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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鬍子和阿郎緊挨著坐在皂角樹下的石臺邊。
眾人入村已近一個時辰，兩人在村外只能看到村子上空籠罩的陰雲越來越暗，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朝村裡望去，也什麼都看不到。
一切景象似乎都定格在眾人入村那一瞬間。
如一顆小石子落入湖面，只在入湖的瞬間有波紋泛起，片刻後就再無訊息。
阿郎的目光並未聚焦，瞪著村口的方向發呆。
張鬍子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收下銀票固然可能是闖了大禍，但他是想要湊夠聘金，張鬍子倒也理解。
阿郎自小是鄰居們看著長大的，本性純良，就是太容易受騙。
不知道這次被那個娼婦所害，要多久才能好過來。
張鬍子已經原諒了阿郎，並且私下也已經和書生、瘦猴說過，那二人一向都聽張鬍子的，便也不再責怪阿郎。
與秦鐵塔多年的交情在其次，張鬍子早已想明白，不管阿郎是否有收取銀票、是否被查出來，只要宣城魔亂這件事想要被遮掩下去，城中就必定有人要背黑鍋。
這個人還必須要足夠份量，讓上面滿意而不再繼續牽扯出其他宣城官員。
至於自已和阿郎等人，連背黑鍋的資格都不夠。
只是留著自已等軍戶的性命，那麼發生在宣城的事情就有可能露出馬腳，特別是那家被牽連背鍋的人家，其背後的人勢必拿這件事為難。
所以不管事情真相如何，這次被派出來的二十多個人都不能活著回去。
姥姥！
張鬍子不服。
官老爺們做一件案子，不管死多少百姓，最後得益的都是他們。
少不得要撈一大筆銀子。
憑什麼分銀子沒自已的份，背鍋送命就找上自已？
要想掙出性命，張鬍子也沒有那些本領和上官們計較，更沒有實力和他們對抗，只能把事情鬧大，讓宣城縣衙無法把事態壓制在小小的一縣之地。
他拍了拍阿郎的肩，“阿郎，不必多想，吃一塹長一智。以後遇到這種事情，多想想別人為什麼要給你那麼多銀錢，這錢你接下去會不會有後患。”
阿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張叔，俺是不是連累了大家？”
張鬍子點點頭，見阿郎一張臉變得煞白，又笑道：“不過叔有辦法，左右不過是掙命而已。這次沒有你，下次也有其他事情。”
阿郎自從坦白自已收銀票的事後，就一直忐忑不安，張鬍子又沒有責怪於他，他心中更加發虛，只怕張叔不是不怪自已，而是事到如今，再怪已是無用。
他囁嚅著正要說話，張鬍子在他手臂上一拉：“有人出來了！”
兩人立刻弓身躲到皂角樹後面，兩雙耳朵靜靜地聽著村口方向的動靜。
村口，陰雲沉沉。
兩個捕快慌慌張張地衝出來，手裡腰刀早已不知扔在何處。
他們面上顏色青中帶灰，眉毛、頭髮上似乎已隱隱結出白霜。
直到衝到皂角樹旁，兩人才停下腳步。
自從詭物出現之後，他們就感覺到渾身發冷，寒意輕鬆透過外裳和肌膚，深深投入骨骼臟腑。
終於沐浴在日光之中，頓時暖洋洋的感覺就驅散了那股寒意。
二人喘了幾口氣，一人雙眼無神，只是嘴巴無意識地張合。
另一人哭喊道：“都死了！都死了！”
突然他們就看到從樹後轉出來的張鬍子和阿郎。
這時逃出來的兩個捕快腦袋還是暈乎乎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侵蝕他們的思維——他們當然不知道，侵入二人體內的陰氣正在銷蝕他們的大腦，而且因為他們只是普通人，一旦這種侵蝕初步完成，二人淪為詭奴就是不可逆的結果。
除非在此之前，他們能得到蕩魔司全力的救治。
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治療這種狀況需要損耗海量陽氣和血氣，別說他們只是兩個小小捕快，就算是蕩魔司的正八品蕩魔衛，也很難得到這樣的待遇。
張鬍子注意到兩個人的狀態並不正常，低聲對阿郎喝了一聲：“動手！”
兩人靠近捕快，扶住他們的肩膀。
一人一個。
張鬍子飛快地抽出腰刀，捅進自已扶著捕快的腹部，又用力攪了兩攪。
阿郎也抽出了刀，卻猶豫著沒有動手。
張鬍子哼了一聲，不過也沒說什麼。
他只是鬆開捕快的屍體，推開阿郎，依樣畫葫蘆地將第二個捕快殺死。
阿郎的身體微微開始顫抖，兩息後，忍不住彎下腰來，摳著喉嚨開始嘔吐。
張鬍子並沒有責罵阿郎，他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從沒見過血，能不拖自已後腿已經不錯了。
他只是指了一下阿郎，阿郎正在痛苦地乾嘔，看到張鬍子的動作，點了點頭。
強忍著不適，阿郎弓著腰沿著書生和瘦猴跑過的路，繞著村子過去找他們了。
張鬍子想了一下，把刀斜撇在地上，自已也是身子一歪，挨著捕快的屍體倒在地上，還在捕快的傷口抓了幾把，胡亂把鮮血抹在自已臉上。
血的味道很是腥臭，並非鮮血的味道，反而像已經被放了很多天。
張鬍子皺了皺眉，這是他沒想到的，乾脆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將臉朝著捕快屍體相反的方向，這樣臭味能稍微淡一點。
那邊書生和瘦猴在村後等得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村裡一直暗沉沉的，他們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但要他們進入檢視卻也是不敢的。
不知道張鬍子那邊……
瘦猴跺著腳，雖然豔陽高照，但長久待在一個地方不動，他的腳也感覺有點冷了。
“書生，你說俺們這次能不能逃得過？”
書生搖搖頭，他外號書生，只是同袍們開的玩笑而已。
事實上他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
只是長相天生斯文秀氣，如果不是穿軍戶的戰襖，而是一襲儒生長袍的話，遠遠看上去倒真的和一個書生差不多。
只不要引他開口說話。
他和瘦猴都是入伍六年以上的老兵，兩人年紀相仿，都是二十四歲，沒有成家的原因一是窮，就連同為軍戶的人家都沒有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們的，二是他們在月雪街的名聲實在不好。
月雪街的半掩門大多數生意都是城中的軍戶，也有一些賭徒偶然贏了幾個小錢跑去逍遙的，很多暗妓攢了一些錢，也願意嫁給軍戶做妻子。
似乎大家都有一個慣性，只要跟了男人以後，收起心思好好過日子，就不會追究她嫁人以前的事情。
就連大戶人家為青樓裡當紅的娘子贖身，娶回家做了小妾，一樣不是和和美美地過著日子，甚至生下孩子的也不少。
只是書生和瘦猴每次過去行樂，總是因為囊中羞澀，湊錢買同一個娘子的時候居多。
真正同道之人。
娘子們雖然收錢辦事，但心裡對這兩人還是鄙夷居多，私下說起他們時，也是恨恨的沒有一句好話。
所以他們身上的缺陷、行房時的陋習等等，早已經在宣城軍戶中廣為傳播。
這樣的男人，哪個女子願意嫁……
書生和瘦猴也不以為然，去半掩門當然是為了和娘子睏覺，娶妻回家也是做一樣的事，而且月雪街的娘子平日還不用自已養。
至於傳宗接代，窮人哪配傳宗接代。
真到了年紀老去的時候，學著秦鐵柱那樣，到濟慈局收養一個四五歲的男童，七八年養下來，怎麼也會養熟了。
既可以繼續佔著自已軍戶的位置，死了也有孝子摔盆，還有什麼奢望？
“侯叔——”遠遠地，阿郎看到兩人，大喊起來。
書生朝那邊一望，以為張鬍子那邊出了什麼事，“走！”
瘦猴也掣出腰刀，跟在書生後面迎著阿郎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