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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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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化十七年的春天如期而至,到了三月初,通往西域的北路商路化凍,車馬通行,各地商賈紛紛整裝北上,準備從亟雷關出關,前往遙遠的西域諸國,開始他們新一年的生意。

只要不是北境之人,要前往亟雷關,必先過破霧關。

作為唯一可以橫穿銀龍山脈的天然峽道,破霧關戰略意義重大,是以才在兩頭設關,中間的通道年年鞏固修繕,即便偶有落石滑坡,也能在第一時間清理乾淨,確保這條往返北境的通道隨時保持暢通。

每年開春都是破霧關最繁忙的時候,商賈車隊絡繹不絕,排著隊等候通關;關前的客棧驛館家家爆滿,相熟的商賈互相寒暄,盤點著上一年的成果,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然而今日的破霧關卻兩頭戒嚴,不許任何人通行,只為了給皇城裡出來的貴人讓路。

商人的訊息何其靈通,去年夏末的那樁驚天大案早就傳遍全境,皇城裡出來的那位“貴人”是誰,要去哪裡,去做什麼,也早已不是秘密。

眼下人還沒來,又通不了關,一群無聊的商人就聚在一起,竊竊地嚼舌根。

“……這些個窮弱小國,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江東來的絲綢商人嫌惡地啐了一口,“敢給皇子下毒,斷交閉島真是太輕了!就該打到滅國,教他們知曉我重央國威!”

一旁的藥材商嗤了一聲道:“也不想想這案子是誰監審的,指不準背後有多少貓膩呢。”

他剛從都城丹麓出來,自詡離真相更近,端的是一臉高深莫測,“皇城裡可髒著呢,毒究竟是誰下的,又稱了誰的意,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另一名丹麓來的小散商陰陽怪氣地搶下話頭:“要我說,都是南宮家自作孽。生意場上欺壓小國,人家就給他來個玉石俱焚。四皇子如今這樣,爭儲定是無望了,他南宮家也別想再往上爬。多行不義,活該!”

絲綢商的臉頓時就垮了:“積點口德吧你,四殿下才多大點年紀,他又做錯了什麼?你這狗東西不說人話,當心以後生個兒子屁眼長臉上!”

散商惱羞成怒,霍然起身,破口大罵:“你他媽是南宮家的狗?淨幫著他家說話?!”

絲綢商翹著二郎腿,眼神裡盡是鄙夷:“你這小門小戶,給南宮家做狗都嫌不配,怕不是被人家擠出丹麓了吧?”

他二人嗓門漸大,引得眾人紛紛側目。藥材商原還怕話題敏感,不好鬧大;但聽他們迅速地吵偏了題,也就樂得看熱鬧,渾似方才煽風點火的不是他一般。

其餘人聽到“南宮”二字,也沒個來勸架的,全都坐著看戲。

但凡是個行商的,便不可能不知道南宮家。

重央朝立國不過百年,皇族夜雪氏當初只是個邊地小藩王,而南宮家身為前朝延續至今的東海第一富戶,慧眼識珠,靠著雄厚的財力輔助夜雪氏問鼎天下,成了開國功臣,身價一下子便不一樣了。如今商道上自不必說,生意遍及海外,朝中也勢力廣佈,與另外兩家開國功臣三足鼎立,隱隱都有了抗衡皇族的架勢。

夜雪氏對這三家向來忌憚,但當朝皇帝性懦,傾向於懷柔,與三家分別聯姻,也分別誕下皇子。

南宮家本就是三家之中底氣最弱的,送進宮的雅妃據說也是性子最軟的,生下的四皇子又是年紀最小的,按理說樣樣不討好;偏偏南宮家又是最會哄名造勢的,四皇子才不過五六歲,全境都在傳他聰明懂事還乖巧沉穩,將來必成大器,生生被吹捧得天上有地下無。

然而這位四皇子才剛出內宮,在太學府讀了三個月的書,什麼過人之處都還沒表現出來,沐日裡回了一趟宮,莫名其妙就被投了猛毒,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性命,將養了半年才能下床,聽說人也差不多廢了一半。

當初南宮家吹噓得有多高調,如今就有多憋屈。

事涉皇子,皇帝自然下令嚴查;當朝皇后楚氏親自監審,從事發到定案,不過區區五個月。昭告天下之時,受害者甚至還在床上躺著。

主謀是個不起眼的東洋小國,因為不滿於南宮家的某些貿易條款,重金賄賂了江東總督齊晟光,以他的名義向宮中進獻了一劑據說可以幫助孩童生長發育的丹方;驗方子的太醫同樣被買通,於是這劑藥就被送到了四皇子面前。

對方會挑中齊晟光此人,也不是沒有原因。一則江東總督本就是南宮家的人,二則他家出了個全江東都知道的神童,去年剛被當朝太傅點為親傳學生,一時聲名鵲起;他家用來養娃的丹方,自然連南宮家都要眼饞。

也是可憐了這麼個小神童,原本去年入秋就該去太學府,和一眾王侯子弟一道讀書;南宮家還發過拜帖,說這小公子與四皇子年歲相仿,日後同在太學府,還能做個伴,豈料最後竟落了這麼個悽慘的結局。

直接涉案的太醫和齊晟光斬立決,齊家男丁流放南荒,女眷充奴;東海海軍打了那東洋小國三個月,逼得其國君自刎謝罪,國師扶了新君,獻交國庫,而後斷交閉島,勉強躲過了滅國之禍。

案子結得無比迅速,該罰該殺的盡皆伏法;但這畢竟是一樁蓄意謀害皇子的惡性案件,何況主謀還是勾結外賊,往重了說就是叛國,如此判罰委實是輕了。

但案子是皇后監審,判書是皇帝欽發,南宮家再不服,終究敢怒不敢言。於是坊間悄然流傳起許多閒言碎語,說楚後嘴上喊著公正,實則偏心眼還落井下石,若是換作她自己的三皇子出事,指不定要掀出怎樣的腥風血雨;更居心叵測的還暗示那些所謂的“主謀”不過是背黑鍋的,真正的幕後主使怕不是楚後本人。

也有人說楚後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根本沒必要對無辜的小皇子下手,這事怕不是大皇子的母家做的,搶不過皇后嫡子的風頭,能做掉另一個競爭對手也是好的。

坊間傳言自然毫無可信度,但廣大無知群眾的本性就是如此,彷彿越複雜越陰暗的才越接近那些權貴們的真實寫照,一邊說著可怕可憎,一邊議論得熱火朝天。

案子在去年年底就已經塵埃落定,話題度卻居高不下;除了那些空穴來風的謠言之外,被議論得最多的,無非就是“南宮”二字。

所謂“士農工商”,重央尚武,軍的地位最高,其次是官,最末才是商。偏偏重央商貿發達,遍地的商人空有錢財卻無地位,個個都想以富換貴,或想盡辦法送家中子侄入軍入仕,或將女兒嫁給官宦人家,希望能就此脫胎換骨,而南宮家無疑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例。

南宮家的家主自立朝以來就是世襲的茂國公,雅妃也爭氣,生下了皇子;若是妥善教養經營,日後即便坐不上皇位,也能是個賢明的親王,南宮家才能藉此徹底在朝堂上立穩腳跟。

然而就因為這麼一場莫名其妙的投毒,南宮家的如意算盤碎了。

那些望南宮家興嘆的商人們一邊惋惜,一邊又止不住地幸災樂禍。

江東的絲綢商受南宮家庇佑,自然對此痛心疾首,同情小皇子的無妄之災;而那丹麓出來的小散商也的確被戳中了痛處,在南宮家的擠兌下生計難系,不得已要去西域跑商,所以恨得牙根發癢。

兩人爭鋒相對,但畢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商販,動口不動手,吵吵嚷嚷了好一會兒,被循聲而來的關下守軍喝止,這才互相撿了個臺階,不歡而散。

守軍為防再有人鬧事,索性留下監督;人群之中雖然安靜,無聲的焦躁感卻悄然蔓延開來。

年節時宮裡就放出了訊息,四皇子中的是熱毒,必須去北嶺雪山中避熱,開春就要走,否則撐不到夏季就又要發作。行程是公開了的,許多人得知後便提前出發,儘量避免與皇家儀仗衝突;但破霧關不過就是條狹窄的峽道,每日的通行量就擺在那裡,去得早了還是一樣被堵在關前,正正好好撞上戒嚴。

透過破霧關約摸要一日時間,若是貨多車重,少不得還要走一段夜路。皇子的車隊是何陣仗,他們這些平民自然沒見過,但想也知道一日必然走不完。眼下都快過午了,車隊還沒來,今日必然是不會通關了,明日還得再戒嚴一日,先供小皇子過關。

耽擱一日就要浪費一日的開銷,再是心疼小皇子,也終究心疼不過自己的錢財,這就是商人的本性。

將將到了日暮時分,小皇子的儀仗才姍姍來遲。

重央尚黑,豪華的六駕車輦以黑底暗金龍紋為配色,前後左右簇擁著的禁軍侍衛也都是黑衣,就連戰馬都是一色純黑,行進時除了馬蹄踏響之外毫無雜聲,盡顯莊嚴肅穆,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枯候一日的商人們便是有再多怨言,此時也不敢表露在臉上,紛紛避退,只偷偷從門縫間窺視,企圖瞻仰一番天家皇子的真容。

自打皇城裡放出訊息後,破霧關下的官驛就再不曾住過人,裡裡外外灑掃乾淨,閒雜人等一應清空,只等著迎接貴客。

破霧關守將領著一干官驛下人跪地行禮,儀仗最前的流冬營統領向謹當先下馬,從車輦中扶出了年幼的小皇子。

再好奇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抬頭張望,只能看到一雙小小的黑色刺花軟靴踩在了地面上,隨後是一陣輕微的咳嗽聲,才聽小皇子低低道:“都起來吧。”

聲音稚嫩乾脆,帶著幾分病弱的嘶啞,聽起來柔弱又倔強。

下人們謝恩起身,在門前分立成兩排,看著小皇子拒絕了向謹的攙扶,略帶蹣跚地步入官驛。

如此春寒料峭的天氣裡,他卻只披了一件單衣,同樣是黑底暗金龍紋的樣式,卻完全撐不起什麼皇族的尊貴威嚴,只顯得沉悶壓抑。

四皇子名諱薰,替字暖聞,因他出生於五月初二,正是薰風拂面、花香襲人的時節。重央皇子歷來以五行論排行,輪到四皇子時剛好排到“土”字;禮部擬了幾十個字送到雅妃手上,可這江東閨秀看著一溜的土字就覺得礙眼,沒一個滿意,最後自己做主,挑了這麼個精緻靈秀、充滿水鄉風情的字眼,隱晦地藏住了那個她極不喜歡的土字排行。

而四皇子的容貌也隨了母親,鵝蛋臉,桃花眼,唇形飽滿得猶如綻開的花瓣,小小年紀已然初見風姿,長大了也必然和他母妃一樣,會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只可惜,誰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順順利利地活到成年了。

且不論他這身熱毒還有沒有解,單看他這麼一點小就被送到遙遠苦寒的北嶺雪山去“療養”,就知道他在皇帝眼裡已然失了寵,前途渺茫。

一干下人看著他瘦弱的身形和慘白的臉色,兩頰還帶著不正常的薄紅,一對琉璃色的眸子水光瀲灩,眼神裡卻毫無溫度,分明才是個七歲的幼童,卻已經被體內的熱毒折磨得沒了生氣,都不禁心下惻然。

——也不知是怎樣禽獸不如的東西,才狠得下心給這般無辜稚嫩的孩童下毒。

“暖聞——你等等我呀!”

清脆軟糯的呼喚聲從後方的車輦中傳來,夜雪薰聞聲回頭,看著自己的小伴讀撅著屁股爬下車,噠噠地跑到他面前。

粉雕玉琢的小少爺呼呼地喘了兩口氣,理了理自己的斗篷,親親暱暱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夜雪薰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心甩開,冷冷道:“前面就是破霧關了,你現在跟你五哥回去還來得及。”

小少爺頓時就不樂意了:“我是你的伴讀呀,當然要和你一起讀書的嘛。我就要跟著你,你不能趕我走。”

夜雪薰抿唇不語,遠遠看了看隨後下車的清雋少年,見他笑著點了點頭,冰冷的神情才稍稍鬆動了些,“……隨你吧。”

小少爺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他的疏遠,笑眯眯地抓著他的袖子,兩人一起進了官驛。

宮裡跟出來的內侍優先進去伺候主子,向謹在後安排侍衛值守,破霧關的守將上前道:“四殿下的儀仗繁冗,明日若是天亮時分出發,估摸著能在天黑前通關。不知向統領可否安排?”

在他看來,小主子肯定是不管這些事的,行程如何規劃,還得這位帶隊的侍衛統領說了算。

向謹卻微笑回道:“待我請示過殿下,再給將軍答覆。”

守將噎了一下,卻也只能訕訕稱是。

按規矩,皇子只有到十三歲從太學府結業,另開寢殿、與其母妃分住之後,才能組建自己的侍衛營;四皇子情況特殊且緊急,這流冬營是臨時成編,人員都是從羽林軍和金吾衛裡抽調的,全是大內的人,南宮家根本無從插手。

——最耐人尋味的是,這位向統領,原本是楚後的人。

向謹還很年輕,甚至都沒及冠,雖然沉穩,卻也明顯還帶著幾分青澀,據說原是楚後培養給自己的三皇子將來整編侍衛營的,此次竟就這麼送給了四皇子。

說是重視、保護也好,是監視、提防也罷,總之四皇子這趟去北境,身邊除了一個比他年紀還小的伴讀南宮秀人之外,再沒有第二個南宮家的人。

守將心裡直犯嘀咕,楚後在後宮之中一手遮天,甚至已經到了干涉朝政的地步;她身邊的人,哪怕是個小侍衛,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向謹此番領流冬營,一躍成為從三品的禁軍侍衛統領,看上去是平步青雲,實際上卻明升暗貶,從此要陪著失寵的小皇子困於雪嶺之中,大好前程毀於一旦,要說他心甘情願、沒有一點怨言,還能對小皇子如此尊敬,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只能說不愧是楚後的人,雖然年輕,但滴水不漏。

向謹進了官驛,下人們已經將房間收拾妥當,小皇子就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的夕陽出神。向謹向他徵求明日行程的意見,他也無甚反應,只淡淡道:“你安排就是。”

向謹應了,又聽他道:“你去和南宮顯說一聲,就說是我的意思,這兩日耽擱在破霧關的商隊,憑商號印籤和通關牌號,可領百兩銀錢,作為補償。”

向謹一愣,繼而苦笑:“殿下,百兩……會不會太多了?”

“南宮家難道還差這點錢麼?”夜雪薰嗤笑,聲音清淡又冷漠,“舅舅不就最喜歡這種沽名釣譽的把戲?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就還能幫他賺點名聲了,他還要我如何?”

向謹默然,若非親耳聽見,他實在難以相信這番話是從一個七歲的孩童口中說出來的。

四皇子排行最末,上面最小的皇兄也足足大他四歲,卻是誰也不見得有他這般深沉通透的心思。二皇子母家勢弱,母妃早亡,偏偏還盲了雙眼,離不得人看護,一直是個溫吞不爭的性子;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個倨傲一個乖戾,三天兩頭在太學府裡尋釁挑事,目前來看倒的確是四皇子最為乖巧討喜,誰料就突然橫遭大禍。

——這起投毒案的真相究竟如何,誰又說得清楚。

向謹既領了流冬營,很多內情便都知曉;四皇子被投的並非熱毒,而是南宮家給他用了一種西域奇株,以毒攻毒,才算撿回了一條性命,但也只不過是勉強沒死而已。

熱毒發作起來是何慘狀,他光是回想一下都覺毛骨悚然,彷彿自己身上都在由內而外地泛著灼痛;成年人都未必承受得住那種煎熬,而小皇子自出事至今,已經生生受了三次。

生不如死是怎樣一種滋味,恐怕沒有人比四皇子更有體會。

太醫苑好不容易才配出了能稍稍壓制熱毒的方子,趁著天氣寒冷、小皇子狀態穩定,趕緊送他去雪嶺上避熱,是整個太醫苑能給出的最穩妥的建議了。

丹麓城外就是綿延的銀龍山脈,現成的雪地離宮都有好幾座,可雅妃寧可把小皇子送去遙遠的北境,央求鎮守邊關的延北王庇護他,也不願他再留在皇權漩渦的中心。

向謹也不是楚後派給小皇子的,而是雅妃自己找楚後討來的——她寧可相信楚後,也不願再相信南宮家的任何一個人。

“流冬”這個名字亦是雅妃親取,聽起來甚至有股子江東園林的文秀氣息,絲毫沒有禁軍該有的威勢,卻暗示著他們全營護衛著的主子從此只能依寒而生,被流放入永冬之中。

而最讓向謹覺得可怕的是,自始至終,最冷靜、最坦然的,竟是小皇子本人。

雅妃據說至今還在和孃家冷戰,夜雪薰卻始終不冷不熱,對隨隊前來送行的那位南宮家的五少爺也客客氣氣,但沿路一有機會,就借各種名目大肆花錢,一點都不心疼。

看著小皇子油鹽不進的模樣,向謹也只得暗暗嘆氣,領命去敲五少爺南宮顯的房門。

南宮顯很快應門,一見是他,心中就有了計較,微笑問道:“向統領,是殿下有吩咐?”

他今年也不過才十六七歲,生了一副典型的江東長相,乾淨秀氣,左眼角下一顆淺淺的淚痣若隱若現,笑起來便更顯得溫潤和煦。

向謹傳達了夜雪薰的意思,不出意外地沒在南宮顯臉上看到任何驚訝之色。從丹麓城到破霧關,統共不過十餘日行程,夜雪薰已經甩出去了幾十萬兩白銀,也沒見這位南宮少爺眨下眼睛。

“殿下宅心仁厚,合該要給補償的。”他笑著帶上房門,“顯這就著人安排。”

兩人一起去找破霧關守將說明此事,守將一聽南宮家要給所有商隊發錢,頓時目瞪口呆。

重央對涉外商隊的貨品價值和人員數量都有嚴格規定,每家商戶每年最多出兩支商隊,每支商隊不得超過四十人,貨品價值不得超過六十萬兩白銀,否則便拿不到通關文牒。這是為防有不軌之人以商隊的名義往境外轉移財產,尤其是不義之財。唯一不受此限制的是南宮家的船隊,東洋和南洋的商貿往來幾乎都被他家一手壟斷。按照那些江東人的說法,東海里淌著的都是南宮家的油。

哪怕以最大規模來算,一支四十人的商隊,加上馱駕的牲口,一日在破霧關的開銷最多不過十兩出頭;破霧關戒嚴兩日,南宮家居然開口就說補償百兩,這哪裡還是補償,分明就是居高臨下的炫富和施捨。

土財主不心疼錢也就罷了,如今破霧關裡少說堆積了幾十支商隊,加上明日陸續到達的,上百支商隊圍在關下排隊領錢,那該是個什麼場面?萬一出點差錯,他們這些守關小卒的飯碗還要不要了?

雖然向謹和南宮顯都說是小皇子的意思,但誰會相信七歲的小皇子能自己想出這種主意來?

南宮顯見守將面有難色,若有所思道:“是顯思慮不周,倒教將軍為難了。發放補償勢必要麻煩守軍維持秩序,確是麻煩了各位,不若也請各位將軍一起……”

“使不得!”守將倒抽一口涼氣,“維持關下秩序本就是我等職責所在,豈可收受錢財,南宮少爺可莫要害我們。”

南宮顯毫無誠意地道歉:“是顯失言,將軍莫怪。那此事就麻煩將軍多費心了。”

守將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他套進去了,一時有些著惱,卻又無可奈何,心裡暗罵南宮家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小小年紀已盡顯奸商本色。若非他謹小慎微,不願落下把柄,他倒真恨不得也從南宮顯手上拿點好處。雖然這點錢對南宮家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但能拔兩根毛下來,那也是好的。

南宮顯道:“明日殿下啟程之後,南宮家會安排人手,給各家發放補償。還請將軍提前通知各家,準備好商號印籤,按照通關牌號依次領取,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亂。”

守將一聽“混亂”二字就覺頭大,但畢竟打著小皇子的名號,只得咬牙點頭。

事情既定,南宮顯功成身退,向謹則去向小皇子回話。夜雪薰依舊沒什麼反應,不喜不怒,一副快要超脫世外的模樣——並非淡泊,而是麻木。

向謹心中委實不是滋味,早早告退,去準備明日的行程。

守將把此事張榜告知下去,破霧關下再次沸反盈天。商賈們雖然樂得有錢拿,但對於南宮家這種行為本身卻極為唾棄,一邊罵著偽善、惺惺作態,一邊喜滋滋地準備憑據,明日好順利拿錢。

這種結果,南宮顯早有預料,可惜他並不在乎,南宮家也不會在乎——無論是這點銀錢,還是這些無知小民的態度,還是小皇子這點洩憤的小伎倆。

小皇子聰慧,知道過猶不及,想以這種方式捧殺南宮家;可南宮家就算風評再差,也依舊是重央首富,是世襲的茂國公府,就連皇帝也撼動不得。

小皇子心裡不痛快,怨南宮家強行保他性命,讓他生不如死,那南宮家就花錢給他買痛快,買到他痛快了為止。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都不叫問題——南宮家的道理,就是如此簡單粗暴。

而這個道理,夜雪薰自己又何嘗不清楚。

他站在窗邊,踮著腳才勉強能推開一隙窗縫,根本看不到窗外,只依稀聽到那些商販們毫不留情的嘲諷和謾罵,由此獲得一點扭曲又徒勞的快意,可心底卻只有更加焦躁和迷茫。

他也並不想自暴自棄,也很想好好活著,卻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活路究竟在哪裡,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拖著這副半死不活的殘敗之軀去和兩個皇兄爭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無端落得這般境地,到底應該恨誰。

重央自立朝以來就是個三足鼎立的局面,大皇子的母家劉氏、三皇子的母家楚氏,還有他的母家南宮氏,一直都在三方拉扯牽制,僵持不下;誰能率先更進一步、甩掉其餘兩家,就看誰家的皇子能坐上皇位。

作為生母,雅妃自然想要他活;南宮家還需要他來爭儲,皇帝也不希望這橫生的枝節破壞了朝中平衡——無論對誰而言,他都必須活著,哪怕是生不如死。

至於他本人的感受……又有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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