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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黃梅雨時節，淫雨霏霏，連綿不絕，夢幽山石階上也漫上了一層層苔蘚，溼噠噠的。
驚蟄一過，便是春寒，雖已三月，冷意不散，叫冷風一吹，那層冷意便彷彿浸到了骨子裡，季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山路上，手上只有一把破了三個洞的舊雨傘。出門出得急，隨手拿了一把，沒想到還是壞的。
去他媽的破傘，去他媽的梅雨。
再往前不遠就是空冥派了。去他媽的空冥派，好好一個門派非要建在山上，生怕別人過來似的，難怪每年品劍大會都不在空冥派舉行，季齊舉著傘被凍得直哆嗦，不無惡毒地想。
夢幽山上，整座山溼氣氤氳連綿成一片，遠近都是蒼蒼交疊的山影，樹葉叫雨水一打，飽飲了水，變得蔥翠欲滴。
季齊剛一踏入空冥派，過了前面那道山門，呼啦啦便有數不盡的紙鶴朝他飛來，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我操！”季齊罵了一聲，拔腿便跑，卻不料天上雷光一閃，渾身如過了電一般，整個身子都是一僵，髮尾都焦黃了，那把雨傘掉在地上，被紙鶴啄了個乾淨。
季齊看得後怕，一揚手便抬火把那些紙鶴都燒了，火勢叫雨一淋，便有些熄了氣，還有兩三個跌跌撞撞地撲到季齊懷裡。
季齊展開紙鶴一看，上面盡是些謾罵之詞，“季齊你這個利慾薰心的小人，怎麼還不死啊”“季齊你他媽的別讓我見到你，竟敢嘲諷我喜歡的人”“季齊滾出空冥派，看到你就煩”……
“真他媽無聊。”季齊把那些紙鶴揉進手心，攢出一把小火全燒了。
然後他又被雷劈了一下。
這日子過不了一點！
渾身酥酥麻麻的過了遍電，手指直顫，身上也很快就溼透了，季齊恨恨地向上方比了箇中指。
你大爺的！
然後他大步向天師坊走去，今天大概是流年不利，運氣不知被哪個小人偷了，黴事一樁接一樁的來。先是選人，再是這雨、這該死的紙鶴還有遭人恨的雷劈，運氣好不了一點！
天師坊在空冥派的西南角，不御劍的話也要走上一刻鐘，季齊便在腿上貼了張疾風符，速度立刻加快了許多，走過一條長長的懸空木質橋索，終於到了天師坊。
若從上方眺望，天師坊乃是一連片的抱廈式勾連搭屋頂，魚鱗瓦密密橫搭起，屋脊是浮雕式灰批，凹凸立體，被雨水一淋，浮漾起溼溼的流光。
天師坊的三字，在雨霧中溼潤模糊，然而依舊可以看出字跡遒勁有力，飄若驚鸞。據說這字是藺聞仲自個兒寫的，當時寫完後季齊打眼一看，卻是龍飛鳳舞，半晌只念出一個“天”字。沒辦法，藺聞仲的字他實在欣賞不來，他自己也不愛寫字，要他跟藺聞仲一般一整日坐在那裡研究，倒不如殺了他。
季齊如往常一樣，輕車熟路地找去藺聞仲廂房。
雨敲在宛若魚鱗的瓦片上，輕輕重重輕輕，一股股細流順著瓦簷和屋簷淌瀉下，掛成另一道雨幕，如水簾洞天。
季齊沒了雨傘，被灌了一脖子，差點就要發瘋。
忽而聞到一股子淡淡的薄荷香味，掩蓋了雨氣帶來的土腥味，轉過屏風，榻上不見人，再往面水軒那邊去，面水軒乃是兩個屋頂合在一處，看似雙頂又是一頂，說是一頂又是兩頂。
面水軒前是個小湖，一眼望得到頭，此刻是雨季，上面連綿不斷地泛起波紋。
面水軒空間很大，橫豎足有二三十步，底下鋪著青石。周遭還種了些薄荷，有股藥草清香。
青石中央擺了張黃花梨纏蓮紋三彎腿茶几，放著紫砂小壺、茶盂、茶匙、茶簪，一整排地羅列開來，壺裡還冒著微微的熱氣，旁邊還有個梅花薄胎杯，器薄如紙，脂質乳白，晶瑩剔透，裡頭泛著淺黃均勻的光澤。
一看就是在品茶。旁邊躺著個人，便是藺聞仲了，此刻正半支頤，望著湖邊，似乎在發呆。
季齊心道，真他媽的有錢，真他媽的會享受。什麼時候他賺了靈石也搞個這樣的小亭子來玩玩，不要大魚不要大肉，每天喝喝茶刮乾淨肚子裡的油水。
聽到他走來的動靜，那人坐了起來，穿著的一身彈墨圓領袍，圓領上鑲著點淡青紋樣，隨著他一動，衣襬便滑落到墊子上，這人眸色淡若琥珀，鼻樑高挺，容貌溫和俊美，然而神色淡漠，彷彿萬物皆不入心，教人窺不透他的心思。
季齊如落湯雞般一屁股坐在墊子上，見到桌上只擺了一個杯子，便拿起一個似茶缸一般的，將裡頭的水一口飲了。
藺聞仲待他飲完了，才道：“這是茶盂。”
“沒事，我不介意。”
“直白點說，這裡頭的是剛才涮紫砂壺的水，我還沒來得及倒掉。”
季齊這下一愣，還沒來得及發火，藺聞仲便伸手捏捏他的溼發，道：“這是怎麼弄的？”
季齊的髮質本來很好，如黑緞一般，摸上去滑滑的，此刻髮尾已是一片焦黃了，看上去有些違和。
季齊不在意地瞅一眼，“這個啊，我被雷劈了兩次，我說你們空冥派怎麼回事，淨劈人了，還有紙鶴啄我。”
藺聞仲瞅他一眼，不答話，進了裡面，拿出一把剪子出來，季齊退了兩步，“幹、幹嘛，我不就說了兩句壞話嗎，至於麼……”
藺聞仲伸手握住他的肩膀，讓他靠過來，然後拿剪刀開始細細修剪起他的枯發來，季齊見他臉上的確沒有生氣的神色，鬆了口氣，指了指邊上現成的一把剪子，道：“這邊不是有？”
“那是剪薄荷的，不乾淨。”
季齊暗暗地翻了個白眼，那讓他喝涮壺水就乾淨了？不過他這人粗枝大葉慣了，並不很在意這些細節，繼續叭叭地道：“我跟你說，紫薇靈坊最近又有大動作了，我看繼賢那個死禿子是好不了一點，竟然讓我最後一個選，讓我挑剩下的，他大爺的，剩下的都是小貓三兩隻，還說讓我好好訓，我訓他個頭，我可去他丫的，你說他這是安的什麼心……”
季齊一邊說著，上方一邊不停地響著雷聲，不由不滿地轉頭對藺聞仲道：“你們空冥派怎麼回事，我一說話就打雷。”
他這麼一動，藺聞仲的剪子便歪了點，髮尾便缺了一塊，手按住季齊的肩，道：“別動。”
而後道，“昭儀長老最近查得嚴，生怕其他弟子跟你學，設了禁術，只要說髒話便用雷劈。”
季齊哼哼道：“昭儀那死老頭還是那副德行啊，把門規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我早晚要他好看。”
繼續說紫薇靈坊的事，“繼賢跟昭儀該組合組合起來打包了，兩個人都是一個樣，不對，繼賢還更糟點，天天他媽的畫大餅，靈石就是不漲一點，還跟我要成績成績，成績他個蘑菇祖宗，要獵訓場不給，要靈符法器統統沒有，但是要成績。他媽的合該一腳把他踢飛，然後再把他掛在墳頭上！”
季齊一邊說話時雷還響個不停，他仰起頭大叫一聲，“響什麼響，沒聽過你祖宗罵人啊！”
“轟隆”一道雷聲打下，而後觸及到屋脊上方的波紋，便被化開了。
藺聞仲一直安靜地聽著，不曾說一句，理完了枯發，撣撣他身上的碎髮，道：“幹得不開心就回來，說到底，你也是空冥派的人。”