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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急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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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北軍野蹤營統領朱勵,胸有大志,年輕有為,滿腔愛與熱血都澆灌在了野蹤營的芃芃沃土之間,為北府的邊防事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身為莽山郡之人,豈能不崇拜北府;能為北府效力,是他們這些北境軍人畢生的榮耀。

而北府也從不讓他們失望,世子自幼愛馬愛鷹愛犬,小小年紀,跑馬放鷹都極為熟練,想必再過幾年,就能帶著一群雪獒去關外打獵了。

在朱勵心目中,世子乃人中龍鳳,將來會帶領十餘萬延北軍,站在雪鵠關上俯瞰眾生;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開始懷疑人生。

他們的小世子雖然尚且稚嫩,卻早已是個頂天立地、一身正氣的小男子漢,自小的交際圈都是他們這種軍中壯漢,言行舉止也早已染上了軍中的豪情和痞氣,絲毫沒有尋常權貴子弟的嬌貴清端,一不喜歡文縐縐的書呆子,二不喜歡病怏怏的軟腳蝦,可誰知竟會被這麼一個長著桃花眼的柔弱小皇子迷了心竅。

雖然矛盾衝突是因南宮秀人而起,朱勵也知是自己一時嘴快誤傷了小皇子,可小皇子本人還沒表態,莫染倒先急著替他出頭,為了外人打自家人的臉、拆自家人的臺,實在讓人猝不及防。

彷彿還嫌朱勵臉不夠疼,莫染故作深沉地思忖片刻,放出了一大串自以為深刻的豪言壯語:“什麼優勝劣汰,那都是弱者給自己找的藉口。強者之所以為強者,不是因為能贏,而是因為能定義輸贏。在我北府的地盤上,誰優誰劣、誰勝誰汰,那都得我說了算。”

他指著那隻小狗崽子,傲然昂首道:“自己吃不到奶又怎樣?只要我一句話,它就能吃成全營最壯的狗!”

“……”

這真是好一番振聾發聵、擲地有聲的強者宣言,朱勵硬生生從莫染身上看出了幾分“為博美人笑千金擲響玩”的紈絝浪蕩,氣得一把鬍子都要歪了。

莫染這話確實是無可辯駁的真理,北府就是莽山郡的強權和王法,哪怕平日裡不屑於仗勢欺人,可這“勢”依舊擺在那裡,誰也不該忘記。

看見書就頭疼的莫世子能說出這樣一番一語雙關、以小見大的話來,太傅大人都該欣慰;可在朱勵聽來卻猶如晴天霹靂,沒想到他們世子居然還有幾分烽火戲諸侯的潛質,心中簡直聲淚俱下。

向謹帶著四個流冬營侍衛瘋狂鼓掌,併發自內心地奉承道:“世子一言,醍醐灌頂。”

連麗莎夫人這個異族人都聽得出其中的揶揄和調侃,莫染居然羞赧又謙虛地擺手道:“沒有沒有,我瞎說的。”

夜雪薰終於忍不住,別過腦袋,噗嗤笑出了聲。

莫染看得如沐春風,就連朱勵都不得不承認,小皇子這一笑的確能值千金,世子圖他笑起來好看似乎也合情合理。

朱勵嘖嘖暗歎,小皇子人還沒長開就已經隱有傾城之姿,好在他自己就生在了皇族,否則將來還不得是個禍國殃民的主。

莫染拉著夜雪薰站到獸圈前,輕聲道:“那隻狗崽子是你的了,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小飼養員清楚流程,這次倒是學乖了,不等吩咐便將那因為吃不上奶而被天降餡餅砸中的幸運狗崽抱到兩人面前,取了一根柔軟的紅繩,讓夜雪薰親手系在它頸間,便算是認了主了。

夜雪薰側頭想了想,隨口道:“叫它阿勝吧。”

這分明就是對“優勝劣汰”的嘲諷,朱勵慪得想吐血。

莫染還點頭附和:“嗯,挺好聽的。”

朱勵瞎了,朱勵瘋了,朱勵極其迅速地從自己沒讀過什麼書的匱乏詞彙中找出了一個十分不恰當、卻又沒有比之更恰當的詞來形容此刻的莫染——色令智昏!

他當然不敢真的說出口,撇開一切性別年齡身份不談,他也不能相信莫染是這麼個只看臉的膚淺貨色。他更沒法就此和夜雪薰道歉請罪,否則這無心的指桑罵槐反而要坐實成有意,平白把自己往火坑裡推。莫染這一番無理取鬧也算是給他救場了。

當下也只能忍氣吞聲,上前躬身道:“世子放心,末將必會好生馴養。”

既是當寵物養,溫馴聽話才更重要,太兇太野反倒麻煩。這麼一隻當不成獵犬的羸弱幼崽,原本再過兩個月就要被放逐野外自生自滅,豈料如今竟成了皇家御寵。

朱勵酸溜溜地感慨:“這小狗崽子,命可真好。”

夜雪薰揉了揉小阿勝的腦袋,讓飼養員將它抱去繼續吃奶,心底無聲笑開。

——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確都是最真實的生存法則,身在其中便無法避免;但反過來說,只要離開了那層競爭環境,也就無所謂什麼生存法則。

若是沒有這身熱毒,他或許還會有些念想;可如今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跳出這個皇權漩渦,躲進溫暖安全的避風港裡,永遠不要再出來。

小狗崽子確實是命很好,而新成為其主的他似乎命也不是很差,都是因為得到了莫染的庇護。

“莫染哥哥。”他扯了扯莫染的袖子,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上赤煙峰之前,我們一起來接它吧。”

莫染對他這副模樣毫無抵抗力,連連點頭答應,殷勤的嘴臉看得朱勵怒其不爭,恨不得都想自戳雙目。

南宮秀人又幽幽嘟噥:“人家也想要小狗狗……”

“不行。”夜雪薰轉頭對他冷臉相向,“就你話多惹事,不給你養。”

論身份,夜雪薰才是場間最高,他發了話,便沒人好給小少爺幫腔,何況就連麗莎夫人都覺得讓他養雪獒不是什麼好主意。左右他是夜雪薰的伴讀,兩人一起帶去赤煙峰上做個伴,回丹麓期間就由北府代為照顧,兩全其美。

南宮秀人噘著嘴,雖不情願,卻還是乖乖地哦了一聲,沒再堅持。

這小少爺也是奇特,一身嬌氣的細皮嫩肉,話多事也多,卻從來不會蠻不講理,被拒絕了也不生氣,乖巧得簡直惹人疼;可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大抵也是他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什麼都不缺,想要的也能輕易到手,反而無甚執著心,對一切都不做強求。

麗莎夫人哄他道:“不養狗狗也沒關係,明天帶你去騎馬馬。”

但他們終究沒能去成馬場。

——當夜,夜雪薰的熱毒再次發作了。

這已經是他第四次發作,夜雪薰本人甚至完全不慌不亂,只讓向謹去喊了太醫,出於禮節又通知了麗莎夫人,其他人一概未曾驚動。

向謹和太醫都很冷靜,只有最不相干的麗莎夫人急得手足無措,偏又最幫不上忙。向謹禮貌又堅定地將她拒之門外,只留了幾個流冬營侍衛在內幫忙;到天將亮時,一場風波已然無聲平息,整個處理過程有條不紊得甚至可以說十分諷刺。除了太醫和那幾個侍衛,誰也沒能看到夜雪薰發作起來的樣子。

麗莎夫人在門外焦急地守了整夜,貼在門上也只能聽到向謹和太醫並不清晰的低聲交談和偶爾的悶哼;除此之外,竟連一聲想象中的慘呼哭喊都沒有。

等莫染早上醒來,聽到訊息急急趕去時,營房裡已經大致收拾妥當,一名侍衛正開門出來,手裡端著一隻銅盆;見了莫染,忙側身避了兩步,壓低聲音道:“世子小心,殿下才剛發作過,血中滿是毒種,沾不得身。屬下正要拿這些髒衣去燒呢。”

莫染朝盆裡張望了一下,只看見滿眼猩紅,腦子裡嗡地一聲,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侍衛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情況,穩穩地把著一盆危險的髒衣,半點沒沾到自己身上,卻也不見什麼畏懼嫌惡之色,只深深嘆了口氣,拿去外面開闊之地焚燒。

莫染穩了穩心神,輕手輕腳地進了營房。

夜雪薰躺在床上,床頭坐著麗莎夫人,床尾站著向謹,中間是正在施針用藥的太醫,把莫染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清。三人神色各異,太醫凝重,向謹惻然,麗莎夫人更是憔悴,眼圈通紅,將哭不哭,抓著夜雪薰的手放在自己膝頭,試圖給他一點聊勝於無的慰藉。

夜雪薰渾身脫力,任憑擺弄。

這種氛圍之下,莫染也不由得屏息噤聲,偌大的營房裡落針可聞,只有夜雪薰粗重急促的呼吸聲,在每個人耳畔火燒火燎地迴響。

向謹見了莫染,主動退開幾步,給他讓了個位置。莫染不知為何竟無端生出了幾分怯意,深吸了幾口氣,才鼓起勇氣站到床前。

夜雪薰雙目微闔,臉色煞白,兩邊頰上卻緋紅似火,額角上滿是冷汗,髮際溼了一圈;飽滿的唇瓣被他自己咬得滿是齒印,破了好幾處皮,結出了暗色的血痂,更顯得觸目驚心。

他的裡衣敞著,胸前刺著幾根銀針,針尾隨著胸口起伏劇烈顫抖;再往下,太醫正用油丹在他腹上推揉按摩,時不時能看到他的腹部輕微痙攣,在藥物作用下逐漸趨緩。

這個年紀的孩童多少都該有些金魚肚腩,而夜雪薰卻已然腹部微凹;若是放在成年人身上,如此纖瘦的腰線和狹長的肚臍必然性感誘人,可放在一個七歲的孩童身上,只能顯得極為詭異。

更驚人的是,他的肚臍頂端,竟然穿著一枚細小的銀環,環上連著一顆豌豆大小的鏤空銀珠,此時是上下開啟的狀態;外壁開口處有一活釦機簧,做工極為精細,裡頭該是可以放東西的。

——那便是莫染昨日手快摸到的奇怪硬物。

莫染對臍環並不陌生,西域民風奔放,喜愛舞樂,更愛欣賞曼妙的胴體,也就不吝於展露身上最美麗的部分。善舞的女子大多會穿上臍環、戴上腰鏈,以凸顯自己性感靈活的腰肢;有些還會在鏈上掛小鈴鐺,舞起來叮噹作響,更顯得輕靈婀娜。

對於西域人而言,臍環不過是件尋常飾物,與耳環手鍊無異;但重央人的禮儀更為保守厚重,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隨意在父母所給的身體上打孔穿環,便是不孝不敬,再好看都上不得檯面。某些權貴還喜歡給自己的禁臠寵侍穿環,給他們打上自己的記號,作為宣示主權的證明;肚臍不過是其中一種不痛不癢的選擇,更私密之處根本都不能說出口。

其中的齷齪之處,莫染只朦朦朧朧懂個大概,卻明白臍環對於重央人而言是恥辱和卑賤的象徵;夜雪薰堂堂一個皇子,身上如何會有這種東西?

莫染心中五味雜陳,思緒一片混亂,都不知是該先驚訝還是先心疼,愣愣地看著太醫給夜雪薰用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太醫看著也不過三十出頭,手法卻純熟有力,核桃大小的油丹遇熱即化,在他掌下越來越小,藥力迅速滲入面板,再作用於臟腑,以緩解夜雪薰體內的灼痛。待油丹化盡,太醫拿帕子淨了淨手,將他胸口的灸針取下,又從藥瓶中倒出一粒小小的黑色藥丸,放入那鏤空銀珠內部,仔細卡好活釦,再輕輕按入他的肚臍中。

做完這一切,才替他攏好衣襟,嘆氣道:“微臣也知這東西戴著不舒服,但寒元丹藥性過烈,實在無法口服,只能以此法緩慢吸收。還望殿下以身體為重,千萬要日夜佩戴,切莫再擅自取下來了。”

夜雪薰不置可否,太醫只好放輕語氣,苦口婆心地勸道:“殿下,寒元丹已是當今世上效果最好的鎮熱藥物,以臍珠鎮入丹田也是最不傷身的用法。您這是治病,不為別的,多少就忍耐忍耐吧。”

太醫倒也是個有心人,與其說是在開解夜雪薰,叮囑他遵醫囑佩戴臍珠,不如說是在給麗莎夫人和莫染解釋這臍環和臍珠是純作藥用,避免他們生出不必要的誤會和揣測,可惜在場只有向謹聽出了太醫的良苦用心。麗莎夫人是關心則亂,莫染更陷入了巨大的自責之中,只以為夜雪薰是被他摸到了臍環,不堪其辱,賭氣取下,這才引發了熱毒。

“小暖聞。”他乾巴巴地喊道,“我昨天不是故意摸你肚子的,我不知道你戴著臍珠……你別生氣。”

夜雪薰點點頭算是接受,有氣無力地回道:“沒生氣。”

他昨晚的確是摘了臍珠,但若是幾個時辰不戴就能發作,那這寒元丹的藥效也未免太過神奇。前幾次發作時都無明顯前兆,發作時機本就難以預料;他又年幼,體內“容量”太小,裝不下多少蓮種,所以才會頻繁發作,頻率也不規律。等他逐漸長大成年,身體底子慢慢跟上,再配合鎮熱的藥物,情況就會穩定許多。

這事和莫染毫無干係,但看著他那焦急愧疚的眼神,分明無人知曉卻還是主動認錯,夜雪薰反而感覺到幾分委屈,好像他真的可以把錯甩給莫染,而不用自己承擔一時失誤的後果。

此時的小皇子還不明白這種遷怒不過是另一種層面上的撒嬌,當然也不好責怪莫染,只和太醫保證道:“對不起陸太醫,以後不會了。”

他的嗓子嘶啞得幾乎只剩氣音,陸太醫知他這會兒不想交談,便起身道:“微臣先去煎藥,殿下再休息一會兒。”

這話明顯就是在趕人離開,向謹都準備去門外守著了,偏偏麗莎夫人聽不出來;見太醫讓出了位置,終於剋制不住,撲上去一把將夜雪薰抱在懷裡,一直壓抑著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哽咽著反覆呢喃:“好孩子,你受苦了……”

夜雪薰猝不及防,本能地想要拒絕,奈何四肢無力,掙脫不得。陸太醫剛走到門邊,見狀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本著負責的態度,開口提醒道:“王妃,殿下體內的熱毒還不穩定,可能還會再次嘔血。若是毒血沾身……”

“那就要讓他一個人待著,碰都不能碰嗎?!”麗莎夫人憤怒地打斷了他,“他才多大年紀,受了這麼大的煎熬,還不能安慰安慰了?嘔血就嘔血,我倒要看看他一口血能不能噴死我!”

陸太醫抽了抽嘴角,從善如流地改口道:“微臣只是想提醒王妃,若有此類情況,定要抿緊嘴,萬不可讓毒血濺入口中。”

“……”

麗莎夫人一團火氣彷彿發進了水裡,尷尬地假咳兩聲,悶悶回道:“我知道了。”

陸太醫功成身退,微笑著出了房門。向謹看得想笑,又知不合時宜,和夜雪薰告了退,陪太醫煎藥去了。

夜雪薰看著兩人出去,低低道:“夫人去歇著吧,我沒事的。萬一真的再嘔血……”

麗莎夫人卻越發收緊了手臂,小心地將他抱到腿上坐著,上下撫著他的後背,語氣懇切得近乎哀求:“我不怕的。好孩子,讓我抱抱你吧,就讓我抱抱你吧,別自己硬撐著……”

莫染立刻跟著表態:“我也不怕。”

他站在麗莎夫人背後,越過她的肩頭,將夜雪薰兩隻手握在掌中,滾燙的溫度灼得他手心生疼。他看到麗莎夫人頸間露出來的肌膚甚至都被燙得發了紅,就能想象夜雪薰此刻身上究竟是何等高熱;以凡人之軀承受內火焚體的酷刑,又該是何等痛苦。

他鼻子發酸,恨不得能代替夜雪薰受下這份苦楚,也好過只能看著他乾著急。

夜雪薰這會兒人都有點迷糊了,恍惚間想起皇城裡那些太監宮婢的嘴臉。明明他的血只有吃進嘴裡才會同樣染上熱毒,卻一個個都對他如避虎狼,彷彿他的血當真是什麼九幽毒漿,落進水裡便魚蝦不活,滴到土中便寸草不生,沾到身上就要肌膚潰腐、腸穿肚爛而亡。每每熱毒發作之後,便是雅妃想要碰一碰他,都要被十幾個人攔在安全距離之外,到後來連她自己都放棄了,就在外圍遠遠看著,默默垂淚。

他並不怨恨母妃,也懶得厭惡那些愚昧無知的宮人。早就習慣了在這種時候獨自承受,也從不奢求什麼親密接觸的安慰和關懷。可在聽到這對北府的母子先後用堅定的口吻說出“不怕”二字時,他才知道自己實際上有多沒追求。

——明明他才是那個最無辜的受害者,卻明裡暗裡地被人當成個滿身毒血的怪物;所有人都說他這身熱毒無法可解,他也不指望能變回正常人,可至少……他也不該只得到異樣的眼神和以“保護”為名的孤立。

他也只是想像個正常人一樣,被好好地對待;只是想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孩童一樣,在受傷之後,可以理所應當地躲進大人的懷抱裡,毫不顧忌地把痛苦都分擔出去。

從前熱毒發作時,他身上是燙的,心卻是冷的;而今他枕著麗莎夫人柔軟的前胸,捏著莫染有力的手指,一顆心滾燙滾燙,反倒不覺得身上有多灼痛難忍了。

他嘟噥了兩句誰也沒聽清的囈語,慢慢墜入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甜暖夢境之中。

…………

“延北王妃倒是個性情中人。”

陸太醫在營房附近找了個安靜避風的角落,守著小藥爐,一邊控著火候,一邊與向謹閒聊,“宮裡頭的貴人可不敢在這個時候碰殿下。”

向謹會意一笑:“陸太醫不也不忌諱?”

陸太醫也笑道:“這世上豈有醫官忌諱病患之理?”

向謹裝模作樣地道歉:“是我說錯了,陸太醫的醫德豈容質疑,您饒我這一回吧。”

“少在我跟前耍貧。”陸太醫嫌棄地揮了揮手,“趕緊去陪殿下吧,藥還要好一會兒呢。”

向謹嘖嘖搖頭:“殿下現在哪裡還想得起我?有王妃和莫世子疼他呢。”

“偷懶還要找藉口。”陸太醫嗤了一聲,“沒事做就過來給我打下手。”

向謹微笑不語,盯著藥爐裡升起的嫋嫋煙氣,思緒也隨之飄遠,緩緩出了一口長氣。

一夜混亂之後,他也需要歇一歇稍,正在煎藥的太醫身邊自然是最沒人敢打擾的清靜之處。

陸太醫名諱汝成,長相倒是溫和,很有幾分醫官氣質,骨子裡卻心氣極高,在行醫用藥一道上也偏激進,精於鑽研,更勇於嘗試,總能另闢蹊徑。夜雪薰昏迷不醒時,是他最先提出中毒的可能性;後來用了血紅蓮,也是他最膽大,收集了毒血反覆試驗,又翻遍典籍,按古法改良配出了寒元丹和霜草膏,建議以臍珠鎮熱、油丹去灼。

他年紀輕,在太醫苑資歷也淺,最開始時根本無人信他,一群老太醫都責他冒進,用的藥過於烈性,小皇子年幼體弱,弄不好反而要雪上加霜。然而場面話說了一茬又一茬,卻無一人能提出明確的治療方案,開出來的都是溫養滋補的方子,無功無過地拖延著。

說到底,誰都沒有應付熱毒的經驗,所以誰都不敢承擔風險。

雅妃被這群只想安度晚年的老甲魚氣得脾氣都沒了,最後和楚後一起給陸汝成撐了腰。

霜草膏配成的油丹藥效顯著,能很大程度上緩解胸腹間的灼痛;寒元丹需要長期使用方見成果,但也明顯有助於穩定體溫。用藥一個月,夜雪薰身上除了蓮種最易堆積的丹田處之外,其餘部位勉強都還能算正常人的體溫水平。這也是為何要以臍珠來“佩戴”寒元丹,在蓮種最密集處將其降溫降活,體溫控制下來,蓮種增殖自然也會減慢,以此來降低發作頻率。

夜雪薰的情況很快有所好轉,但之前拖得太久,六月出事,十月才由陸汝成正式接手主治,入冬前後便已經能自如行動了。陸汝成一下子聲名大噪,皇帝和雅妃都賞賜有加,整個太醫苑都看得眼紅;他更加不敢怠慢,心知這麻煩的蓮種定然會在天熱時最為活躍,藥物都未必鎮得住,因此未雨綢繆,提出了夏季去雪山避熱的建議。

一群老太醫正好順水推舟,讓他陪同前往雪山,幸災樂禍地送他去跳自己挖的坑。

陸汝成倒無甚不樂意,但凡入得一行,誰不想做箇中翹楚,攻克旁人所不能攻克的難題;夜雪薰的熱毒得以壓制,他自然由衷欣慰,但看到先前刁難他的老太醫吃癟,那股子暗爽也不是假的。再是醫者仁心,也不可能完全不摻雜虛榮功利;若真能替小皇子解決了這身熱毒,高官厚祿都在其次,成就感才是最能令他滿足的獎賞。

雖然所有人都說血紅蓮要伴隨終生、無法可解,但陸汝成深信天地萬物總有相生相剋,從來沒有放棄過探究根治之法。若不是因為走不開,他甚至想親自深入血紅蓮生長的火山地帶,找尋其剋星所在。

他如今只負責夜雪薰這一個病患,自然盡心盡力;夜雪薰從皇城裡帶出來那麼多人,能信任的寥寥無幾,陸汝成就是其中之一。

陸汝成非常直白地告訴小皇子,他的情況沒有先例可以參考,所以也沒有現成的對症之藥,必須不斷摸索嘗試,只能由他自己親身試藥。未必會有成效,甚至還可能起反效果,所以他必須給予醫官絕對的信任,只要他自己不放棄,必然能夠慢慢找到更好的解決之法。

夜雪薰能堅持到如今,陸汝成功不可沒。

平心而論,誰不想留在繁華之地,過更好的生活、謀更光明的前途,隨同前來邊境不過是皇命難違;從這個角度而言,向謹和陸汝成同病相憐。可一旦接觸過小皇子,又有誰還能狠得下心棄他於不顧?

才來北境不過十餘日,北府的王妃和世子就都圍著他轉;就連南宮家的小少爺都不顧家裡反對,非要陪伴左右。小皇子柔弱而堅韌,美麗又倔強,哪怕因為受傷應激而變得冷漠不近人情,他身上也始終散發著迷人的魅力,讓人不自覺地就想要照顧保護。

向謹拿著小蒲扇鼓風控火,突然問道:“陸太醫喜歡這裡嗎?”

陸汝成攪拌著沸騰的藥汁,也不知有沒有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隨口答道:“還成吧,至少這些北境人好相處多了。”

向謹點點頭表示贊同,又感慨道:“我喜歡這裡。若是能在這雪山草原之間終老,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你才多大年紀,這就想著終老了?”陸汝成翻了個白眼,“不如你現在就去和殿下告老?”

“不行不行。”向謹大笑,“我們殿下這麼可愛,我可還捨不得離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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