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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聞仲來得匆忙，還不曾見過掌門，翌日兩人便一道前往坊內。
昨日雨雖然停了，路上的積水還在，都是些經久的積水，被變形的青石一凹，露出一塊小水坑來，下過雨的空氣，清清爽爽，漂浮著草味和樹香，遠遠近近的，已經有不少商販已經出攤了，越往前走香氣越濃。
今天似乎也是和尋常一樣的日子。
又似乎不那麼一樣。
不少修士依然在門口靜坐，看到季齊出現時，齊刷刷地將目光轉向他，那眼神很遙遠，與他隔著一層陌生，彷彿他們是勝利者。
季齊嘴角一層懶洋洋的笑意，在看到謝雲的時候消失了。
謝雲說：“院長找你。”
“找我做什麼？”
“有點事。”謝雲說得雲裡霧裡，目光飄向季齊身旁的人，這人身姿挺拔，有種特別的秀美儒雅的氣質，客氣地問道，“這位是？”
“空冥派的馴妖師。”不待藺聞仲說話，季齊就說完了，藺聞仲也一副理所當然的由他發言的樣子，謝雲便知道這兩人關係匪淺。
謝雲帶著季齊去見院長，藺聞仲便坐在外間安靜地等著，他將手搭在桌子上，指節姿態舒展又好看，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沉靜優雅氣質，單單只是坐在那裡，彷彿便自成一個國度。
裡面隱隱激烈的爭吵聲傳來，是季齊的聲音，“不是，院長，多大點事兒啊，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有什麼區別！”還是季齊的聲音。
過了會兒，聲音又小下去了。再過了會兒，徹底沒聲了。
藺聞仲研究起上方的天花板，上方穹然高起，如傘如蓋，又如覆鬥，梁檁穿插，枋間相疊，造型是天圓地方，代表上蒼。上蒼啊，代表絕對的權力與威勢，卻又如此霸道，不容反駁，不容拒絕。
季齊出來了，眼圈帶了點兒紅，那一貫清朗的眸色，變得有些暗沉，嘴唇被咬得發白，幾乎出血了，然而看到他的剎那，卻又勉強自己提出一個笑意來，嘴角往上扯，試圖復刻平時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容。
卻沒能成功。
藺聞仲便覺得自己的胸腔彷彿是堵住了，就像他被人打了一拳。
不過他一慣沒什麼表情，故而也沒在外人面前顯露出來，目光浩然地望向院長，“這位一定是繼賢院長吧，常聽季齊提起。”
繼賢笑呵呵的，令人無端想起肚子滾滾眼睛眯得看不見的一個和尚，“你是？”
“在下空冥派馴妖師，藺聞仲。”
繼賢面上笑意更大，態度顯見更熱情了，握住他的手，“原來是藺長老，您終於來了，我們紫薇靈坊正缺您這樣的人才啊！”
藺聞仲抽出手，道：“不敢，互相交流學習罷了，倒是季齊，一向給貴派添麻煩了。”
“小齊這孩子很好，就是性子有些衝動。”繼賢擺擺手，揹著身子，一副很寬宏大量的樣子，季齊看著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當他不存在是吧？
一點面子也不給地打斷了他的話，“院長，我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就拉著藺聞仲離開。
藺聞仲轉頭看向季齊，季齊面色此時已經整理好了，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眯起眼睛的樣子彷彿一隻獵鷹，鋒利尖銳得很，走到門口，那些修士面露得意地望著他，季齊冷笑了下，手中一動，一把弓便出現，閉上一隻眼睛，朝著人群開始瞄準。
人群驚慌地亂起來，“季齊要殺人啦！”“救命啊，季齊瘋了！”
季齊張揚一笑，“我只不過要拿箭來射你們，你們到底在怕什麼啊？”
那些人趕緊三三兩兩地散開，更有機靈的早跑去報信了。
季齊向天空射出一箭，那箭洞穿了法陣，向天外而去，也激起了法陣的反應，季齊趁機拉著藺聞仲跑了，那支箭找不到目標，在空中亂轉了會兒，又回到季齊面前。季齊手從左往右一抹，金羽箭便被收了起來。
藺聞仲知道季齊反正就是要這麼鬧一鬧，不會出什麼大事，因此也不曾勸阻，只在他們要回“石鏡居”的時候，問道：“還回來嗎？”
季齊隨手揪起門口的一叢花葉，嚼了一嚼，又吐了出來，“住，幹嘛不住，反正這宅子又沒被收回去，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
他發洩了一通，心情也平靜了些，對藺聞仲道：“我被撤職了，現在正是爭名次的時候，院長卻讓我什麼也不能幹，說是要等事情平息。”
“嗯。”
季齊又煩躁地撓了撓頭，“這件事不過去，我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去，萬一過個一月兩月的，到時候想趕上那些人幾乎是不可能了。”
“嗯。”
季齊頓覺無力，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低聲、且有些委屈地道：“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雨季再漫長也會過去。”藺聞仲依舊平靜地、淡淡地道。
“操！”季齊頓時忍不住了，他炸了，感覺自己像個被騙了的小孩，有人拿著糖在他眼前晃悠，拿到手一舔，是苦的，“你就是這麼安慰我的？”
藺聞仲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將他拉進懷裡，摸摸他的頭髮，季齊掙扎起來，他用力更緊，像是要把他嵌進身體裡的力度，直到懷裡的人停止動作，被他悶在懷裡。
季齊覺得這姿勢有點不爽，話語中冒出鼻音，“放開我，怪噁心的。”
“習慣一下。”藺聞仲不睬他。
貼得這麼近，季齊能聞到面前這人身上淡淡的茶香，還有點薄荷清香，好聞得令他腦袋幾乎有些昏沉了，耳邊響起劇烈急促的心跳聲，季齊聽了會兒，忽然道：“你心跳好快。”
外面的雨下了起來，纏綿的雨聲彷彿鼓點一樣，壓下了季齊近乎呢喃的聲音。
藺聞仲沒聽清，用低磁的聲音道：“什麼？”
季齊感應到某種危險的氣息，像是小動物的直覺本能，一下推開了他，動作有些粗暴，推得藺聞仲向後退了一步，季齊撓了撓頭，一時有些尷尬，他的反應未免也太大了點。
他不知道怎麼說，為自己的發現而苦惱，又覺得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雨有點大了。”最後他說了這麼個不成理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