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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這麼說。”朱桁坦然點頭，看著他們三人疑惑的目光，只是淡然一笑：“你們得到土豆後，無非有兩種選擇——獻或不獻。”
“若是獻出去，你們能換取爵位，我也能沾光；若不獻，保留土豆，日後獻給燕王也未嘗不可。”
“怎麼選，全憑你們心意，我不干涉。反正對我來說，兩種結果都能接受。”
三人聞言，皆愕然無語。原來朱桁早就算到了這一步，而他們還在為此焦慮半天。
朱元璋長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看著朱桁：“當你拿出土豆那一刻，恐怕就已經打算讓我們做你的靠山吧？”
“可以那麼說。”朱桁微微一笑。
朱元璋不禁感慨萬分，朱桁的心思如此深遠，從那時候起就開始佈局。如果不是他身為皇帝，
他們這些人恐怕真要在朱桁的巧妙安排下，如同提線木偶般被引領前行。
“心思如此周密，你待在這個地方，實在是屈才了。”
朱元璋深深地注視著朱桁，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朱桁考慮問題之周詳，實屬國士之才，在滿朝文武中，鮮有人能與之相比。
“你隱瞞我的身份後再推薦給朝廷，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朱桁微笑著說：“為了你一家老小的安全著想。”
“今後就別再動舉薦我當官的心思了。”
朱元璋一愣：“這也被你算計在內了？！”
朱桁只是輕輕笑了笑，讓朱元璋心中一陣慨嘆，幸好他是皇帝，否則真的會被朱桁玩弄於股掌之間。
“總之，祝賀你加官晉爵，可喜可賀，這份厚禮我收下了。”
朱桁笑著回應：“日後再見，可別忘了咱們這布衣之交，我還得指望你罩著呢。”
“那是當然！”朱元璋剛說完，卻又是一愣：“等一下？日後？”
“什麼意思？”
“你要離開京城？”
朱棣和朱標也是一臉懵懂地看著朱桁，這個問題不是都已經說明白了嗎？為什麼朱桁還要走？
結果朱桁指向朱元璋：“不是我要走，而是你們要走。”
“年底前，不，一個月之內，你們必須離開京城。”
“什麼？”朱元璋一臉好笑：“我怎麼不知道自已要離開京城？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訊息？”
朱桁嚴肅道：“這件事必須聽我的，你要穩穩當當地做個伯爵，不得與任何權貴交往，並儘快離開京城。”
“你這……”朱元璋見朱桁如此認真，笑容逐漸收斂，因為朱桁很少如此嚴肅。
他面色凝重起來：“難道土豆有什麼問題？”
“土豆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朝廷局勢。”朱桁神情肅穆：“大約明年年初左右，朝廷將會有重大變故。”
“皇上會進行大清洗。”
“血流成河。”
“滿朝官員，至少會死掉三分之一。”
“不想被牽扯進去，就趕緊離開京城。”
朱標、朱棣都是一臉震驚，不約而同看向朱元璋，難以置信父皇會有如此大的動作。
朱元璋則啞然失笑：“殺個什麼勁兒？我怎麼不知道自已要殺那麼多人？殺了那麼多官員，朝廷還怎麼運轉下去？”
“這種風言風語從何而來？”朱棣無奈道：“皇上雖對官員要求嚴格，但不至於濫殺無辜，成為暴君。”
然而朱元璋饒有興趣地盯著朱桁：“你倒是說說，怎麼看出朝廷會有大變故的？”
別的事情暫且不論，這次朱桁似乎是算錯了。
朱桁還能比自已更清楚自已的未來打算？一向算無遺策的大兒子難得出錯一次，這讓朱元璋有種新奇的感覺。
彷彿此刻的朱桁不再是那個從不犯錯的仙人，更像是一個人。
如果是其他兒子犯錯，朱元璋會怒其不爭。但朱桁犯錯，就顯得頗為有趣！
朱桁沒有賣關子，直言道：“今天皇上封神時，誅殺十六位勳貴，你們就沒察覺有何不妥？”
“你說的是這個啊？”朱元璋恍然大悟，繼而笑道：“這就把你嚇得不輕了？”
“皇上當時已經說了，他們觸犯國法，意圖謀害土豆仙人，儘管皇上並不知道土豆仙人是誰。”
“但我聽說，那十六位勳貴曾試圖獨佔土豆，皇上便藉此給他們安上了這個罪名。”
然而朱桁堅決打斷：“這只是皇上殺他們的藉口！”
“真正的原因在於，皇上要剷除以胡惟庸為代表的整個淮西勳貴集團！”
“從明年年初開始，這場風暴將會席捲開來，甚至可以說，現在已經開始！”
“誅殺十六位勳貴，僅僅是拉開這場風暴序幕的第一步。”
說到這裡，朱桁臉色越發沉重，緊盯著朱元璋道：“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官場風暴。”
“要想保全家人性命，就趕快逃，越遠越好，千萬不能和勳貴們有任何瓜葛。”
“別看他們如今榮華富貴，烈火烹油，其實他們不過是冢中枯骨！”
“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淮西領袖胡惟庸！”
“此案將成為開國以來第一大案，我稱之為胡維庸案！”
此話一落，朱元璋等人臉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們看著表情嚴肅的朱桁，彷彿真看到了淮西勳貴們血流成河的場景。
但這怎麼可能？
難道我會殺胡惟庸那些淮西勳貴？
淮西勳貴之所以能成為淮西勳貴，正是因為我是淮西人！
他們能夠擁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為我一手提拔。
胡惟庸這群人有何資格惹怒我，甚至讓我對他們舉起屠刀？
“兄弟，我們的皇上和前朝的皇上是不一樣的。”朱棣這時也笑著插話：“歷數歷代皇權之強盛，無過於我大明；論朝廷安定程度，同樣無過於大明。”
“可以說，大明是最不可能殺害開國功臣的朝代。”
“有點見識。”朱元璋挑眉看了朱棣一眼，滿意地點點頭，隨後轉向朱桁，就像父親教導兒子一樣：
“漢高祖劉邦殺韓信，是因為韓信功高震主。而如今的皇上，就如同當年的唐太宗李世民，他自已就是最大的開國功臣，又何必去殺其他的功臣呢？”
“即便不說唐太宗，單講胡惟庸，無論論功勞、資歷還是地位，都有徐達等人在他之上。”
“他又有什麼資格，連累幾萬人遭受清洗呢？”
這話一出，朱標也勸說道：“朱兄，你謹慎是好事，但現在你似乎謹慎得有些杞人憂天了。”
然而此刻，朱桁只能無言地看著他們三人，問道：“你們究竟是相信皇上不會大肆清洗，還是相信我呢？”
朱元璋聞此言，不禁瞠目結舌，心中暗忖：這是什麼問題?我豈能對自已產生懷疑?
然而，當他正欲開口時，心頭卻湧起一陣猶豫。若換作他人提出這樣的質疑，他根本無需考慮信不信，而是要考慮以何種方式嚴懲。
膽敢與皇帝比肩信用，無疑是在自尋死路。但眼前之人是朱桁，朱桁素來閒散慵懶，當初拿出土豆之際，尚且顯得漫不經心，而今卻說得斬釘截鐵，分外認真。
這讓朱元璋也不禁動搖起來：莫非朱桁真的預見到了什麼?
“你總得給個像樣的理由吧？”朱元璋遲疑不定，皺眉道：“畢竟咱才剛剛封了爵位就要離京，這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理由麼？”朱桁面色淡然，穩穩地坐在搖椅上，視線透過葡萄架的縫隙遙望遠方的天空，彷彿在凝視未來，眼中閃爍著深邃的意味，徐徐言道：
“皇權無可撼動。”
“相權必須退讓。”
“這個理由是否足夠充分呢？”
“相權是個隱患，我打算向皇上獻策內閣制，皇上定會採納。”
聽罷此言，朱元璋恍然大悟，原來朱桁憂慮的是此事。內閣制尚未完全確立，故之前未曾多談。
現下他急忙補足這一環節。可緊接著朱桁的話卻讓他臉色驟變。
“目前切不可急於獻策，即使皇上此刻實行內閣制，也無甚裨益，反可能帶來禍患。”
朱元璋驚愕萬分，幾乎脫口而出：你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此前你不是明確指出內閣制能解決皇權與相權之爭嗎？
現在怎麼又改口了？
問題是咱都已經開始籌建內閣了啊！
你現在才說這樣的話？
此時不僅朱元璋震驚，朱標亦是惶恐不安：“內閣制難道有什麼弊端不成？”
內閣制可是萬世之策，倘若有缺陷，後代也會承受其果，甚至可能是自已承擔！
“內閣制本身並無瑕疵，但它是在廢除丞相制度之後的產物，而非原因所在。”
“相權並非虛無的概念，而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在相權的背後，是六部、三司、御史臺以及整個官僚體系！”
“丞相，不過是這些勢力的代表而已。”
“當這些力量還存在的時候，強行推行內閣制，只會導致兩種結果。”
“其一，內閣制徒有虛名，底下官員陽奉陰違，沿用舊制，最終丞相制雖更名換姓，實則仍延續不衰。”
“其二，皇上強行推動內閣制，官員利益受損，群起反抗，改革過程中阻力重重，待到老朱駕鶴西去，後世君主無力強推，內閣制便半途而廢。”
聽著朱桁這一番鞭辟入裡的分析，朱元璋眉頭緊鎖，陷入沉思之中。他回想起歷代新政改革的成功與否，關鍵在於君主是否具有足夠的權威。
譬如宋代王安石變法，歷經波折，終致變法爛尾。究其根源，在於宋代皇帝缺乏足夠的權威強行推行新政。
畢竟，新政是要觸動既得利益——而朱桁曾說過一句話——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要艱難。
當然，自已有足夠的權威與官僚群體對抗，但後代子孫呢？一旦被官僚集團熬過，內閣制還未穩固，那後世子孫該如何自處？
朱桁的分析絲絲入扣，朱元璋找不出任何破綻。但他越是覺得合理，就越是心驚不已。
因為他發現，要解決這個問題，似乎只剩下一條道路……
“殺伐？”
朱元璋喉頭滾動，苦澀地吐出一字：“解決問題的辦法，似乎只剩一個。”
“掀起一場朝廷大清洗。”
“將朝臣殺盡，將朝堂打成一片廢墟，唯有如此，才能在廢墟之上重建新政？”
這一系列推斷令朱棣和朱標皆是悚然一驚，他們也意識到了其中的代價。
推行內閣制所需付出的代價竟如此巨大？
“這豈不是濫殺無辜？！”朱標焦急地道：“即便是桀紂那樣的暴君，也沒有直接對半個朝堂下手的道理！”
朱棣也是呆愣住，帶著幾分驚駭看向朱桁：“就因為相權阻礙，就要殺這麼多人？這比戰場上殺人還要殘忍許多！”
他彷彿看到，朱桁提出的這條內閣制之路，是由無數朝臣的白骨鋪就，浸染著鮮血！
看似平和的內閣制，實則隱藏著無比狠辣的策略！
朱桁竟然如此狠辣！
朱桁平靜地回應：“自古以來，沒有不流血的變革。”
“變革觸及的利益越大，流血也就越重。”
“畢竟，變法總是要觸碰一部分人的利益，即便是宰豬，豬都會哀嚎幾聲，更何況是人，當變法觸及他們的利益之時，他們怎會不抵抗？”
朱元璋思維敏銳：“你是說，一旦內閣制頒佈下去，胡惟庸就會暗中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