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小說

第九章 遠山

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你又在偷懶?”

聽到莫塵的聲音,莫染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地矢口否認:“我沒有!”

然後扶著夜雪薰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身前,理直氣壯地反駁道:“是教習先偷懶去了,我才帶小暖聞出來玩的。”

莫塵沒管是上課時間就過來,本就是知道那兩個教習是什麼貨色。先在小書房裡只看見了一個委屈巴巴獨自臨帖的南宮秀人,問清楚情況後就在後面的小花園裡逮著了消極怠工的教習,不陰不陽地敲打一番,再嘆著氣說了兩句“世子頑劣辛苦先生”之類毫不腰疼的客套話,紅臉白臉一起唱,直把那兩人嚇得膽戰心驚,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用心教好小皇子和世子,才哭喪著臉被“請”回了住處。

莫塵自己當年也曾是殷太傅的學生,不好駁了太學府的面子;再看不上這兩人,終究也不好把人打發回去,自己另請教習,只得耐著性子多周旋。至於告黑狀這種事,自然是由小皇子親自去才最有殺傷力,他堂堂延北王何必自降身份。

所以他此時也不計較莫染翹課,慢條斯理地道明來意:“你不是訂了一批護具?老張給送來了。你不去看看?”

“他親自送來的?”莫染面露訝色,當即就拉著夜雪薰往回走,“找人送一下不就行了?”

莫塵看了眼他的手,似笑非笑道:“還不是你與他說什麼是給‘你的人’做的護具?”

莫染臉上一紅,小聲嘀咕了兩句,卻仍是沒撒手。夜雪薰竟也不反駁,反而還跟上去兩步,和莫染緊緊挨著。

莫塵看在眼裡,心中頗覺有趣,暗想這小皇子倒是會給自己找靠山,不聲不響的倒還挺有心機,不愧是他們夜雪氏的皇子。

但他也並不認為有何不妥,小皇子有自己的想法,他反而喜聞樂見。皇帝想拿兒子們當棋子使,也得看棋子們樂不樂意。

小金雕沒跟著他們,自顧自地飛去了另一個方向,多半是要去覓食;莫染也不理會,廚房的人自然知道該如何餵它。

三人來到小花廳,莫染平時又不待客,這花廳便派不上用處,一直閒置,唯有地方夠寬敞。

那日城防營軍備處的老張果然在裡頭候著,腳邊一口巨大的箱子;見了他們,上前一步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朗聲道:“前延北軍參將張若松,見過四殿下。”

夜雪薰忙回了一禮,低頭時無意間看到他的鞋,才發現他那隻左腳不是跛了,而是沒了,鞋裡塞的是一隻木製的義肢,上一次見時竟不曾留意。

他心中突地一下,此人拖著一條殘肢,還要特意從城裡跑一趟王府,無怪是莫塵親自接待,莫染聽說後也要急著趕來。

夜雪薰無端有些心虛,方才還在和莫染說什麼斷手斷腳,這會兒竟真來了個斷腳的。

參將一職已經能躋身高階將領之列,在統帥身邊佔得一席之地;張若松如今也還正當盛年,當初必然驍勇善戰,卻因為殘疾而含恨退下前線。

他名為若松,可少了一隻腳,便再也不能立如蒼松,更遑論馭馬開弓、上陣殺敵;然而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遺憾,依舊是滿身的風發意氣,昂首挺胸地屹立於天地間。

直到此時,夜雪薰才終於摸到了一點戍邊將士的錚錚鐵骨,那不是任何傷殘病痛可以摧折,功勳和傷疤都是曾經身為軍人的榮光。

——他委實低估了莫染,那句“沒什麼大不了”並非隨口敷衍的漂亮話,而是真正向死而生的豁達和覺悟。

想通了這一層,夜雪薰頓覺無地自容。

“別搞這套,小暖聞不喜歡。”

夜雪薰還沒開腔,莫染倒先替他回了,擺擺手就把張若松揮到一邊,徑自開啟箱子,將裡頭的皮製護具一件件掏出來,在夜雪薰身上比劃,一邊給他介紹:“護肘、護膝、馬靴、胸甲,都得好好戴著,等到了草場上,萬一摔下馬了才不會傷。”

夜雪薰瞪大眼道:“摔下馬?我自己騎嗎?你不帶我?”

“你沒騎過馬嗎?”莫染沒來由地耳根一紅,“那也……不是不可以。”

彷彿是為了掩飾尷尬,又迅速介面道:“你第一次騎馬,這裡會被馬鞍磨傷,還要墊些軟綿才行。”

張若松在一旁看著這兩個小孩眉來眼去,再次提醒自己不能以齷齪的大人之心度純潔的稚童之腹,但眼見著莫染都把手伸到小皇子大腿內側摸來摸去了,實在看不下去,清了清嗓道:“世子,綁腿也做了的。”

莫染回頭在箱子裡翻了翻,果然在箱底找到了縫著厚軟綿的綁腿,喜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夜雪薰從未想過學騎馬還有如此多的門道,一時都有些怯了;可見莫染那副興奮模樣,又忍不住問道:“莫染哥哥不用嗎?”

他指的是那一整箱子的護具,莫染卻只以為他好奇那對綁腿,隨口道:“當然不用,早就練出繭子了,磨不疼的。”

他甚至大喇喇地岔開腿,得意地指了指自己襠下,“你要不要摸摸,可硬了。”

張若松:“……”

若他此時嘴裡有一口水,大概能噴出十萬八千里遠。

小世子尚不懂事,還沒覺醒男人襠下那個真正可硬之處,只把自己大腿內側的鞍繭當成善騎的證明,大大方方地就要拿出來炫耀,渾然不覺自己說出了怎樣的虎狼之辭,話本里那些強搶民女的地痞惡霸只怕都不敢耍這種流氓。

場間兩個成年男人的臉色頓時五彩斑斕,莫塵更是恨不得一巴掌把這造孽兒子拍扁在牆上;可小皇子顯然也不懂這些,看向莫染的眼神裡甚至還有點崇拜,一隻小手蠢蠢欲動,真就要往他大腿上摸,莫塵趕緊打斷道:“行了,防具既已做好,明日你們就去草場吧。”

莫染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自家這父王何時有過如此好說話的時候,忙連聲應了下來,也沒心思再讓小皇子見識自己大腿硬不硬,總算是翻過了這一篇。

莫塵剛鬆了口氣,忽又聽門外傳來一聲幽幽的嘟噥:“人家也想去嘛……”

幾人聞聲回頭,就見南宮秀人兩手扒著門框,朝裡頭探進來半個腦袋,小嘴噘得都能掛油瓶;頭頂正上方居然還有個麗莎夫人,也學著小少爺一般動作,臉上笑眯眯的,一對豪乳在門框上擠出了一道深淵,當中夾著幾綹金紅色的波浪長髮,當真是說不盡的性感熱辣。

張若松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裡放,忙低頭行禮,不動聲色地退到一邊。

“我們小秀秀肚肚餓啦,有沒有人陪他吃飯飯呀?”

真不愧是能來重央和親的異族公主,語言天賦驚人,還不到一個月,就能把南宮秀人那奶氣的江東口音學了個七七八八。

莫塵哭笑不得,眼神都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此時確實已快過午,便吩咐她道:“你先去廚房安排吧。”

小少爺還在不服氣地嘟噥:“人家也要去草場嘛!”

麗莎夫人雙手穿過腋下把他拎起來,邊走邊哄道:“好好好,一起去。”

小少爺得寸進尺道:“人家也要騎馬馬!”

他那點身體狀況,南宮顯自是早就交代過,哪敢真讓他騎馬;麗莎夫人不敢做主,對著莫塵狂使眼色。莫塵只得道:“讓草場的馴馬師帶著騎就是了,出不了事。”

小少爺歡呼一聲,心滿意足地跟著麗莎夫人去了廚房。

莫染從小就不好哄不好騙,更不提是和父母撒嬌;麗莎夫人做了這麼多年人母,還是第一次有這般可愛的孩子可以逗弄,整個人都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雖不是自家的孩子,可這般熱熱鬧鬧、其樂融融的,誰又能不喜歡呢?

莫塵目送了她一陣,又轉頭對張若松道:“難得你來一趟,不若吃了飯再走。”

張若松愣了一下,隨即頗有些赧然地撓了撓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苦惱道:“王爺好意,但我家那位……管得嚴,王爺知道的。”

莫塵深深瞥了他一眼,也不強留,點頭道:“既如此,我送送你。”

張若松知他是有話要單獨交代,是以並不推辭。莫塵讓莫染和夜雪薰先去內廳等開飯,自己和張若松慢慢往外走。

等出了小院,張若松終於憋不住了,湊上去低聲道:“王爺,世子和小殿下……是不是關係太好了點?”

莫塵嗤道:“這才哪到哪?你給我把訊息散佈出去,我就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小殿下在我北府過得瀟灑快活;他和我家世子,那是可以互相摸大腿的交情!”

“……”

張若松當了數年延北軍參將,雖退下前線,卻始終是莫塵最近身的心腹,明面上在城防營領了個閒職,實際上卻是北府的情報網中心,訊息進出都要先從他手上過。

皇帝旨意剛下之時,莫塵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對外卻始終諱莫如深;沒想到小皇子才來沒幾日,他卻自己先轉了態度,難道還真要接了這燙手山芋不成?

張若松不明白,難免就要追問兩句,莫塵卻輕描淡寫道:“我家世子天生就愛保護弱小,不成麼?”

他負手而行,遙遙望著南方的天際,冷笑道:“皇帝想扯我北府入局,這一劫橫豎是逃不過的;但在局中扮演何種角色,卻必須由我自己說了算。北府再要堅定立場,卻也不能為了‘立場’而做惡人。”

他看了眼張若松,低笑道:“小殿下將來若是爭儲,北府自然不會為他提供任何幫助。但只要他不爭……北府就永遠會是他的避風港。”

張若松頓悟,垂首領命:“屬下明白。”

莫塵唇角帶笑,眼中卻滿是漠然,“說是為了皇族大統、蒼生大義,一次兩次能說是無可奈何,三番五次地拿自己妻兒去套狼,那他媽不叫有本事,叫不要臉。”

“我就是要讓小殿下知道,生而為人,哪些底線不能碰,父母兄弟又該怎麼當。他的皇帝老子不教,我來替他教,免得以後也變成他老子那樣的人渣!”

張若松默默聽著,並不附和,卻也並不惶恐。莫塵本就看不上當朝皇帝,覺得他作風奸猾,不夠光明磊落,罵也罵得肆無忌憚。皇帝或許有皇帝的苦衷,但也不能成為利用和傷害無辜的藉口。莫塵這般應對,雖難免有些賭氣較勁,卻也是他性格使然。

“人心啊……豈是那麼好玩弄的呢。”

莫塵想起小皇子藏在眼底的那些隱忍和倔強,也不知是該心疼還是該欣慰,忍不住搖頭嘆道:“夜雪氏延續至今,哪一代有庸人?等這些皇子們長大了……誰又會甘願做個棋子呢?”

…………

漠北草場廣袤無垠,被綿延的北嶺一分為二,關內這片其實只佔很小一部分。而且因為北嶺山系阻擋了往來季風,山陽面的春夏兩季過於溼潤多雨,反而影響了土質,牧草長勢不及關外,因此主要畜牧都在北嶺以北,關內這片主要用作養馬和馴犬馴鷹。

北府在草場有專門的野蹤營,負責馴養獸類,護衛草場不受其他野獸和不軌之徒的侵害。營中的每一隻鷹犬都有正經名字,帶有北府的記號,都是北府寶貴的財產;若是有人偷獵、誤傷,北府必究其責。莫染的小金雕腿上就扣著金環,上面刻著他北府世子的名諱,自是誰也不敢動的。

為了遷就這些獸類喜寒喜高的習性,野蹤營建在北嶺之下,馬場與其毗鄰,儘量把關內相對更肥沃的土地留給牧民。

從王府出發去野蹤營,要橫穿大半個關內草場,一日之內無法到達,還得在牧區宿上一夜。

出發時天還未大亮,南宮秀人根本起不來,直接被裹在被子裡抱上了車;兩個稍大點的也都困得稀裡糊塗,掙扎著爬上車就沒了動靜。

莫塵自是沒空陪著去玩,麗莎夫人一個人忙前忙後地打點,還不忘囑咐下人們輕著些,一點也沒吵到三個補眠的孩子。

草場本就守備森嚴,護衛帶多了反而累贅,是以只帶了十人隨行,向謹也只點了四名流冬營侍衛,輕手輕腳地出了王府。

夜雪薰昨夜難免興奮,睡得晚了些;等到早上真正睡醒時,外面已是豔陽高照。

緩緩前行的馬車略帶搖晃,車外傳來輕微的車軲聲和馬蹄踏響;熹光滲進車簾,灑落在雪白的鋪被上,無端給了他幾分置身雲端的錯覺。

莫染在一旁睡得四仰八叉,他一時沒去打擾,伸手撩開車簾。

昨日似乎剛下過雨,天空一碧如洗,撲面便是一股溼潤腥甜的泥草氣息。車隊已經進入了草場範圍,腳下的牧草還未完全長開,稀疏而顏色泛黃,卻意外地十分柔韌,被車軲軋過也並不倒趴,在馬蹄踏出的雜亂水窪之間隨風搖擺,反而顯得生機勃勃。

視線所及處盡是綿延的草色,零星的牛羊群點綴其間,偶有幼崽偷偷離群出來溜達,被牧羊犬趕得滿地亂跑;莫染的小金雕一併跟了來,半高不低、不遠不近地綴在車隊上空,飛累了就落在車頂上,威風得彷彿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高亢清越的鷹鳴響徹雲霄。

再遠些便是北嶺群峰,比在慕春城裡遠眺時近了許多,依稀能看清山岩的輪廓和雪線的層次。

北嶺山高且山脊綿長,但整體山勢平緩,既不似銀龍山脈那般直插雲霄,亦不似西嶺那般嶙峋陡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顯得中正平和,廣博遼遠。

夜雪薰從前不信鬼神之說,可如今身處北嶺之下,卻恍然覺得這萬頃山河說不定都是不知名的神祇所化,於千萬年間無聲地見證著朝代更迭、世事變遷,始終以憐憫而慈愛的胸懷,包容著天地間的一切造化。

他深深呼吸,自出事以來一直鬱結胸中的一口濁氣瞬間消散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新雨之後的蒼穹牧野之息。

這悠悠草場不過是重央的北部邊境,是這錦繡河山的其中一隅;他見識過了,便更加貪得無厭,難以自制地嫌棄起了皇城裡那極盡奢華的方寸之地,再也無法甘心於做一隻嬌生慣養的囚鳥。

他聽到自己的一顆心臟在怦怦作響,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也能如此鮮活,骨子裡那些潛藏著的輕狂叛逆無限滋長,叫囂著想要脫離束縛,從此山高水遠,自由逍遙。

滿腔豪情壯志正自醞釀,突然後領一緊,被人拎回了車廂。莫染不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幹什麼呢,也不怕摔出去。”

車簾裡漏進去的日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眼皮上,就是再困也被催醒了,不情不願地睜開眼,就見這小皇子撅著小屁股,半個身子都探在窗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寒磣樣,稍微過個泥坑怕是就要把人顛出去。

他把人拽回來,自己卻滿不在乎地伸了個腦袋出去,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辨別著窗外景緻,漫不經心地嘟噥:“今天走這麼慢呢……”

他仰頭迎著午前的絢爛陽光,微微眯起了眼,那雙墨藍色的眼眸被映照得無比剔透澄澈,湛如深海,更璨若星辰。

分明是沙漠之中的國度,卻偏偏能生出這種海水色澤的眸子;配著麗莎夫人那樣的金紅髮色顯得十足熱情,可配著重央人的黑髮,又變得深邃內斂、典雅靜謐——雖然這種詞彙和莫染本人完全不搭,可只要他不開口不動手,單單隻往那兒一站,任誰都能從他身上看出那股子尚未長開的倜儻風流。

莫染還沒完全睡醒,斜斜倚著車廂壁,懶懶散散地曬著太陽,神情竟和昨日悠閒梳毛的小金雕有幾分相似;哪怕是這般毫無防備的姿態,也能從骨子裡透出令人忌憚的力量感。

他的強勢無關乎當下的年齡和能力,而是來源於他對未來的信心;看似倨傲狂妄,可那其中包含著的,卻是誰也無法估量的可能性。

——這大概就是中宮那位楚後孃娘時常掛在嘴邊說的“器量”,因為無所畏懼,所以才始終果敢從容。

夜雪薰自認沒有這樣的器量,對自己的未來也沒有太多憧憬;可每每看著莫染那不可一世的神情,聽他理所當然一般大放豪言壯語,又覺得似乎能從他身上汲取到些許勇氣,也不自覺地對這個不怎麼美好的世界多了幾分期許和喜愛。

他望向窗外那生機蓬勃的景象,情不自禁地低喃出聲:“我喜歡這裡。”

“那以後就常來。”莫染笑了笑,“等你能騎馬了,我們就去關外,那邊的草場更大更好,還能打獵呢。”

他心裡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以後來草場都可以借小皇子的名義,沉浸在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暢想裡,一時得意忘形,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你不喜歡丹麓,就乾脆別回去了。正好再過兩年我就從太學府結業了,我也不去丹麓了,你跟我一起入軍,我帶你去雪鵠關,去打北胡韃子!”

這已經能算是莫染最熱忱的邀請,在他看來,能鎮守雪鵠關是極大的光榮,不是一般狐朋狗友可以共享;夜雪薰眼中水光瀲灩,卻咬著嘴唇搖頭道:“不行的,我要回去的。”

莫染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也意識到喊一個皇子來一起鎮守邊關有點不切實際,訕訕地撇了撇嘴;片刻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放下車簾,神神秘秘地湊到跟前,低聲問道:“你……想當皇帝啊?”

這問題當真失禮又僭越,幾乎已經觸碰到了他北府的忌諱;可大抵是他的眼神太過清澈,並無任何惡意試探,是以夜雪薰並不覺得被冒犯,卻也沒法回答,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我母妃還在宮裡呢。”

莫染恍然:“哦……也是。”

他扭頭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含糊嘀咕:“你別當皇帝成不成?”

夜雪薰沒聽清,不由得又靠上去一些,肩膀挨著肩膀地問道:“什麼?”

莫染難得忸怩起來,不情不願地說道:“你當了皇帝,我們就不能見面了。”

夜雪薰怔忡道:“為什麼?”

“邊疆封王要避嫌,不能進丹麓城,這是規矩,你不懂嗎?”莫染煩躁地瞪他一眼,又很快撇開視線,“你要是當了皇帝,將來我也襲了北府,就不能去丹麓見你了……總不至於你當了皇帝還來雪鵠關吧?”

他偷偷摸摸地伸出手,慢慢捏住夜雪薰的小指指尖,耳尖悄然泛紅,“讓夜雪容採去當皇帝,你別去。”

夜雪薰呼吸稍促,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和三皇兄不是關係最好了?他當了皇帝,你也見不著他了呀?”

“他一不要我罩著,二不要我帶著玩,沒事還總要我給他背黑鍋,見不著就見不著,誰稀罕他?”

莫染見他沒掙開自己的手,索性光明正大地整隻握住,一張臉紅了個透,豁出去一般梗起脖子嚷嚷,“我就稀罕你,你給我當弟弟吧,別回丹麓了!”

“……”

夜雪薰受寵若驚,一時間張口結舌,還沒來得及回覆,就聽後方車隊裡一陣騷亂,一群人大呼小叫,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兩人對視一眼,又都像被燙著似的錯開,爭先恐後地往窗外伸腦袋,才知道是同樣沒見過世面的南宮秀人,以同樣的姿勢掛在車窗外看風景,然後毫無預兆地栽了下去,與他同乘一車的麗莎夫人都來不及抓。栽下去時勢頭太足,還生生翻了半個跟斗,屁股先著了地。

幾個侍衛趕緊下馬去撈他,麗莎夫人也急忙從車上下來,手忙腳亂地到處檢查,連聲問他可有摔傷。

小少爺倒也沒哭,就是摔得有點懵了,半晌才噘著嘴訴苦:“屁股痛痛。”

所幸草泥溼軟,除了屁股痛之外並無大礙。只是滾了滿身泥水,漂亮的新衣都髒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小少爺又不高興了,哼哼唧唧地要洗澡。

麗莎夫人哭笑不得,三令五申地告誡他不能再那樣扒車窗了,就近找了家牧民休整。正好因為起床太早,莫染和夜雪薰都沒吃早飯,順便就在牧民家一道吃了。

草場上所有的牛羊、帳篷、食水,哪怕是一根牧草都是北府的財產,就連牧民都只是北府的佃戶,拿主人家的東西招待主人,自然沒什麼好吝嗇的,當即給兩人熱了些新鮮羊乳,蒸了一屜羊肉包子,配著薑絲米醋和紅腐乳汁,再盛兩碗北嶺特有的紫山芋粥,隨行的侍衛都快饞哭了。

麗莎夫人心軟,何況也不趕時間,索性給全隊加了頓餐,自己帶著緹奈,仔仔細細地給南宮秀人洗浴更衣。

周圍一圈侍衛大快朵頤,莫染和夜雪薰卻都藏著心事,心照不宣地埋頭喝粥啃包子,誰也不願先開口。

也不知這家牧民是有多缺心眼,一屜包子蒸了七個,兩人吃到最後同時伸筷,筷頭在包子褶上交叉起來。

夜雪薰慌忙撤了筷子,莫染也不客氣,把最後一個包子夾了來,左右看看無人注意,掰了一半遞給夜雪薰,低聲道:“我沒在逗你,你給我當弟弟吧,以後但凡我有的,都分你一半。”

夜雪薰愣愣地接過半個包子,鬼使神差道:“那你以後娶了世子妃,也分我一半?”

“……你不抬槓會死嗎?!”莫染氣結,“我他媽……等你娶了我再娶,行了吧?”

夜雪薰悻悻道:“那倒也不必。”

莫染氣都氣飽了,把手裡半個包子扔了,筷子一甩就想走人;夜雪薰也急了,扯住他的小臂,模樣比他還委屈,“我又沒說不答應,再說明明是我先喊哥哥的……”

莫染一想似乎也對,若不是被他幾聲“哥哥”喊得腦子發熱骨頭髮酥,當哥哥當得食髓知味,又怎會鬼迷心竅地非要他給自己當弟弟?

但莫世子爭強好勝,哪怕心軟了氣也消了,面子卻不能不撐,一邊假作不經意地坐了回去,一邊還要沒好氣地瞪眼道:“媳婦兒不分!其他好說。”

夜雪薰想笑又不敢笑,把最後的半個包子再掰成兩半。

可憐一個本就沒個幾口的包子,被掰得只剩下指甲蓋那麼大的肉餡。

他欣欣然遞了一口給莫染,在他耳邊悄聲道:“莫染哥哥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莫染哥哥。”

莫染叼著包子皮,硬生生從那麼點肉星子裡,吃出了五月薰風的柔軟香甜。

如遇章節錯誤,請點選報錯(無需登陸)

新書推薦

現境斬龍 來自異界的痛苦 鬥龍:我是鬥龍隊長 異星的檳榔工廠 一盤大腦的新書 以我的天賦降生在斗羅大陸合理嗎 沙海寡婦重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