祭祀儀仗使用，體現皇家尊嚴。
衛牧和民牧則是主體部分，分別由邊防軍衛所和普通百姓負責。
民牧表面上看，是一種可以減免糧稅的徭役，甚至能夠透過精心養馬獲得罪行豁免，似乎屬於眾多徭役中最輕鬆的一種。
但實則不然
朝廷規定，每戶百姓飼養一匹母馬，每年須向官府交納一匹小馬駒。
這實際上已經達到了種馬繁殖能力的極限，幾乎不可能實現。
若馬匹生病死亡，或是無法產駒怎麼辦?
百姓需自行賠償損失。
無錢賠償又該如何?
朝廷雖然不願抄家滅門，但既然不能完成朝廷賦予的任務，總要有所交代。
所以實際上，馬政成為了所有徭役中最嚴苛的一種。
不論馬政是否合理，馬政每年都能為邊軍提供大量馬匹，已然成為大明的基本國策之一。
· · ·
此時費聚卻突然疑惑起來，問道：“胡相的意思是，要給朱桁那一里分配養馬徭役 ? ”
“皇上不會怪罪嗎?”
結果他剛說完，發現所有人都像看著無知之人般看向他。
費聚摸摸頭：“我說錯了嗎?不是胡相剛才還說不能低估皇上嗎？”
“別忘了，馬政是誰定下的。”汪廣洋嚴肅提醒道。
“馬政，正是皇上親自定立，在他看來，馬政應屬諸多徭役中最輕省的一項。”
“他雖然熟知官場，但做了十幾年皇帝，恐怕未必清楚自已提出的新政會給百姓帶來多大的壓力？”
“但馬政確實能夠實實在在地供應大量馬匹，為大明立下赫赫戰功。”
“誰膽敢質疑皇帝制定的國策？”
費聚一聽，拍了下腦門，如夢初醒，興奮接話道：
“對啊，就算陛下知道了又能怎樣，他豈會自我否定！”
“到時候，那朱桁因為養馬一事焦頭爛額，甚至面臨破產窘境，即便淪為乞丐，陛下也只會責怪朱桁管理不善！”
胡惟庸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歸根結底，上位者的決策不會錯，錯的往往是執行的人。”
“設想一下，當陛下問及此事時，你們覺得朱桁會如何回答？”
費聚此刻已滿面紅光，情緒高昂：“以那小子一貫口無遮攔的性格來看……”
“恐怕他會當著上位的面，怒斥上位之過！”
“這可是欺君犯上的重罪！”
朱桁竟敢公然大罵朱元璋？
此情此景，眾人心中一亮，感到異常刺激！
畢竟，那是朱元璋！
以他的脾性，誰能輕易指責於他？
即使是剛正不阿的茹太素，最多也只是直言進諫，絕不敢厲聲痛罵。
上一個敢於當面頂撞朱元璋的人，名叫陳友諒，如今已經沉屍湖底。
聽聞此處，眾人紛紛投向胡惟庸欽佩的目光：“胡相真是高瞻遠矚。”
這個計謀的確精妙無比，
他們只是正常分配徭役而已，並且分派的還是在朱元璋眼中相對輕鬆的養馬徭役，
料想朱元璋也不會因此而怪罪他們是在針對朱桁，
如果真要追究責任，也只能說是他們在徭役分配上對朱桁過於寬容。
接下來就靜待朱桁自食其果。
然而，平涼侯費聚這時卻遲疑地開口：“如此行事，是否應當知會李公一聲？”
言畢，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畢竟，李善長身為淮西勳貴的領袖人物，雖被罷免丞相職位，未能入選內閣，但威望仍在，大家早已習慣遇事先請示他一聲。
汪廣洋立即接話：“李公安享晚年，曾言不願我們前去打擾。”
“咱們聽從胡相安排就是。”
眾人面色各異，無人反駁。
胡惟庸瞥了一眼汪廣洋，微微一笑：“當前最重要的，是我們淮西人必須同心協力，只要我們團結一致，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汪廣洋緊接著表態：“想要團結一心，就必須有個領頭人。”
“我們都唯胡相馬首是瞻。”
其餘人等見狀，也都心領神會：“日後還要多多仰仗胡相。”
“說得沒錯，胡相當仁不讓，堪稱我淮西勳貴的代表。”
胡惟庸淡然一笑，未置可否：“各自回去準備吧。”
“一日不扳倒朱桁，我們在朝堂上便一日沒有話語權。”
“等到朱桁倒臺之後，再談論這些也不遲。”
眾人齊聲稱是，各自散去。
此時，汪廣洋卻故意磨蹭了一會兒。
待人群散盡後，胡惟庸微笑著看向他：“朝宗（汪廣洋的字）有話要說？”
汪廣洋略作猶豫，道：“若是李公真的反對我們的計劃怎麼辦？畢竟李公的威望猶存。”
胡惟庸含笑回應：“李公現在是什麼狀況，你還沒看明白嗎？”
汪廣洋有些困惑：“李公的狀況？”
“他已經老了。”胡惟庸抬頭看著他。
汪廣洋頓時神色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