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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致靠著樹幹，穩住身形，當即穩住，坐下了調息，勉強將蛇毒壓制在了右手上，整隻右手已經青紫一片。
陰溝裡翻了船，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
萬一真的被這條黑蛇弄死了，他可得死得遠遠的，找個絕對沒人知道的地方死掉，免得被那些同門發現嘲笑，他可丟不起那臉，他也不想看到楚修遠臉色鐵青的樣子，不想被他詰問：“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沒準還會罵得更難聽。
還有那個慘死在黑蛇手下的那個李大滿，現在像條死狗一樣躺在那裡，完全失去了生機，湯致心痛，這人還沒有把他的英勇事蹟宣揚出去就死了，死得好慘吶！
湯致閉上了眼，又睜開，對上了黑蛇的目光，現在他逃走不是不可以，但一動用靈力，蛇毒就壓不住了，“你想怎麼樣？”
“開啟。”
“不可能。”湯致拒絕，“放了它讓它出去害人麼。”
黑蛇目光幽冷，它們在這裡許多時間，從未害過人，即便有那麼多捕蛇人前仆後繼地上山來，他也從來冷眼旁觀，不曾出過手。他生性冷血，同類的生死於他無足輕重，只是那隻小蜘蛛，提點過他，也是他漫長孤寂時光的一個陪伴，所以不肯讓它有事。
至於眼前這個人，莫名其妙踏足他們的地盤，在這裡大開殺戒，還莫名其妙擺出這副自以為正義的嘴臉，實在讓他生怒，不過他不想浪費時間，只道：“你的性命還握在我的手裡。”
見湯致不為所動，黑蛇又道：“一會兒你會感到手臂疼痛無比，蛇毒會蔓延到全身，隨後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如果蛇毒不發作，我也可以用蛇尾勒死你，令你窒息而死，或者把你當成食物，一口一口吃掉。”
最後那句是假話，他從來不吃人，只是想看到眼前這人恐懼害怕的樣子，儘快幫他解開禁制而已。
湯致臉色難看起來，聽到最後反倒舒了口氣，“那你把我吃掉好了，千萬不要留殘渣，衣服什麼的，要是不吃的話順便埋掉。”
見黑蛇不說話，湯致又道：“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我是大門派弟子，萬一被我同門師兄弟發現是你把我殺死的，你可就慘了，尤其是我師兄楚修遠，他可不會輕易饒了你……”
“閉嘴！”黑蛇沒耐心和他周旋了，“我不會吃你，到時把你的屍體掛在最顯眼的城樓上！”
湯致大驚，“你也太毒了吧！”
要說湯致，他是不怕死的，平生最怕的是丟臉，偏偏他總是丟臉，每每看到師長那滿不在乎的目光就嘻嘻笑著，心裡不是不難過的，可他的天賦擺在這，再怎麼努力也及不上別人，再說他也做不到別人那麼努力的程度，聰明和努力他是一個也不佔，所以他被逐出師門的時候沒有誰為他說話。
跟他那麼要好的楚修遠不也是那樣麼，默默地在旁邊看著，他還指望對方能開口幫他說一句，有沒有用不要緊，說不說的都是心意。
可他沒有，心底不是不難過的，只是不想被人看笑話才強忍住，他更討厭某年某月某日，那些昔日的同門們得知自己沒了的訊息後，會是怎麼樣的反應，是嗤之以鼻，還是不屑一顧？
只要想想就恨不得躲到某個深山老林裡讓自己死一死。
對了，他現在就在深山老林裡。
這條怪蛇是來真的。
看著那條瞳孔裡彷彿燃燒著紫色火焰的黑蛇，湯致最終還是答應瞭解開玉瓷瓶的禁制，本能的，他覺得這應該不是條普通的蛇，否則他怎麼會對付不了。
黑蛇緊緊盯著那玉瓷瓶，只是裡面沒有再出現小蜘蛛，他的心一點一點沉入了谷底。
那個會罵他壞蛋的蜘蛛，那個總是嘰嘰喳喳的蜘蛛，他以為自己會很討厭，其實並沒有不是嗎？
“為什麼沒有！”他的聲音中帶著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強烈怒氣，山林簌簌，無盡落葉飄飄而下。
“大、大概是化了吧……”湯致手指摳著樹皮，其實私心裡，他也清楚這個時間差不多了。
“你、該死！”黑蛇的目光有如實質，冰冷地向湯致刺去，滿心滿眼裡都是惱怒，一切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人類！如果不是他，一蛇一蜘蛛本應過著平靜自得的生活，偶爾有些小摩擦小波折，但日子總歸能繼續，可是因為這個人類的自以為是、多管閒事，全部都毀了！
要完蛋了嗎？
湯致想要逃跑，可身子變得遲鈍沉重，他能看清黑蛇的尖牙襲上面來，快得如同一條黑色的閃電，身體動不起來，對方的尖牙深深地扎到了血管裡，感覺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噗通、噗通、噗通！
眼睛也漸漸模糊起來，彷彿望見了甜美的死亡。
這，就是他的結局嗎？
湯致突然想起某年夏天，在一片金燦燦的紫椴林中，他惡作劇般地跳到了樹上，而後等楚修遠經過的時候，猛地往下一撲，從天降落而下。楚修遠下意識地張開手，卻沒接到他，被他的衝勢推得踉踉蹌蹌抵在樹上，那時候，他彷彿聽到了如此這般的心跳。
眼角慢慢滑下淚水，或許，真的因為他是個不大聰明的人，才會落到這樣的結局吧。
就像墮入了一場無邊的夢境，身上發寒，似有什麼要把他拽入無邊的夢境。
黑蛇不曾察覺的是，他身上原本黑白相間的色澤，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純粹的黑。
他呆呆地立在玉瓷瓶前，心底感受到無邊無際的荒涼，空蕩蕩的，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剛才咬入肌膚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雙極為溫和的眸子，溫和，又淡漠，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籠罩於一身卻不顯突兀。
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一條蛇，被那人執拿在手，而後放下，與檯面接觸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往前一推，定格在橫平豎直的網格交錯點。
那個人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獨自對弈。
化身為棋，似乎能感覺到棋盤上的殺氣，圍殺與被圍殺之間，殺出一條生路，棋局就好像天地間變幻執行的規律，一招一式，變化無窮。
然而被人捏在手上，被人控制命運，這就是棋子的最終歸途麼？
生出意志的開端，就是不受掌控的開始。
此刻，他終於明白，原來，他是棋子，不甘被人捏在手裡、擺佈命運的棋子。
墮入凡塵，幻世歷劫。
而他的第一堂課，學習的就是失去與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